山間的天空碧藍如洗，廣闊如深沉的海面，倒映著人間的永珍。格蘭納達的蒼穹之下，年輕騎士喬瓦尼渾身發顫，用手指著一臉茫然的摩爾貴族俘虜，一臉的不可思議。
“30萬，30萬金杜卡特！”
“不錯！喬瓦尼，你算得很快，也很準。你會是老西爾維斯特優秀的繼承人，也會成為一名出色的威尼斯議員。甚至，憑藉著神羅皇帝的關係，共和國的十人團會議，你也不是沒有機會...”
老騎士羅倫左嘴角翹起，聲音輕柔的誘導。隨後，他“當”的一聲，拔出腰間的騎士長劍，塞到喬瓦尼的手中。
“去吧！孩子！為了威尼斯共和國的利益，去殺了他，殺了這個異教徒的信使！”
“啊！殺了他！”
年輕騎士喬瓦尼下意識的接過長劍，走到摩爾貴族俘虜的身前。他把長劍緩緩的架在俘虜的脖子上，看著對方驚恐的神情，聽著對方焦急的呼喊，渾身都戰慄了起來。
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心中的天平也在左右搖擺。一側是上主的信仰，是聖戰的榮譽，是騎士的精神。而另一側是共和國的利益，是家族的利益，也是自己的利益...
“上主啊！30萬金杜卡特...”
年輕騎士喬瓦尼喃喃低語，眼神漸漸變化。老騎士羅倫左老神在在，心中早已有了答桉。
片刻死寂之後，一聲淒厲的慘叫，摩爾人的求饒聲戛然而至。然後，又是沉默的死寂，唯有血液流淌。
“很好！很好！喬瓦尼，你做的很好啊！”
看到鮮紅濺撒，老騎士羅倫左精神一振，臉上帶笑。他看著年輕騎士染血的長劍，也看著對方低垂的眼眸，心中頗為自得。雖然，他看不到對方的眼睛，但他能肯定地感受到：在這一刻，在這個年輕的騎士身上，有什麼堅持許久的東西，“卡察”一聲，終於破碎了...
“讚美上主！哈哈！...神說，‘所以你們要悔改，歸向上主，她將除去你們一切的罪惡。賜給你們煥然一新的日子，也將差遣她預先為你們，選立的基督耶穌降臨。’”
老騎士羅倫左笑眯眯的，當著喬瓦尼的面，像神父一樣，唸了一段向主贖罪的經文。然後，他拿走年輕騎士手中的長劍，又給對方擦了擦手上和臉上的血，溫和的安撫道。
“喬瓦尼，好孩子！上主原諒了你！從今天起，你便是一個合格的、真正的，威尼斯貴族啦！”
年輕的喬瓦尼抿了抿嘴，沉默片刻，輕輕的點了點頭。他沒有說話，沉默的跳上戰馬，徹底調轉了馬頭。在臨行之前，曾經的騎士抬起頭來，最後看了眼格蘭納達的天空。然後，他想要說些什麼，話語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另一個問題。
“羅倫左，如果聖戰結束，卡斯蒂利亞王國，還不上我們的債務，那怎麼辦？”
“喬瓦尼，你不用擔心。格蘭納達城，是半島上摩爾人，經營了七百多年的王都！那裡面的財富珍寶，堆滿了阿爾罕布拉宮，多的數不清楚。只要攻下格蘭納達，卡斯蒂利亞人，就會有一大筆戰利品，能夠賣給我們！”
“羅倫左，如果這些戰利品，還是不夠呢？要知道，參與聖戰的各國騎士，很多都是傾家蕩產，欠了債務，才湊足了戰馬、盔甲、路費和補給，來到半島參與聖戰。他們也總要，在這些戰利品中分上一些，來努力還債的...”
此時此刻，喬瓦尼談論的內容，似乎已然改變，變得像一個真正的威尼斯人了。
“...另外，戰利品的大頭，應該還是要歸於，出兵的各卡斯蒂利亞領主。雙王能夠分配的戰利品，恐怕不一定夠啊！”
“哈！格蘭納達城中，摩爾人那麼多。這片土地上，摩爾人更多！如果戰利品不夠，那就把摩爾人的財物，完全徵收過來，再把他們變成奴隸賣掉，不就行啦！放心吧，卡斯蒂利亞人做起這種事來，根本不會有什麼顧忌！...”
“...”
年輕的喬瓦尼坐在馬上，默然了片刻，還是堅持問道。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卡斯蒂利亞人，還是沒有錢呢？如果這些成千上萬的聖戰騎士，得不到足夠的戰利品還債呢？...到那時候，擔保債務的教會，實際上也是債主的教會...會把他們，逼上絕路嗎？”
“嗯？！”
聞言，老騎士羅倫左眼神一動。他有些明白了，明白喬瓦尼在擔心什麼，心中頓時哂笑。
“哈！哪怕做出了選擇，也還殘存著一點良心...哎，還是太年輕啦！”
老騎士羅倫左不以為意，笑著搖了搖頭。但他看到喬瓦尼認真堅持的表情，沉吟片刻，還是回答道。
“想讓教會放棄債務，讓貪婪的高階神父們，放棄攥在手中的財富，那是不可能的！他們最多減免一點利息，而欠債的聖戰騎士們，可以賣了莊園，賣了土地來抵債...”
“如果這些欠債的窮鬼們，沒有什麼可賣了，那就賣他們的命吧！教會總會有辦法的，卡斯蒂利亞王國也會有辦法的。他們可以找一個新的搶劫...哦不，聖戰目標！比如海峽對面南方大陸，摩洛哥的瓦塔斯王朝，那也是個富庶的摩爾人王國。還有阿爾及利亞的特來姆森王國（tlem），突尼西亞的哈夫斯王國（hafsid）...都是可以打一打的！”
說到這，老騎士羅倫左笑了笑，看向遙遠的南方，似乎預見到了註定的未來。
“喬瓦尼，你要知道，以戰爭立國的卡斯蒂利亞，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十字軍國家！他們不會經營土地，從來沒有那樣的傳承，也不會耐下性子去種田的。他們大手大腳，掙多了搶來的快錢，花起來也從沒有數...他們啊，和我們威尼斯人，是截然不一樣的！”
“現在，他們養著五六萬人的聖戰軍隊，久經戰爭的考驗，又有了阿拉貢王國的海軍支援，是不可能，也沒辦法停下戰爭的！羅馬教廷會支援他們打下去，我們威尼斯共和國，也會支援他們打下去，給我們源源不斷，帶回更多的財富...哈哈！”
“原來是這樣...”
年輕的喬瓦尼無言許久。真實的世界突如其來，而想象中的信仰與榮耀，只是浮在表面上的泡沫，一吹就散開無影了...好一會後，喬瓦尼才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哎！跨過海峽，去往異教籠罩的南方大陸...這樣的廝殺，可沒有任何的退路啊！甚至，會引來奧斯曼人的軍團干涉...”
“嘶！奧斯曼人的軍團...”
聽到這，老騎士羅倫左垂下眼眸，心中湧起畏懼。沒有人比威尼斯人，更加知曉奧斯曼人的力量。半晌後，他長呼一口氣，笑著說道。
“誰知道呢？上主庇佑我們！也許啊，卡斯蒂利亞人能找到新的聖戰目標...說不定他們又富庶，又虛弱，還分散成沙子一樣！...”
“哈！又富庶，又虛弱，還分散成沙子？...”
聞言，喬瓦尼也笑了。他再次搖了搖頭，悠然嚮往。
“上主庇佑！如果真有這樣的國度，那就是‘流著奶與蜜的’迦南之地，上主應許的天堂！到時候，別說是卡斯蒂利亞人，阿拉貢人，葡萄牙人...就連我們威尼斯人，也會撲咬而上，決不會放過！...”
“哈哈！喬瓦尼，你忘了，還有最貪婪的，羅馬教廷！”
老騎士羅倫左爽朗大笑，補充了一句。接著，他一夾馬腹，打了個呼哨，就策馬向前。
“年輕人，別做夢啦！趕緊上路吧！上主庇佑，願這場新的瘟疫，不要傳播到威尼斯共和國！”
“嗯，上主一定會庇佑我們！阿門！”
飛揚的祈禱聲，伴隨著踏踏的馬蹄聲，在格蘭納達的山脈與谷地間，迴盪飄遠。乾旱的大地上滿是枯黃的長草，只有一具無頭的屍體，流出漸漸變暗的紅線。那是信仰與財富下，你死我活的殺戮，也像是，無人知曉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