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和楚子航聽見了身後傳來的可怕聲音。
就在前不久,他們還聽過這個聲音,那是被切斷的肌肉和斬碎的骨骼沉在雨裡的聲音。
他們彷彿聽到黑影們在哀嚎。
兩人忍不住回頭,只看見了男人獅子般揮刀,眼花繚亂,刀光一刀追著一刀。
那已經不是人類所能企及的刀法了,因為那刀法實在太快,快到兩人都只能看見男人的殘影。
無論是圍剿男人的,還是意圖向路明非楚子航追來的黑影,都在刀光和虛影中被斬成幾段。
彷彿有一道無形的氣幕自男人為中心在雨中張開,替他們攔住了一切。
楚子航從未想到一個男人能這麼威風,而這個男人是他的父親。
他撲進了主駕駛的座位,扭頭衝著雨幕大喊:“爸爸!”
男人沒有回頭,將這些意圖追上來的黑影斬退後,男人已經摺返,奔向了奧丁!
忽然間,他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他和男人之間有某根線永遠地斷了。
另一批黑影也反撲了過來,但是男人的領域已經擴張籠罩住了所有人。
開到極速地邁巴赫也甩不掉的黑影,在男人的領域裡彷彿滑稽的樹懶,所有舉動都被慢放了無數倍……唯獨奧丁沒有慢下來。
奧丁拔出岡格尼爾之槍,擊出,剎那間雷電叢生,無數電光自天穹中落下,擊向了男人。
但男人毫不理睬這些電光,而是揮著刀,踩著黑影高高躍起,劈斬!
楚子航眼中倒映出男人墜落的身影,彷彿斷了線的風箏,直直地落到了黑影之中,鍊金領域也因重傷而收回。一瞬間血霧瀰漫。
“兒子,快開車走!”男人猛地對楚子航吼叫。
楚子航忽然明白了,男人是故意衝向奧丁的,他是想把自己當作誘餌,將所有的黑影都吸引過去。
“要聽話,記得你答應我的事。”男人被鮮血浸紅的黃金瞳死死盯著奧丁,卻是在對楚子航說話:
“如果我死了,我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只有你,你如果也死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就什麼也沒有了。相信老爹,你活下去,我們總有再見的日子。老爹還有大招沒用,你留在這裡,我怕AOE到你啊。”
路明非看著黑影中的男人,雙手緊攥成拳,指甲幾乎深陷到肉裡。又一次,他又一次面臨這種絕望卻又無能為力的場景。
“路鳴澤!路鳴澤!路鳴澤!”
他埋著頭,一拳又一拳地砸在副駕駛的中控臺上,一遍又一遍地叫著路鳴澤的名字,可是無論他如何呼喚,那個穿著哥特式禮服的小惡魔始終沒有出現。
他很想做些什麼……可是沒有路鳴澤,他什麼都做不到。
“媽的,你個混小子,那臺車很貴的,九百萬的貨色,他媽的花了那麼多錢的東西,神都擋不住,你別給老子砸壞了!”
楚子航不知道路明非所說的“路鳴澤”是誰,但是他感受到了路明非與他感同身受的悲傷。
他對著沒有鑰匙的中控臺,明白了男人剛才跟他炫耀的是什麼。
這臺車有三個人可以喚醒,第三個是他。
“啟動!”他說
引擎獅吼般震碎了肅殺的雨音。
“做得好極了,兒子!”男人在黑影和血霧中舉起了刀。
楚子航努力回憶起開車的步驟,點火、掛擋、鬆手剎,車在楚子航的操控下飛速後退。
男人曾偷偷教過他開車,用的就是這臺邁巴赫,他們曾開啟天窗疾馳在春天郊外的土路上。
音響在點火後就自動播放了起來,還是那首《DailyGrowing》,單曲迴圈,女兒再一次在車裡和父親對唱起來:
女兒,親愛的女兒,我給你的安排並沒錯,
我把你嫁給豪門的兒子,
一旦我老去,他將是你依靠的男人,
他還小,但他在長大。
楚子航忽然聽懂了這首歌。這是男人想留給他的話。他將自己活進了塵埃裡,將他送入豪門,只是希望他能過得比自己好。
他總說自己以後就會明白。現在楚子航明白了,可男人呢……男人可能已經死了。
他再也聽不到男人用那種吊兒郎當的口吻,說出關心自己的話了。
車駛入下坡,收費站的紅綠燈在遠方淺淺地亮起,這回是真的到了下橋的地方。
但楚子航卻意想不到地忽然踩住剎車,剎那間車胎髮出刺耳的摩擦聲,邁巴赫停在雨幕中,橫在空蕩蕩的高架路上。
路明非看著楚子航開啟天窗,哮喘著大口呼吸,任憑暴雨從天窗內洶湧地灌進來,用刺骨的寒冷將一切全部浸透。
可他感覺不到冷,他的世界裡什麼感覺都沒有了,唯有男人的聲音和那首歌一直在耳邊穿插回放。
“啟動!啟動!”他忽然對著中控臺大吼。
中控臺的燈光亮了一瞬間,但是馬上又暗了下去。
這臺車已經太累了,再兇猛的獅子,也有力盡衰竭的那一刻。就像那個男人一樣。
此刻他終於明白,他是真真正正要失去那個男人了。
楚子航忽然撞開車門衝了出去,逆著風雨在高架橋上狂奔。路明非愣了兩秒之後,才反應過來,也撞開車門去追楚子航。
“你要做什麼!”路明非猛地撲倒楚子航,怒吼。
“放開!”楚子航用力掙開路明非的纏抱,他滿臉都是水,分不出哪些是雨水,哪些是眼淚。
“你想回去?你瘋了!”
經過卡塞爾學院的體能鍛鍊和高度育成中學的魔鬼課程,路明非的力氣早已經遠大於普通人。
可他卻感覺楚子航似乎有無窮的力量,怎麼拖都拖不住,索性連腳也用上,鎖住楚子航。
“你忘了你爸爸對你說過的話嗎?只要你活下去,你們總有再見的日子。”
路明非努力抱住楚子航:“現在全世界,還有你記得你爸爸。如果連你都死了,那你爸爸就真的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楚子航一愣,試圖解開路明非鎖技的手終於垂了下來。
路明非感覺到了楚子航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卻不敢馬上鬆開他,依舊保持著手腳一起鎖在楚子航身上的姿勢。
假如還有第三人在場,一定會聯想起周星馳經典電影《破壞之王》裡那句經典片段:
“大師兄鎖住了何金銀?不,是何金銀鎖住了大師兄!”
“對不起。”楚子航默默地說道,“你說得對,假如連我也死了,他就真的消失了。”
“想明白就好。”
路明非撥出一口氣,張口,還想說著什麼,卻忽然發現自己也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些什麼話來打破這難受的氛圍。
媽的……這種悲傷的時刻,不要讓氣氛這麼尷尬啊。
好在楚子航主動打破了沉默:“放開吧……我不會跑了。”
路明非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說道:“好。”
路明非鬆開手腳,楚子航從雨汙泥濘的地面上緩緩站起,望著男人的方向呆立,路明非也乖乖在楚子航身後站著。
他看著暴雨中楚子航站在前方的落寞背影,忽然感覺到莫名的悲傷。
在別人眼裡楚子航始終散發著萬丈光芒,就像一顆耀眼的太陽,令人嚮往,卻又難以靠近。但誰又知道他的世界裡其實下著一片大雨,一點陽光都看不到。
或許以前有一點陽光,但是今天之後可能永遠沒有了。
路明非不忍再看他的背影,背過身,在雨裡抹了一把臉,抬頭的瞬間,路明非忽然一愣,接著眼睛難以置信地瞪大了。
那是個小小的身影,她坐在邁巴赫的車頂,晃動著雙腿,凝視著楚子航的背影,嘴裡還哼唱著什麼歌曲。
小小的身影似乎也沒想到路明非會忽然回頭,雙眸閃動著淡淡的金色,與路明非隔空對視。
夏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