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恩知道,【對月軌道矩陣】在島鏈的出現完全是因帝國內部政客之間的苟且和拉扯造成的,和“帝國的信任和部署”半個便士關係都沒有,他之所以這麼說,只是為拒絕韓猖而找來的冠冕堂皇的說辭。
韓猖知道克萊恩在找藉口拒絕他,所以並未放棄嘗試,他今天來不是一定要說服克萊恩,但最起碼要亮出自己的籌碼。
“我在帝國那邊也有一些朋友……經商的朋友,他們對島鏈現在的情況也很惋惜,想要為建設這個社會出一份力,他們一個經營著一座矽礦,一個擁有兩條完整的整合化小微型電子拼裝流水線,一個正在做北方聯邦計算機硬體的外包製造。”
克萊恩沒說話。
如果他的心尚且還未冰冷,或許已經心動了。
韓猖所說的三個產業,都是機械蜂巢沒有的產業。
在克萊恩的認知裡,一旦帝國決定開放機械蜂巢第二階段的商業許可,大批次相關產品的湧入必定會對機械蜂巢內部的金融資本進行一波收割,在控制機械蜂巢內部的資本力量之後,帝國那邊只輸出產品和金融資本,但不輸出技術。
一旦那樣的情況發生,機械蜂巢將會徹底淪為一座巨大的生產拼裝車間,而永遠和一些核心技術失去聯絡。
一旦那樣的情況發生,帝國會像對亞楠市所做的那樣,化身吸血鬼,榨取每一滴新鮮血液。
作為機械蜂巢的官員,克萊恩也將會因此失去基於機械蜂巢產業獨特性的大部分權力,僅僅是作為一名工具人而繼續在此工作罷了
現如今機械蜂巢高層看似風平浪靜的現狀,是帝國內部經過了複雜的ZZ鬥爭而出現的結果,有北方聯邦這個“嚴重ZZ失誤的產物”在前,帝國以北方聯邦為鑑,在建設島鏈時小心了很多,具體體現在某些特殊的“微操”上面——
島鏈各個部門官員的佈置,每個官員連結的勢力,每個勢力根據手中砝碼能夠在島鏈得到的利益,以及這些利益最終應該輸送給誰。
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帝國不會重蹈北方聯邦獨立事件的覆轍,而北方聯邦也不會任由帝國擁有一塊遠超過自身力量的飛地,基於各種紐帶的權利滲透因此發生在帝國和北方聯邦高層之間,並逐漸向下蔓延,直到各方買定離手之後,成就了機械蜂巢Z區各個部長、代理人,以及戴斯島總督的人選。
——當然,這些都不是克萊恩關注的重點。
克萊恩關注的重點,是這件事不對。
【架空機械蜂巢】本身是不對的,克萊恩認為,一旦那樣的情況發生,機械蜂巢內部的商業環境會持續不斷惡化,就像是亞楠市曾經發生過的一般,民眾的不滿終有一日會積累到社會不可承受的地步——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並在亞楠市上演過一遍,並險些釀成不可挽回的災禍。
克萊恩不排斥死亡,但也不喜歡死亡。
況且,既然能讓大多數人好好活著,為什麼要讓人就那麼毫無選擇的被逼死呢?
機械蜂巢內部爭權奪利嚴重,帝國的貴族們也將爭權奪利看成是一種藝術並甘之若飴,他們認為爭權奪利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藝術之一,早在原始人類毳毛飲血的群居時代就已經存在了,並由他們這些“後人”不斷發展壯大。
克萊恩不喜歡。
克萊恩只想做自己認為正義的事。
“免稅店的事情不可能。”
克萊恩再次強調。
這一次,韓猖幾乎忍不住要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花費了尋常商人難以想象的巨大代價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見一見這傳說中“面冷心善”的稅務官而已,他知道這位稅務官大人或許是機械蜂巢內唯一真心想要為人們做點什麼的官員,所以才抱著希望要來見他。
當然,韓猖本身只是為了賺錢罷了,錢這東西是怎麼都不夠的。
可是,想賺錢是真的,能為機械蜂巢解燃眉之急也是真的。
韓猖明白這一點,韓猖明白克萊恩·賈斯特斯大人也一定明白這一點,可他為什麼不同意呢?
當下能夠搶先一步獲取先機的辦法,就只有透過免稅店輸送原材料和產業技術這一種途徑了!
至於其他途徑,韓猖也想過,但都沒有免稅店靠譜,因為免稅店是很獨特的,在政策層面屬於“特赦”的一種,能把正常規則不允許的“違禁品”搞進機械蜂巢,而其他所有辦法都是極其麻煩的,不如免稅店來得快捷,也來的安全。
除了說服克萊恩之外,韓猖暫時沒有別的辦法了,他來之前沒想過這件事情會講不通,因為實打實的利益在那擺著,任何一個正常人——包括克萊恩·賈斯特斯在內的正常人,都會接受這個有著重大利益的建議。
事實超出了韓猖的預料,以至於他現在完全慌了神。
就在韓猖絞盡腦汁也不知所措時,克萊恩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我聽說你和黎守誠關係不錯。”
韓猖冷不丁聽到這麼一句話,出於頂級投機商的本能,他下意識想到領帶幫的產業,腦門上當時就有冷汗沁出來了。
領帶幫做的那些爛事,要是放在帝國,早就集體槍殺了好幾百回了,他們至今依然能夠在戴斯島活蹦亂跳,日進斗金,甚至生意愈發興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為什麼。
想到這裡,再聯想到克萊恩的身份,韓猖瞳孔巨震,再也顧不得什麼姿態,為了避免致命的誤解,他慌忙解釋道:
“您知道,我們這些沒什麼勢力的小商人,但凡要在島上做生意,繞不過他們那些人的嘛!
我和他也只是生意上接觸過罷了,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我肯定要跟他和氣一點嘛!”
他用堅決的語氣說道:
“至於生意之外,私底下的交情,那是一丁點都沒有的!”
克萊恩點了點頭:
“沒有就好。”
韓猖剛剛鬆了口氣,就因為克萊恩下一句話而再次緊張起來:
“黎守誠曾經是火藥店的附庸,前些日子火藥店暴雷,旗下嘍囉樹倒猢猻散之後,其中有個管房產的堂主跟你走的挺近。”
韓猖心中大急,這事情他做的隱秘,別說外人了,即便自己人都沒幾個知道的,究竟是誰告訴他的?
在克萊恩鋒利的目光下,韓猖內心的慌亂幾乎要爆發出來,謊話怎麼都說不出口,只能斷斷續續道:
“我當時昏了頭,睡了人家的姑娘……姑娘有了身孕,我想著總不能毀了肚子裡的孩子吧,就讓姑娘待在我身邊了……之後有生意上的合作純屬巧合,我睡姑娘之前根本不知道她哥哥是火藥店裡的人!”
這番完全不像是逐利商人能說出的話,竟然九分是真,著實讓克萊恩也愣了一愣。
克萊恩很快再次確定,根據【執行人】的知覺,韓猖這番話是真——他是真的這麼想過,所以才能說出這番話的。
韓猖這個人……
不能說是面厚心善,只能說是良心未泯。
克萊恩心想,也或許可以給韓猖一個機會。
於是他繼續敲打:
“你知道黎守誠幹過什麼嗎,就敢跟他做生意。”
韓猖抹了把汗,繼續用那副十二萬分誠懇的姿態解釋道:
“我後來才知道他背景不乾淨……但當時我確實不知道啊!
當時我透過火藥店堂口引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有正經身份的房地產商人。
大家都知道他有黑幫背景,但也都知道他對底下的人很公道,要是有人混不下去了去找他,他也會想辦法給人找工作——他在外面名聲不好,但在當地的名聲其實很不錯的!
自從島鏈開放,機械蜂巢物流中心官方完全放開自由貿易,工蜂撤出片區治安所,對機械蜂巢下面這一二十層置之不管之後,他就成了C-17區和周邊幾個片域實質意義上的話事人。
當地住時間長點的人,有什麼事情都是找他的,人們也樂意找他,他肯幫忙,面子也大,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
那個時候的黎守誠,僅僅是有些惡名罷了,大家都聽說過他的手段,但也只是聽說罷了,從沒人見過他扯人領帶的!”
克萊恩看了他一眼。
韓猖心裡咯噔一聲,立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急忙改正道:
“大家都說他僅僅是有些惡名,但對人很不錯,做事公道,也肯替人出頭……
但我知道像他這樣的人都是這樣,那都是裝出來的!
所以我從不敢深交,在之後的地產交易中也僅僅維持著商業上的夥伴而已。”
克萊恩用什麼都聽不出來的語氣問道:
“當初你跟他做生意的時候,他手裡那些房產是哪裡來的。”
韓猖敏銳的從這句聽起來普普通通的話裡嗅出了前所未有的危險氣味,他額頭上剋制不住的沁出更多冷汗,眼神不經意間向四周漂移,磕磕絆絆說道:
“聽說是原來火藥店的法拍地……”
克萊恩不依不饒:
“我是說領帶幫很早就有自己的陀地,不是吃火藥店屍體來的那部分,是在戴斯島大拓荒時代就有的陀地,那時候黎守誠還是個老實的碼頭工人,為什麼就那麼隨隨便便搖了旗,一夜之間就成了心狠手辣的幫派首領呢。”
韓猖苦著臉:
“這個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克萊恩像是沒注意到他額頭上的汗珠,繼續說道:
“你既然能找到我,說明你至少明白,即便在機械蜂巢這個完全自由的市場,金錢也無法決定一切——決定一切的始終是權力。”
韓猖臉上硬擠出一個醜陋的笑容,點頭稱是。
韓猖很恐慌,因為在他行商的生涯中,從未有任何一個高階長官把話說得這麼直白,尤其是帝國白皮——
白皮是最貪婪的,也是最在乎聲譽的,他們自詡貴族,保持著所謂的“貴族風範”,他們有一萬種方法在不明示的情況下讓人心甘情願的付出一切,而不是如面前一般把目的掛在臉上。
韓猖不懂,因此恐慌,他意識到面前這個傳說中最“正經”的官員或許和傳說中一丁點都不一樣。
克萊恩的話語繼續給著壓力:
“你也一定明白,想要和權力中心產生關係,至少要有一張入場券才行。”
“等你把黎守誠當初的購房合同……或是契約之類的東西,拍下照片,交給我,也或者從其他方面找到黎守誠當初起家的原因,我們再來聊免稅店的事情。”
克萊恩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從他身邊走過。
“到了那時,想必韓先生能夠和機械蜂巢有一個愉快的合作。”
克萊恩離開了,只剩韓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克萊恩向前走著,回憶起韓娼的履歷,確認自己的方式沒有錯——
韓猖的起家並非偶然,來自天神州南方的背景並不足以提供給他能夠在帝國混跡發家的視野,韓猖能夠賺到錢併成為某個片區的鉅富,背後一定有人指點。
至於指點他的人是誰……
負責第一島鏈農業系統的官員是最有可能的,即便島鏈上的第一產業並不發達,但農業依然是十分重要的,所以在拓荒團的時代已經有所佈局——負責農業系統的專員熟悉整個佈局流程以及接下來的政策走向。
如今,機械蜂巢除了速食食品之外的糧食,有一大半都靠北方聯邦輸送,而韓猖就是依靠短途運輸的便利性和行業紅利發的第一筆財。
克萊恩判定,當初把機械蜂巢急需農產品這個訊息告訴韓猖的,是機械蜂巢Z區裡的某人。
他一邊思考著關於韓猖的事,一邊透過和大瞭望臺連線的玻璃棧橋。
很快,他透過玻璃棧橋,離開統御之環光芒覆蓋的區域,走入Z區的辦公區。
他並未前往自己的辦公室,而是徑直來到Z區最東南邊的會議室。
會議室面積不大,中央擺著的一方圓桌只能供十多人落座罷了,但如今即便已經到了開會的時候,圓桌旁坐著的也不過寥寥幾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