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子的幫派是正兒八經的黑中介,他們通常看起來還算正常,因為他們的主要業務之一,是把帝國的人往島鏈運輸——他們做的相當不錯,甚至開發出了一套獨特的話術,甚至開始招兵買馬開辦技術學校,要不是這次突如其來的清剿,禿子恐怕就真的要洗白了。
他們畢竟還是幫派——他們的主要業務之二,就是負責處理那些簽訂了勞務合約,但在發現自己被欺騙之後,想要毀約的人。
黑皮猴子的手段就比較爛了,毆打、威脅和恐嚇家人都是正常操作,更狠的是透過極端暴力手段將人約束在礦山和工廠裡,嘖嘖嘖,真不是人能幹出來的事情。”
托馬斯·吉爾伯特接觸過黑中介,但並沒有具體深入瞭解過,更沒有見過黑中介具體做的事情。
現在聽哈桑老爹這麼描述,他心裡就有了底。
“你記住,湯米,所有人——無論是誰,他只要想賺錢,就必然是要和社會接觸的,只要是生意,就必定要和其他人產生聯絡。
一旦產生了交易行為,就必然產生記錄,一旦有了記錄,就被人拿住了把柄,誰都是一樣,誰都無法超脫。”
說到這裡的時候,托馬斯·吉爾伯特認為自己必須追問一些重要的事:
“人證和物證都可以物理消滅,如何確定一個人曾經做過什麼事呢?”
托馬斯·吉爾伯特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跳稍慢了半拍,他很緊張,因為他知道一件關於哈桑老爹的十分隱秘的事——哈桑老爹曾經做過的一些壞事,不但人證和物證人間蒸發,甚至沒有任何相關的記錄——機械蜂巢內隱藏起來的監控攝像頭無處不在,可哈桑老爹就是沒有被人抓住一丁點把柄——除了如今的這一次清剿之外,哈桑老爹幾乎完全就是個清白的帝國好公民!
他憑什麼獨善其身呢?
老哈桑在一瞬間知曉了托馬斯·吉爾伯特“想要試探他”的意圖,促狹的笑容出現在了他的臉上,他得意極了,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表達著“你這小子腦子還真是好用”這樣的情緒。
“【全視之眼】——他們拿這名字來命名那個系統,他們透過這一系統來監視整個島嶼。”
哈桑老爹的聲音減小了一些。
“【全視之眼】監視著每一個人的行動,即便是你我現在的對話,也都在【全視之眼】的監視中。”
托馬斯·吉爾伯特一言不發,神情已經變得十分緊張。
哈桑老爹臉上再次浮現出促狹的笑容。
“害怕了?沒什麼好怕的!”
他雖然這麼說,但完全沒有解釋,他知道托馬斯·吉爾伯特會因為他不解釋而更加緊張,並享受著這樣的緊張。
他認為自己正在逐漸拿捏住托馬斯·吉爾伯特。
“只要有人的地方,【全視之眼】就會出現,把每個人的行為記錄下來,【全視之眼】的執行方式和你想象中不一樣,或是透過監控攝像頭——這是機械蜂巢本來就大量存在的東西,或是透過人的眼睛——這種方式最不好預測,因為不但你不知道誰的眼睛成了【全視之眼】,成為了被附身者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成為了【全視之眼】。”
哈桑老爹嚥了口唾沫。
他今天的話特別多。
托馬斯·吉爾伯特從他頻繁的話語本身察覺到了一些事。
哈桑老爹,C區曾經最大的大佬,他並不像表面上表現出的不畏死亡——托馬斯·吉爾伯特因此出現了驚喜。
“【全視之眼】的影片被拍攝下來之後,會傳輸進入物流中心的大資料處理中心,這些資訊的保密級別非常高,即便是總督大人也沒有直接檢視的許可權。”
“物流中心裡有個特殊的職位,叫大資料分析師,職位之下只設定一個單位,是唯一一個能夠接觸到大資料處理中心內部資料的單位。”
“我曾經做過的事,已經委託他人,給刪除掉了。”
果然如此!
托馬斯·吉爾伯特此時明白,恐怕這個大資料處理中心的人,就是哈桑老爹在物流中心的靠山!
哈桑老爹把被銬住的雙手收回了桌子底下,托馬斯·吉爾伯特敏銳的發現,在放下去之前,他的手已經出現了輕微的顫抖。
他很激動,托馬斯·吉爾伯特心想。
也許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也許是因為對自己如今所進行對話的緊張,無論如何,老哈桑已經快要剋制不住內心的激動。
“那麼,老爹。”
托馬斯·吉爾伯特低聲問道:
“我該如何找到這樣的人呢?”
老哈桑看著他,將雙手重新放在桌子上,拉過他的手,寫下了一個單詞。
托馬斯·吉爾伯特瞳孔漸漸收縮。
那個單詞是【Parrot】,意為“鸚鵡”,讀作“派瑞特”——派瑞特?指的是什麼?是亞楠市地下的斯派羅工業的海盜?那是老哈桑告訴他的聯絡人嗎?還是說這個單詞僅僅意味著鸚鵡本身?!
托馬斯·吉爾伯特驟然想到,老哈桑院子裡就有一隻鸚鵡。
是了!是院子裡的那隻鸚鵡!
老哈桑寫完了這個單詞,整個人忽然變得很暴躁,他以一個十分粗莽的姿態站起身,朝著接待室的門外走去,短短几米的道路絆倒了兩隻板凳,腦袋差點撞在門上。
“開門!”
老哈桑的語氣已經變了,他語氣裡的恐懼已經剋制不住了,他的聲音已經因恐懼而變得尖銳。
他怕死。
托馬斯·吉爾伯特兩眼放光。
他對死亡的恐懼甚至超過了他自己的想象,他無法繼續下去的鎮靜證明了他因恐慌而幾乎失去理智的內心。
可他不得不死了。
老哈桑開了門,主任便要帶他走,他忽然一個頭槌砸在主任腦門上,那滿腦肥腸的主任向後一個趔趄直接摔倒,後腦勺砸在暖氣包上,頓時地面一片血紅。
“你他媽……”
主任沒說出後半句話來,因為老哈桑已經猛地一下子坐在他身上。
老哈桑像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即便被鐐銬束縛也依然表現出了異乎常人的兇悍,他坐在主任身上,十指相扣掄圓成錘,一下又一下砸在主任的面門。
這一切發生在很短的時間裡。
很短的時間過後,叫罵聲從不遠處出現了,奔跑聲緊隨而至,接著是怒吼聲,連續的槍響聲,沉重身軀倒地的聲音,罵罵咧咧的聲音,打電話報晦氣的聲音……
一陣嘈雜過後,血腥味沿著無風的空間蔓延進來,於是托馬斯·吉爾伯特鼻尖充斥著那腥臭又帶著濃重鐵鏽味道的氣味,眼前的黑暗和玻璃牆壁之外的海底風暴讓這些血腥味聞起來更加濃郁了,黏在鼻腔衝散不開。
托馬斯·吉爾伯特拿出一根菸,給自己點上,看著黑暗中跳動的火星,心情慢慢平靜。
很快,一臉緊張的小年來到接待室,將托馬斯·吉爾伯特帶出機械蜂巢監獄。
托馬斯·吉爾伯特不知道小年怎麼做到的,按理說主任的死他脫不開關係,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放他走了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既然已經出來,他就不再會回去了。
他在點著第二根菸之後混入A區川流不息的人群,在人群的驚呼聲中眺望遠方,注視著已經被巨大“瀑布”完全覆蓋的機械蜂巢牆壁——鋼鐵和玻璃製成的牆壁已經被漆黑的流體覆蓋,從天幕之上傾瀉而下的水流速度實在過於快了,以至於夾雜在其中的海洋生物無法被機械蜂巢內部的人看清,偶然有血肉模糊的大體型海洋生物屍體在牆壁之上傾瀉而下的水流中一閃而過時,人們才得以在驚呼聲中瞭解到這場颱風來臨之前的暴雨有多恐怖。
整個機械蜂巢內響徹暴雨擊打在玻璃牆壁的聲音,即便在最底層的A區,那些聲音也像是距離不遠的悶雷聲——托馬斯·吉爾伯特實在想不到用作機械蜂巢牆壁的玻璃到底是什麼材質,竟能扛過這樣的擊打——那牆壁的材質必定不只是鋼化玻璃那麼簡單。
現在是晚上9點20分,距離十點半還有1小時10分鐘,【阿帕卡樂普斯】尚未登陸,可天地之間已經全然漆黑一片——颱風降臨之前的暴雨讓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漆黑,那黑暗似乎連充斥著機械蜂巢內的明亮燈光也吞噬其中——燈光在距離機械蜂巢玻璃外壁的地方變暗了許多,靠近玻璃外壁的生活區域已經出現了大範圍逃難的現象。
A區,逃離家園的人們聚集在日落大道上,他們一言不發,早沒了之前看熱鬧的心態,大都緊張的抬著頭,注視著機械蜂巢之外的狂風暴雨,彷彿他們只要這樣就能對其擁有防禦的力量。
托馬斯·吉爾伯特壓低帽簷,穿過擁擠的人群,乘坐大升降梯來到C-4區蘇卡不列顛幫派的駐地。
‘大升降梯還在運轉,說明機械蜂巢的供電裝置並未受到影響……可這並不意味著災難不會加深,因為距離颱風到來的時間還早。’
悶雷聲在耳邊持續不斷,即便在穿梭於狹小陋巷的時候也不會有所減小,這樣奇怪的情形並沒有給人帶來很多恐懼,而更多是讓人內心更加慌張,也更加不知所措。
托馬斯·吉爾伯特來到哈桑老爹的酒吧,和剃刀黨的線人打聽過關於此地的訊息之後,大概知曉了蘇卡不列顛幫派此時的境況:
哈桑老爹被抓走之後,幫派內部人人自危,六個分堂有四個老大當時就反了水,剩下兩個由於和哈桑老爹有親屬關係,一損俱損,所以即便無法獨善其身,也不能完全擺脫自己和哈桑老爹的關係。
哈桑老爹手底下的產業也大多關了門,他的經營本不是正當行業,如今他一經遭難,手底下的那些魑魅魍魎當時就嚇破了膽,變賣產業者有之,入室偷竊者更是不少,酒吧的前臺已經快被哈桑老爹曾經手底下的那些嘍囉給搬空了。
托馬斯·吉爾伯特來到酒吧櫃檯裡,看著櫃檯已經被破壞的收銀機,並沒有發現其中還剩下什麼銅板。
如果不是這場颱風,恐怕蘇卡不列顛幫派裡的大多數人都要往戴斯島外跑路了,到了現在,哈桑老爹的酒吧裡僅僅只有一個上了年紀的酒保在打掃衛生而已。
托馬斯·吉爾伯特穿過酒吧,徑直來到後院,在他看到那隻聒噪的鸚鵡時,鸚鵡也看到了他。
“蘇卡不列!蘇卡不列!”
鸚鵡依然不要命一般叫嚷著斯拉夫人的髒話,托馬斯·吉爾伯特來到它面前,若有所思道:
“這就是你之所以活下來的原因?”
你就是憑這些髒話,來降低自己的敏感度?
鸚鵡顯然聽懂了——在一瞬間的停頓之後,它才再次扯起喉嚨:
“你說的是個幾波不列!哈桑老爹回來要叫你難看不列!”
托馬斯·吉爾伯特忽然伸手開啟籠子,抓住鸚鵡,一把捏住它漂亮的脖子,右手大拇指撬開它的嘴巴,將手指頭塞進去。
聒噪的聲音消失了。
“哈桑老爹死了。”
托馬斯·吉爾伯特對鸚鵡說道。
“他打死了機械蜂巢監獄的官員,將對方開了瓢,就在監獄裡……他中了很多槍,當場沒了命。”
鸚鵡紅色晶狀體中的黑色瞳孔發生了輕微的收縮。
他將自己的嘴巴貼在鸚鵡耳邊——如果這東西有耳朵的話。
“我和他見了面,和他說了許多話,我知道他還有事情沒有完成……他把你的名字告訴了我,於是我來找你,完成他未竟的事業。”
他說完,將鸚鵡放進籠子裡,鎖上了籠子的鎖。
鸚鵡不再說髒話,盯著他不停的看。
托馬斯·吉爾伯特毫不畏懼的盯著它的眼睛。
直到他發覺不對勁的時候,眼神已經移不開了。
他感覺眼前的一切以鸚鵡那血紅色的眼睛為中心開始旋轉——它的眼睛彷彿變成了一圈漩渦,將整個世界——包括他在內,吸入其中。
眼前明亮轉為黑暗,托馬斯·吉爾伯特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只感覺周圍一片黑暗,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