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陰沉並未影響辦公桌兩邊的人,陳宴泡了冒牌貨不知道從哪搞來的茶,聞起來香到醉了鼻子,甚至連陰暗環境帶來的壓抑感都驅散了。
“大概就是這樣。”
陳宴把自己的經歷毫無保留的告訴了林賽,事實上這些經歷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陳宴和林賽沒有衝突的利益關係,兩人之間倒是更加傾向合作關係一些。
林賽小口喝著茶,隨著茶水順著喉嚨流下,他的喉嚨發出了亮光,茶水在陳宴清晰的目光之下發生了“解離”,成為了……資料塊?!
“我曾經在很意外的情況下,卡到了這個世界的BUG。”
林賽眨了眨眼,忍不住咧嘴笑了:
“這個世界總是充斥著巧合,其實都是隨機變數搞的鬼,無數個隨機變數相互作用產生了無數種結果,總有一種導致我成了現在的樣子。”
陳宴有些急切,雖然他剋制住了,但依然漏出來一點:
“所以,我所看到的場景,到底是不是真的是BIOS?”
林賽給出了確切的答案:
“不是。”
陳宴追問道:
“那是什麼?”
林賽回答的也簡單:
“是BIOS裡曾經存在過的一些冗餘資料,這些資料因為BIOS執行時間太長,資料積累太多而溢位了,因此得以被我們所看到——別跟我抬槓,我們雖然說那個地方是BIOS,但和真正的計算機BIOS還是不同的,不需要用補丁進行升級,那個地方有一套並不完善的自我升級機制,因此資料是不斷積累的——BIOS的功能和演算法是在不斷隨著執行而自我完善的。
這些資料和你有關,也或者說是和BIOS裡的你有關,因此才會被你看到——這種情況又是基於某種BIOS中的特殊機制了——規則,BIOS中存在一些完全無法用任何靈活原則改變的規則,那是BIOS得以在冰冷冷的硬體上進行執行的基礎。”
陳宴突發奇想:
“這些冗餘資料的出現……是程式碼屎山冒溢了?”
林賽哈哈大笑:
“冒溢不至於!溢位來一點是完全沒問題的!”
他收起笑容,臉上的表情平淡了些,也許是因為這些平淡導致他的氣質發生了些許變化,所以陳宴感覺到了嚴肅感。
他聲音悠揚,看著窗外,眼神不知飄到了哪裡去:
“也許是因為BIOS執行的時間太長,也許是因為BIOS本身的容量太小,總之,BIOS中的資料滿了,程式碼屎山雖然因為強悍的硬體而沒有崩塌,但總要出點問題的。
那些你看到的畫面,就是從BIOS因為程式碼屎山而導致執行不暢,因此而中溢位的資料。”
陳宴得到了一些答案,但這些答案彷彿並沒有什麼用。
陳宴不甘心:
“我們這個世界的人,真就沒辦法看到BIOS裡真實的場景嗎?”
林賽說道:
“錯誤的。
我們能看到,要卡BUG,而且要付出代價,比如我。”
他說著便開始脫衣服。
陳宴還未來得及制止,便看到林賽風衣之下發光的胸膛——
說是“發光”,實際上也不準確,因為林賽實際上是沒有胸膛的——他原本胸膛所在的位置成了一片“小小的星空”,這片星空沒有邊界,其中有無數星辰閃著光,那些光線便如同真實宇宙中的光線一般黯淡,還未散發出來,便已經被黑暗吞噬了。
“為了繼續【活著】,我不做人了。”
林賽說的很認真,陳宴聽得更認真。
“我卡到的BUG,名為【抽象化】,是BIOS的規則之一。
我已經在這個世界死去太久,早已沒了肉身,於是,為了繼續在這個世界上存在,我將自己的一切進行了【抽象化】,便有了這片星空。”
陳宴聽著他的話,腦袋裡泛起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這片星空……也代表著某種抽象的概念?”
這個問題聽起來完全像是廢話。
林賽表情複雜:
“按理說,我們的世界是具體的世界,我們的世界裡幾乎一切都是物質的——除了超凡力量之外。
也就是說,除了超凡力量之外,我們的世界不能抽象化。”
林賽解釋了原理,於是陳宴得以理解。
陳宴指著他的胸膛:
“這算是超凡力量嗎?”
林賽用肯定的語氣回答道:
“超凡力量來自未知的知識,未知的知識來自更深層次的世界,【抽象化】也來自更深層次的世界,你說這算是超凡力量嗎?”
當然是算的。
也就是說,這玩意兒……林賽胸膛裡的星空,是抽象的事物——
林賽胸膛裡的星空來源於超凡力量,超凡力量來源於更深層次世界中未知的知識,這意味著【林賽胸膛裡的星空】是一個抽象的事物。
“星空……也或者說是【宇宙】,這一場景如果是抽象的,那它代表的具體含義,其實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林賽引導道:
“你可以再大膽一些。”
陳宴臉色逐漸難看:
“意思是……每個人身體裡,都有一個完整的世界?”
林賽停頓了一下,才說道:
“你也別太大膽了。”
陳宴惱羞成怒:
“你直接告訴我吧!”
林賽也不捉弄他,說道:
“對於某個抽象的事物而言,也許每個人的解讀都是不同的,但每個人的解讀大都帶有真正正確答案的某種屬性。”
這些學者總喜歡說這些彎彎繞繞的話,讓人聽了惱怒。
“我是說,你猜對了一半——我抽象化胸膛的具體含義,即【一個人可以承載整個世界的重量】。”
陳宴完全不理解林賽是怎麼解讀出來這個具體含義的。
林賽從陳宴的沉默中得知了陳宴的想法,於是向他解釋道:
“不明白是嗎,其實我也不明白,但我解讀出來的意思就是這樣——【抽象化】告訴我,我身上發生的抽象事件,就代表這個含義。”
陳宴重複道:
“【一個人可以承載整個世界的重量】。”
林賽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喝了口茶。
茶水入喉,便在宇宙的頂點解離,化作無數肉眼不可見的水分子,落向宇宙中的各個星球。
“茶水中的水分子會滋潤星球的土壤,茶水中的礦物質會成為星球的一部分,但我並不認為這些星球上會誕生生命,因為,作為硬體的我,根本無法承受生命的運算。
如果一個人的生命力要承載一整個世界的自由演化,這樣的生命力該有多強大才行?
我們假設有這麼一個人——正常人無法擁有很強大的生命力,所以他必定不是正常人,而是腦機人,他身上承載了一個世界,他的生命便是這個世界所執行需要消耗的算力,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執行——規則作用於人,人進行著如我們所在世界每個人一般擁有自由的思想,這些擁有自由思想的人誕生了各種想法,各種邏輯,各種學術,各種主義……這些自由思想都是按照複雜邏輯來執行的,並且根據世界的變化而發生符合邏輯的轉化。
我們的世界有多少這樣的人?每個人產生的自由意志在相互碰撞的時候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這些結果在反作用於其他人時會對其他人產生什麼樣的結果?這些結果又會導致什麼樣的思想產生?
我們的社會是複雜的,陳先生,我們的世界是非常複雜的,複雜到計算機系統完全無法模擬的程度——即便強行模擬,也無法做到變數公平,更無法對常量有一個正確的定義,因為大多數的常量都是有所偏駁的,僅僅是人以某個角度去觀察世界得到的結論,是片面的。”
林賽朝著陳宴眨了眨眼,於是陳宴立刻明白,林賽說的是他先前製作出的【罷工模擬器】。
陳宴沉吟著說出了一番彷彿與面前不相關的話:
“【非黑即白】這個詞本質上是錯誤的,因為一件事物即便不是黑的,也不可能就一定是白的,【黑】的對立面並不是【白】,而是【非黑】。”
林賽點了點頭,用讚賞的語氣說道:
“是的,並沒有絕對的錯誤,正如你留下的那些文字所說,要用辯證的角度看問題——因此,你曾經做出的模擬,是片面的,但並不完全是錯的,你模擬出了一個可能性,這可能性擁有發生的機率,但由於社會系統過於複雜的原因,你的變數大都是片面的,因此無法模擬出真正可能出現的結果。”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發生了變化:
“但BIOS就不是這樣的,基於BIOS所產生的世界也不是這樣的——我們的世界不是這樣的。
從BIOS到更深層次的世界,再從無數個更深層次的世界到我們所在的現世,一切都是按照某種既定規則來執行的。
超凡側社會將這些規則稱之為【未知的知識】,現世的科學家們將其歸納總結為【數學定律】,思想家們將其定義為【哲學道理】,其實都是同一種東西。”
陳宴的眼界開闊了,因為要消化林賽口中的知識而一時之間無法開口說話。
林賽看著陳宴:
“回到剛才的話題——
其實啊,我也很費解,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所以,我也想再去看看BIOS,看一看,也算一算,按照BIOS的底層規則,我們所在的世界到底會發生什麼。”
陳宴問道:
“【抽象化】無法告訴你答案嗎?”
林賽點了點頭:
“【抽象化】在實際意義上賦予我對事物進行抽象化的能力。
【現世】是具體的,來自更深層次世界的【未知的知識】是抽象的。
我能夠控制具體的事物進行【抽象化】,但無法控制抽象化事物所代表的具體含義——【抽象事物】所對應的【具體含義】,是BIOS底層規則相互交織產生的變數所定義的,跟【抽象化】能力無關。
當我對自己進行抽象化時,我得到了這片並無生機的星空。
這些星空裡儲存著我畢生的知識,我甚至可以憑藉那些知識造一個USB介面出來,只要插上隨身碟,我就能夠向現世轉移知識。
但也僅僅如此罷了,我的生命力無法用來演算任何一個自由的生命,於是抽象化在我身上到此為止。”
林賽在“到此為止”一詞上加重了音調。
“如今的我,僅僅代表著某種意義上【活著的知識】罷了。”
【活著的知識】。
陳宴若有所思道:
“【活著的知識】幾乎是一個介於抽象和具體之間的形容了,可以翻譯成【擁有自由意志的知識】,或者【能夠進行增殖和自我完善的知識】,無論如何,都是對一個完整個體——擁有主觀意識的個體的形容詞。”
恰好和林賽的狀態完全相同。
林賽肯定了他的說法:
“我也是這麼想的。”
緊接著,他沒來由的說了一句似乎像是感嘆的話:
“我認為這或許是世界賦予我的使命。”
既然林賽說到了玄學內容,讓話題不嚴肅了,陳宴也不再緊繃著精神,他靠在老闆椅上,思維發散開了:
“你的意思是,【世界】是由自主意識的嗎?”
聊到了這些純粹的猜測,林賽顯然也放鬆了一些:
“我覺得不一定,如果【世界】有自主意識,那麼這個世界的一切底層規則不應該是現在冷冰冰的樣子——法律也是規則的一種,法律是無情的,而自主意識怎麼可能沒有情感呢?即便那情感是惡的,也不應該一點沒有。
可如果【世界】沒有自主意識,如何解釋那些底層規則的產生呢?底層規則讓這個世界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它們顯然在推動著人類前進,即便人類有著強大的主觀能動性,沒有那些底層規則來約束事物的演變方向,人類也不可能造就如此龐大的文明。
【世界】到底有沒有自主意識呢?我認為這根本不能算是一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根本就不可能得出答案。”
陳宴打趣道:
“那麼,如果要想探究相關問題,你的研究方向並不應該是電子生物學,而應該是邏輯學和哲學。”
林賽用“這真是太糟糕了”的語氣說道:
“是的。”
他補充道:
“另外,【抽象化】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行的,我曾經嘗試過,【抽象化】只能對我非常熟悉的事物產生——我熟悉自己的身體構造,甚至知道我身體每一部分生理機能量化出的資料,因此【抽象化】自然而然的順利進行了。
如果要對一樣事物進行抽象化,還原出它存在於更深層次世界,甚至是BIOS中的真正樣貌,我必須對這一事物足夠了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