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炒的河粉量大,味道足,加雞蛋,這並不是他的特色,天神州人開設的攤位大都有這樣的特點,所以口味和烹飪時間就成了競爭力。
在長達一個月的惡性競爭之後,在損失了無數一次性客戶之後,阿偉已經能夠在兩分鐘內炒出一盤勉強可口的河粉了!
這是日落大道上小攤販們最忙碌的一個小時,也是一天之中日落大道上人潮最密集的時間,人們忙碌著賺錢,在忙碌中吃飯,在忙碌中再次度過這樣一個平凡的傍晚,然後日復一日……
阿偉不知道自己炒了多少磅河粉,但大概知道自己賺了多少錢,那個預估出來的數目並沒有讓他很開心。
這個點,日落大道上通勤的人數已經減少了許多,這意味著他今天可能連本錢都賺不回來了。
阿偉拿脖子上掛著的、已經看不出白色的毛巾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看著越來越少的潛在顧客經過他面前,內心的滋味難受到無法言說。
由於晚餐攤販們持續長達許多月的白熱化內卷,日落大道上的整個河粉市場已經完全飽和,均攤到每個攤販頭上的商業資源已經無法達到行業出現之後的最高水平了,可攤販們的期望卻始終沒有降低過——阿偉完全不瞭解這些,他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今天基本上賠本了……’
他抱著“能多賣一份是一份”的心理繼續了煎熬的等待,直到日落大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少。
他知道,晚上八點,一般情況下在這個時候,機械蜂巢的居民們已經開始了晚間的娛樂活動,而支援晚間娛樂活動的是啤酒、女人和香油,而不是炒河粉。
他越想心裡越難受,這麼下去還怎麼換到更好的片區生活?
他聯想到最近機械蜂巢瘋長的物價,想到那3個便士一個的雞蛋,他想起來曾經村裡的大壯媳婦跟他說過,孕婦能吃的最補的東西就是雞蛋,如果沒了雞蛋吃,那孩子就長不好了!
他內心雖然並沒有什麼嚴苛的道德準則,但他那稀裡糊塗的腦袋大概明白,既然有了孩子,總不能讓孩子長不好吧!
總不能連雞蛋都不吃吧!
可他今天眼看著就要賠本了,賠本意味著接下來的幾天很可能連雞蛋都吃不起了——他雖然賣雞蛋,但自己是吃不起雞蛋的,家裡但凡有些盈餘,都給唐雅買了吃的,也或者被唐雅藏了起來,阿偉不知道戴斯島土著怎麼會形成這種習慣的,帝國女人還不存錢呢!
吐槽歸吐槽,阿偉打心眼裡覺得唐雅是個好女人,所以從沒過問過她為什麼這麼愛存錢這件事。
他低著頭,在尚且留著一些碎蔥花的蔥碗裡數著今天的盈利。
他將一個又一個10便士面值的鈔票捋平,一個一個的從右手放在左手手心,然後用力攥住。
他雖然智商平平,從未學過算數,但關係到生存的數字算的比私塾裡的學生都清楚——
他今天收入1鎊1先令12便士,剛剛好抵得上購置食材和調料的錢。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在瞭解到這一確切數字之後,他依然眼前一黑。
來自家庭的一切開支從他腦袋裡劃過,壓力越來越大直到他感覺完全喘不過氣來。
他在這一瞬間產生了要逃離的念頭,這個念頭不是第一次出現了,每一次在壓力來臨的時候,他都想過自己要不要離開這件事。
他還年輕,不應該吊死在一棵樹上,到處留種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自己這一個,況且好男兒志在四方……
他下意識不去想唐雅,這能夠讓他卑鄙的內心得到慰藉。
可但凡他想到要逃離這樣的生活,唐雅的笑容就會浮現在面前,甚至在前一段日子經濟壓力最大的時候,也是他最想逃離的時候,他做過一場夢,他模模糊糊的夢到了唐雅肚子裡的孩子,那孩子質問他為什麼走了,孩子在夢裡說想他。
巨大的恐懼感讓他陷入噩夢不可自拔,而喚醒他的則是唐雅顫抖的聲音。
醒來之後,他抱著唐雅放聲大哭。
從那之後的很長時間,即便再苦再累,他也再沒有出現過想要逃走的念頭。
直到一段時間之後的現在,在面對即將破產的現狀時,這個念頭再次出現了。
內心無數念頭閃過,直到冷汗浸透了皮圍裙之內的衣衫,這個念頭終於被他壓制了下去。
他看著面前繁盛的日落大道,抬頭看著如白晝一般的機械蜂巢,心中念頭逐漸堅定。
我還能扛。
雖然堅定了念頭,但今天的收入依然令阿偉感覺喪氣。
阿偉想要收攤,卻忽然聽到一個天籟之音。
“老闆,來份炒河粉。”
阿偉條件反射一般興奮的應答道:
“好嘞!”
即便賣出一份炒河粉完全無法改變他的生活現狀,但好歹也給了希望不是?
兩分鐘後,一份新鮮的炒河粉被撞在速食盒裡,遞交到顧客手中。
阿偉看著面前狼吞虎嚥的姑娘,並沒有勸阻她的打算。
他不由自主的打量著姑娘——
這姑娘看起來十幾歲的年紀,穿著一身不合身的工人裝,發育相當成問題,比唐雅至少小了三個罩杯。
長相奇怪,說不上好看不好看,阿偉也算是從小就開始走南闖北,但竟然看不出她屬於什麼族裔。
阿偉正看著她那奇異的容貌發呆之際,姑娘忽然開口說道:
“生意不景氣啊。”
阿偉心裡一驚,收回了“放肆”的目光,用一個標準的亞裔的和善微笑說道:
“還行吧,賺個餬口錢。”
他一邊應付著客人,一邊心裡想:
這姑娘年齡不大,說話倒是流裡流氣的,也不知道是混哪個幫派的太妹。
阿偉一想到亞裔幫派就感覺頭疼,只得更小心翼翼說話。
“老闆,我這剛好有個生意,你要不要做。”
阿偉無法避免笑容僵在臉上。
“我就是個炒河粉的……”
可千萬不要牽扯到幫派的生意中去!
女孩笑了:
“這生意挺賺錢的,有一批已經修好了的電子垃圾,你負責把這東西賣出去就行。”
阿偉聽到“電子垃圾”這四個字,神經下意識的一抽,幾個念頭浮上腦海:
電子垃圾生意是整個機械蜂巢最賺錢的生意之一,其盈利效率甚至比肩香油,沒人不想做這個生意!
可……
想到這裡,阿偉心裡犯了難:
他心裡清楚,在機械蜂巢最大的幫派“火藥店”倒閉之後,電子垃圾生意都被領帶幫收歸其中,而作為手段最兇殘的亞裔幫派之一,領帶幫絕不會允許有人去跟他們搶佔市場。
想到領帶幫的手段,阿偉毫不猶豫的用自己最燦爛的笑臉拒絕道:
“我沒那個腦子哈!”
女孩遞過來一張不知從哪撕下來的紙條:
“吶,如果你想做這生意的話,給這個號碼打電話。”
阿偉本已打算毫不猶豫的拒絕,卻莫名其妙鬼使神差的看了看周圍,剋制不住的伸手接過了女孩遞過來的紙條。
這動作連他自己都被嚇到了,身體為了掩飾恐懼而快速把紙條收進圍裙口袋裡,阿偉陪著笑臉收了攤,朝家的方向走去。
女孩看著他的背影,念念叨叨:
“沾了點陳宴身上的氣兒……算你小子走運。”
“陳宴,以後可別說我沒幫你哦。”
女孩正是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職業樂子人,願望。
在動物園裡悶了那麼久,她終於能自己在這個世界走走看看了,而在她的視野中,整個機械蜂巢就是來自各個宇宙大域邪神科技和文明的組合體,也像是一個藏有大量秘密寶藏的迷宮,怎麼探索都探索不完。
而今天晚上,她要去看看,機械蜂巢裡的一種高階玩物,被人們稱之為“香油”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成分。
她背過手去,搖搖晃晃不緊不慢的朝著機械蜂巢上方的區域去了。
……
……
阿偉推車炒河粉小車回到家的時候,唐雅並沒有像往常一般在門口等他。
他意識到了不對勁,開啟門衝向房間裡,只見唐雅正躺在床上裹著被子,額頭上全是冷汗。
阿偉腦袋裡“嗡”的一聲。
“出血了……”
阿偉以連自己都難以想象的速度鎮定下來:
“咱們去找穩婆。”
穩婆的家就在這條街裡面不遠的地方,這是蜂房結構給人最大的便利之一——人們總能在短時間內找到自己迫切需要求助的職業。
阿偉攙扶著披著絨毯的唐雅,在片刻之後來到穩婆的家,並得到了穩婆的接待。
穩婆在把脈之後告訴阿偉,不用太過擔心,唐雅的出血只是因為碰了太多涼水而引起的經脈不穩而已,回去煲個雞湯,在雞湯裡放上大棗、香菇和桂圓,喝幾天就沒事了。
阿偉聽完,心中大定,給穩婆包了個大紅包。
唐雅看著阿偉包的紅包,眼神一暗,但也沒說什麼。
回到家中,唐雅告訴阿偉,他賺的錢已經不夠花了,再這麼下去,就要動積蓄了。
“怎麼會呢?!我算過了,我每天賺的至少夠咱們吃啊!”
面對阿偉的急切和無措,唐雅解釋,是因為最近物價漲的厲害,如果不動積蓄的話,甚至連明天傍晚要賣的河粉原材料都無法準備了。
“真不行,咱們就回去部落……”唐雅流著眼淚,咬牙說,“雖然條件簡陋一些,但也好過每天在機械蜂巢裡累成這樣,還賺不到錢。”
阿偉下意識的看向唐雅的肚子,低聲道:
“再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
唐雅點了點頭,她內心惶恐,在遇到這些從未遇到的事情時完全不知所措,穩婆的解釋完全無法消解她內心的恐慌,血液所帶來的恐懼遠超她曾經所經歷的一切傷痛,因為她無法確定那血是否到底來自於她,還是……
好在有阿偉在身邊,她才能克服因突發事件而內心出現的恐懼。
她不知道阿偉是否能夠給她一個好的未來,只是她除了他之外已經無可依靠。
大概晚上九點多的時候,阿偉攙扶著她把熬好的雞湯喝下,唱著歌哄著她入睡。
而後阿偉來到蜂房外,靠著蜂房的推拉門蹲下來,坐到地上,抽了一整盒煙。
大概到了晚上十點的時候,他拿出那張紙條,撥通了上面的電話。
待機聲響了很久,久到他幾乎想要放棄時,電話終於被接通了。
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口齒不清但充斥著因疲憊而起的怒氣的男聲:
“你他媽誰啊!”
阿偉之所以沒立刻把電話結束通話,不是因為他不害怕,不是因為這聲音聽起來不像是亞裔黑幫,而是因為他現在除了這條路之外,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了。
“我……我是阿偉。”
他壓低了嗓音報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特意沒有說姓氏,是為了防備對方根據他的姓氏找上門來。
電話那邊沉默著。
阿偉緊張道:
“我聽說你那缺一個銷售……我有銷售經驗,也有自己的客戶群,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售賣一些……賺錢的東西。”
阿偉在心臟狂跳中等待了片刻之後,對方終於有了回應:
“我有一些硬貨,不好賣,但很貴。”
阿偉緊張道:
“我曾經把N區的房子賣給過一個亞裔土財主,或許他需要那種東西。”
他剛說完就後悔了,這話一說出口,幾乎相當於把身份暴露了。
好在電話那邊的人並沒有說什麼令人害怕的話,只是以一個商人的口吻對他說道:
“明天早上,來港口,A-3671號船位。”
阿偉謹慎的道謝,可沒等他說完,對方已經掛上了電話。
阿偉沉默片刻之後,撥通了自己兩個好兄弟的電話。
他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穩定了自己的情緒,憋出一臉笑意,在電話撥通之後,用輕鬆的語氣和對方說道:
“老楊,晚上吃了沒?”
“閒不閒?閒了出來喝酒,我請客!”
“什麼叫想噶你腰子!?這麼長時間沒見了,出來敘敘舊很奇怪?當時咱們家裡一起過來的兄弟,能聯絡上的可是沒幾個了。”
“好好好,就在A-16區中街,生鮮大排檔,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