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而降死在路燈上的人引發了遊行者們的驚呼,而當他們看到那人的臉時,驚呼聲又很快變成了震耳的歡呼聲。
“哈哈!!!”
陳宴站在沃克街33號公寓的屋簷上,用破碎的瞳孔注視著街道上歡呼的人群,手舞足蹈的跟著他們一起開心著大笑著。
歐嘎米始終沒有說話,死亡於他而言如呼吸一般尋常。
這簡直是陳宴來到亞楠市之後最開心的一天了。
他開心了半晌,像是累了,停下大笑,低頭看著自己手中雲雀-300在寒風中冒著煙的槍口,抬頭看向沃克街街頭的方向——
那裡已經響起了警笛聲,街道警務處並沒有能力阻止這種大規模遊行,只能暗中監視著人群的動向,好隨時向上級彙報。
他們聽到了槍聲,看到了從沃克街33號公寓樓頂墜落的人,意識到事情向著更糟糕的方向發展去了。
而當他們趕到之後,認出掛在路燈上那人是萊昂納多·亞當斯的時候,一切都沒有了挽回的餘地。
陳宴低頭看著路燈下的警員,警員也正好抬頭看著他。
四目相對,死者的死亡原因不言而喻。
警員走向公寓的方向,陳宴緊接著聽到了門被踹開的聲音。
他則拿出身上的三顆零件,錢包,和兩把槍一起交給歐嘎米,最後把手機遞給他,對他說道:
“我們可以透過手機隨時保持聯絡,我需要你為我做一些事,很關鍵。”
是誠懇的請求語氣,這種正常的語氣一時間讓歐嘎米分不清楚,陳宴到底是瘋了,還是沒瘋。
歐嘎米鄭重道:
“沒有目擊證人,不能對你定罪,我可以為你作證。”
陳宴認真道:
“不不不,人就是我殺的,萊昂納多·亞當斯是我陳宴殺的,是我做了這件事。”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著強調著。
“等到今天晚上,電報會讓整個城市的人都知道,威廉·亞當斯集團在亞楠市的負責人,萊昂納多·亞當斯被一個叫陳宴的獸醫給殺了,從房頂推下去撞在路燈上,成了路燈的掛件。”
“我會告訴警員,我之所以殺他,是為了伸張正義——我會在今晚的電報中讓所有人知道,萊昂納多·亞當斯的慘狀,必將是那些將勞動者視為草芥的人的下場。”
“總有人要做這件事的,歐嘎米,即便陳宴不做,以後也會有李宴、王宴、陳威廉、陳強尼……這並非我個人的強烈意願,而是世界已經發展到了這個階段,是因為冥冥中的歷史週期律主宰著一切的發展……至於現在的階段嘛,有壓迫就一定會有反抗,而最終的反抗必將出現,我不過是提前了終焉的降臨。”
陳宴破碎的眼神很平靜,歐嘎米並不能從平靜之下發現任何瘋狂。
“這兩天會有人陸續來到公寓,商量地下室的事情……到時候你跟我打電話,我的號碼在手機通訊錄裡,你撥打那個號碼,就能聯絡到我。”
沉重的腳步聲已經到了二樓,腳步聲中包含著“急促”、“憤怒”和“恐慌”——陳宴發覺自己的“感覺”更加敏銳了。
“我臥室的抽屜裡還有一臺手機,那手機裡有一個邪惡的靈魂,如果他給你發簡訊,無論如何都不要相信他說的話。”
“我把所有的錢都放在床底下的盒子裡,如果糯米果他們要繳納住宿費,就用那些錢。”
“教會學校有個叫薇迪雅·甘地的女教導主任,她會對糯米果她們多有照顧,但她實際上是個狂信徒,很危險,不知道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如果不得不和她打交道,要小心。”
“那個奧斯曼狄斯……如果你覺得他麻煩,就把他殺掉。”
“地下室絕不能讓外人進去,那裡存放有很貴重的東西,關係到我們的未來。”
幾句話的時間,警員已經衝上了閣樓,腳步聲出現在了通往樓頂的樓梯口。
歐嘎米麵無表情的看向樓梯口,抬起了刀柄。
陳宴說道:“現在還不是時候,歐嘎米,我不想讓一切變得更糟糕了,在這場被別人制定了規則的遊戲中,我殺掉的並不是玩家,而是制定規則的人,我必將因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衝上了屋頂的警員已經拿上了膛的手槍對準了陳宴。
“舉起手來!”
陳宴舉起雙手,看向歐嘎米。
“再見了。”
他笑得開心極了,歐嘎米從未在陳宴臉上看到過這麼爽朗的笑容。
——
——
“陳宴,男,亞裔,26歲……怎麼可能這麼大?他看起來很年輕啊,一定是在年齡上造假了。”
亞楠市公立監獄的典獄長拿著陳宴的入獄檔案,看了一遍又一遍。
秘書在一旁站著,緊張的大氣不敢出一口。
這次被殺死的人身份太過敏感——如果威廉·亞當斯集團因萊昂納多·亞當斯的死而從亞楠市撤資,議院就會少一大筆稅收——按理說,在尋常商人身上,這樣的事是不會發生的,商人是逐利的,誰想放棄亞楠市這麼龐大、這麼有前景的市場呢?
可威廉·亞當斯他不是尋常的商人,傳說中他為了皇后的一個吻而放棄了半個帝都的資產,只為了給皇帝戴半秒鐘的綠帽子。
這樣一個瘋子,他最寵愛的小兒子死在了亞楠市,後果會是什麼呢?
沒人知道。
如果威廉·亞當斯集團從亞楠市撤資,稅收必會直接腰斬甚至更糟,到時候議院管轄的各個部門工資都發不出來,這才是最糟糕的事情,所以上上下下給亞楠市公立監獄的壓力都很大,所有人都想要找到證據,證明萊昂納多·亞當斯的死完全是個意外——這樣一來,或許威廉·亞當斯的怒火就會少傾瀉一點到他們身上,最重要的是別一怒之下從亞楠市撤資……
明亮的白熾燈下,辦公桌上的收音機裡播報著今天發生在沃克街的慘案,記者甚至在陳宴入獄之前的幾分鐘裡錄下了他的話,在電報裡將其原聲放送:
《如果伸張正義也是錯誤,我確實是罪大惡極……》
典獄長不耐煩的一巴掌關掉了收音機,氣急敗壞道:
“這種東西也能放出來?現在的電報社真是越來越沒底線了!用這種東西來吸引人眼球,真是噁心!”
秘書在一旁滿懷惡意的說道:
“賤民們最喜歡聽得就是這種聲音,可他們又能怎麼樣呢?一個個連話都說不清楚,哈哈哈!”
兩人發出了一陣大笑聲。
笑聲並未緩解他們心中的壓抑,典獄長和秘書都很緊張,這緊張一多半並非來自上面的壓力,而是因為在今天晚上將近8點的時候,陳宴完成了手續,被關進監獄之後,一個身份敏感的人造訪了亞楠市公立監獄。
夜已經深了,風雪也漸漸變大,市區通往郊區公立監獄的道路已經被大雪掩埋,但亞楠市上上下下依然透過各種渠道關注著那人對監獄的造訪。
在完成了記錄有陳宴資訊和口供的卷宗的校對之後,這份獨立的卷宗被整理出來,放在嶄新的、佔有好聞油墨氣息的檔案裡之後,被送到了豪華訪客接待間。
坐在沙發上的那人拿起卷宗,一字一字的仔細看過,而後將卷宗放在桌子上,沉默起來。
典獄長彎腰躬身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一口。
許久之後,那人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典獄長異常緊張的看著他的背影,滿腦子都是不可思議和極端恐懼。
什麼都不說?!怎麼可能!難道要壞事了?!
直到那人走到門口時,侍從為其開啟門之後,他才終於開口說話。
“萊昂納多的死並非意外,也絕非突發事件,有人對他進行了干擾,所以在他死前那一刻,身上的狂暴靈沒有被啟用。”
典獄長謹慎的問道:
“是那個黑戶忍者?”
他想盡一切辦法把髒水往非法者身上潑,企圖轉移亞當斯家族的怒火。
“不是。”
簡簡單單的一個單詞之後,那人沉默片刻,繼續說道:
“這件事並非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我們會繼續進行調查。
在此之前,你們要保護好陳宴,不要讓他在獄中死去,不然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
如果事情搞砸了,你知道後果。”
典獄長聽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滿心恐懼的站直了身子,對他行了個禮:
“知道了!長官!”
那人沒什麼表示,背對著他,徑直走出門去。
雖然那人沒有任何表示,但典獄長依然親自將其送出了亞楠市公立監獄的大門,並目送監獄外停機坪上的飛艇離開。
直到飛艇的影子徹底消失在夜空中之後,典獄長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典獄長像是脫力一般癱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直到秘書詢問,才回過神來。
“大人,剛才那人到底是誰?”
典獄長低聲道:
“是一個很可怕的人……背景厲害,本人更厲害,萊昂納多·亞當斯的死最終到底會是什麼樣的定義,全憑他決定,咱們無論如何都惹不起。”
說到這裡,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對秘書說道:
“把那個陳宴關進010號牢房,交代下去,好好看著他,絕不能讓他出差錯……”
秘書聽到牢房的代號,心裡犯了嘀咕,010號牢房關押的都是些“正常人”,這些人雖然因為各種原因進入監獄,但幾乎沒有什麼案底,背景也乾淨極了,是“正兒八經”的“良民”。
所以,在公立監獄中,010號牢房的人相對來說“溫和”許多,不會發生其他牢房裡頻繁的打架鬥毆事件,也不會三天兩頭死人。
典獄長停頓片刻,像是思考了一些事,之後繼續說道:
“還有件事,你這段時間上點心,把監獄裡管理人員的檔案再核對一遍,看到底有沒有差錯……這兩年進的新人太多,咱們之前的篩查不保險。”
秘書因典獄長話中的包含的意思而有些慌亂:
“大人,你是說,咱們的人裡面混進了……外人?”
典獄長看著桌面上堆放的卷宗,聲音低沉:
“誰知道呢……總之,人多眼雜,你多留心。”
秘書點頭表示明白,並離開了典獄長的辦公室。
……
……
陳宴在被警員拷上銀手鐲之前,已經將身上的物品全交給了歐嘎米,所以當他被押送到監獄的時候,身上幾乎空無一物。
他牽扯的案子太過敏感,敏感到監獄的管制人員不敢跟他多說一句話,只是將他扒光了,藥物淋浴消毒,檢查他身上各個孔洞可能存在的金屬掛件,記錄身上每一道傷痕,而後親手為他穿上會反光的囚服。
陳宴在關押室裡等待了很久,除了期間接待過一個記者之外,就始終是獨自一人。
當天晚上9點左右,他被允許進入牢房。
此時已經過了熄燈時間,整個牢房區域相比外界呼嘯的風雪要安靜許多,只是四處迴響起的磨牙聲和打呼聲在陳宴聽起來就像是某種怪物的低聲咆哮。
陳宴依稀看到,自己所進入這間牢房頂上的編號,是010。
這是一間能夠容納8名囚犯的中型牢房,看不清有幾個床鋪躺著人,只能看到角落裡配備有馬桶,但馬桶外並無遮攔。
他被送入牢房,安排在尚且看起來還算乾淨的床位上。
看守對著黑暗中陳宴的“室友們”交代了幾句話,就離開了牢房,關上了牢房的安全門。
藉著牢房區域中央微弱的燈光,陳宴彷彿看到自己床鋪對面的人是坐著的,那人身材高大,體格也是健碩,陳宴恍然間感覺坐在自己對面黑暗裡的並非人類,而是一隻強壯的野獸。
片刻後,那人竟然開口說話了。
“宴先生,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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