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略帶緊張的情緒中等待了二十分鐘時間,蒸汽公車終於到站了。
車門開啟,陳宴一腳向公車站臺邁出,小半條腿頓時沒入雪中。
一夜的功夫,暴雪已經幾乎把公交站臺完全掩埋。
此時雪還未停,但比昨夜倒是小了,至少不會像昨夜凌晨一樣,一點視野都沒有。
拜倫維斯動物園佔據了亞楠市中央森林公園的一角,下了公車站臺,面前就是動物園的入口。
陳宴艱難的從雪窩裡抽出腿來,抬起頭,才有機會打量風雪中的動物園大門。
那大門並不如陳宴想象中那麼闊氣,而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黑漆雕花雙開門。
一顆巨大的、被雪壓彎了的榕樹,佇立在大門的右後方。
被雪壓下來的枝條遮擋了絕大部分視野和光線,以至於整個大門顯得有些陰暗。
他想起那封被劃花了的入職通知書,內心依然忐忑。
【上班之前,請在距離上班時間XX分鐘之內進入園區。】
拜倫維斯動物園8點開放,這是公眾都知道的事,鐵定不會搞錯。
提前99分鐘到,也就是6點21分之後到。
現在是早上6點01分,距離陳宴預計的上班時間,還有整整20分鐘。
他安慰自己,來這麼早,無論如何都不會遲到的!
第一天上班,心中很是緊張,陳宴不由回憶起關於這家動物園的資訊。
根據他這些天瞭解到的:
拜倫維斯動物園本身沒什麼客流量,因為這個動物園不是對外開放的。
並不是“掏錢買票”,才能進入動物園參觀。
而是“接受隨機邀請”,才能得到進入動物園大門的門票。
是的,這家動物園的門票是看心情發放,目標完全隨機,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會收到邀請。
至於收到邀請之後來不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陳宴當初投簡歷的時候就知道,這家動物園的業務更偏向科研,而不是旅遊。
他能進入動物園,則屬於另一種情況——擁有拜倫維斯集團職員的身份。
拜倫維斯是個跨國集團,業務很廣,偏向高階科技,旗下有很多分公司。
但具體到底是做什麼的,陳宴就不知道了。
陳宴心想,拜倫維斯動物園不公開業務,多半是因為商業機密。
因為陳宴入職之前,就在拜倫維斯集團的保密協議上籤過名字。
那商業機密具體是什麼,等他進入園區,說不定就會有所觸及。
他抬起頭,天色已經亮了三分。
帝國冬日寒冷,清晨街道上的行人本就不多,再加上昨夜的暴雪,如果不是因為工作,幾乎沒人會在這樣的天氣出門。
但出乎意料的是,公園的黑漆雕花大門前,竟然已經排起了隊伍。
陳宴踩著積雪走近大門。
隊伍最前方看起來像是一家三口,兩個大人穿的很體面,肩上流油的貂絨,腳上發亮的長靴……一看就是有錢人家。
他們帶著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似乎和他們鬧了彆扭,懷裡抱著個玩偶,低著頭不說話。
接下來是一個傳教士……
嗯?
傳教士!
那人穿著一身白色的僧侶衣袍,帶著白色高帽,
手中拿著聖典,竟真是聖歌團的傳教士!
傳教士這種極端分子,竟然也能收到邀請!
陳宴對聖歌團的印象很差,因為他曾親眼見過他們強行把孩子從父母身邊帶走。
站在傳教士後面的,則是一個看起來像是小流氓的年輕人。
亞楠老城區有很多這樣的年輕人,他們通常十分懶惰,不肯去找一份正經工作,熱衷於混日子,且能混一天就是一天。
當他看向年輕人的時候,年輕人正好也像他看了過來。
陳宴和他目光交接,後者觸電一般立刻轉過頭去。
陳宴一愣,心中出現一個古怪的念頭。
‘他好像認識我。’
陳宴帶著疑惑,看向隊伍最後一個人。
他看到那人的側臉,當時就驚了。
“臥槽,三叔!”
身材矮小的亞裔中年人一愣,扭過頭來看到陳宴,一張醜臉笑開了花。
“嗨呀!撲街仔!你也來啦!”
這人竟是泰盛和在亞楠老城區分堂的堂主,介紹歐嘎米和糯米果來找陳宴的三叔!
艹!這狗逼老鬼!把老子害慘了!
陳宴心中大罵,但臉上依然帶笑。
三叔不好招惹,
泰盛和也不是什麼只會欺負普通市民的小黑幫。
平民和亞裔黑幫硬碰硬,下場基本上只有一個:
人間蒸發。
他迎了上去,心中警惕極了。
三叔在泰盛和,雖然只是個堂主,手底下沒幾個馬仔,但依然有一定地位。
因為他會做生意,能給上面繳上保護費。
泰盛和的生意構成很複雜,除了那些實在見不得人的生意之外,他們的主要業務之一,是幫助偷渡者進入帝國。
做這種生意的人,被稱為“蛇頭”。
三叔就是亞楠市老城區最大的蛇頭之一。
由於是完全不靠譜、且風險極大的生意,所以最後究竟能不能成,多半要靠蛇頭的“良心”。
偷渡過程時有失敗,
或者是被帝國國境線的巡警發現,
或者偶遇某些非正常事件,偷渡者們直接人沒了。
具體過程發生了什麼,只有蛇頭知道。
陳宴當初走的正規程式,透過海關進入帝國,原本和三叔這樣的人沒有交集。
之所以認識三叔,是因為後來找房子的時候,三叔就是他那棟老公寓的中介。
像三叔這樣的老移民們,壟斷了某些和移民相關性極強的剛需行業:
中介、社會語言學校、按摩店、理髮店、女支院、大火因館……
那些聰明的老流氓們,最明白自己的同胞需要什麼。
老移民們中的某些人,甚至透過自己的積累,認識了一些在某些行業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帝國土著。
這一部分老移民的鼻子比狗還要靈敏,在自身擁有技能的新移民進入帝國之後,立刻就會被他們嗅到氣息。
自身擁有技術的新移民,如果能付出一些代價,這些老移民就能夠打通帝國土著的關係,搞來相關行業關聯公司的《推薦信》。
帝國土著相當看重人脈,這導致《推薦信》的效力幾乎等同於《入職通知書》。
但如果沒有《推薦信》,即便有技術,由於語言不通等原因,新移民也只能在類似按摩館這樣的地方工作,拿一小時1個便士的工資,住著廉價的合租地下室。
甚至某些女性移民,由於自身的需求,會被誘拐到某些不正當的行業裡去。
一旦進去,出來就難了。
三叔這樣手裡有些勢力的蛇頭,有一萬種方法,讓一個人,在一個見不得光的行業裡幹一輩子。
三叔本名梁岸生,是個某方面不太行的老光棍。
年輕人畏懼他的人脈,叫他三叔。
其實道上人大都叫他“老鬼”,因為三叔有時候做事很陰間,時不時就會陰別人一把。
三叔這樣的老移民,掌握著很多社會資源,
陳宴這樣的新移民,想要快速融入帝國社會,必定是繞不開他們的。
所以陳宴如今只能打腫臉充胖子,裝作無事發生。
“三叔,你接到邀請了啊!”
三叔眯著眼睛,蠟黃的臉上笑出一朵菊花來:
“是啊,運氣好,也正好出來見見世面,聽說這動物園有很多奇珍異獸,咱以前是見都沒見過吶!”
前面的帝國人聽到了兩人的談話,除了小流氓之外,其他人都扭過頭對兩人打量一番,那眼神像極了在打量兩隻猴子。
陳宴和三叔早習慣了這樣的目光,所以完全不在意,該說說該笑笑。
三叔知道陳宴會來這裡工作——這是陳宴來到帝國之後吃的第一個虧:
當初三叔找到陳宴,跟陳宴聊房產的時候,以極其親切的姿態獲取了陳宴的信任,並獲得了陳宴的一部分身份資訊。
所以三叔知道陳宴要來拜倫維斯動物園上班。
在犧牲了一部分身份資訊作為代價的同時,陳宴也獲得了相對應的好處:
三叔介紹他融入了亞楠市的老移民圈子,雖然都是些老油條,但平時有事互相幫忙,給陳宴省了不少麻煩。
陳宴想起了什麼,湊近三叔身邊,低聲說:
“對了,三叔,歐嘎米和糯米果已經安頓下來了。”
三叔一愣。
“誰?你記錯了吧,我不認識這兩個人啊?”
陳宴臉色逐漸難看。
三叔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做出一副貌似不在乎的姿態。
“撲街仔,你可不要被騙了,我名氣大,有人就會打著我的名號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