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來清水鎮關於塗山璟的傳聞頗多,甚至傳到了軍營中。
傳說十年前,塗山氏打算給二公子和防風小姐舉行婚禮,喜帖都已送出,可婚禮前,塗山二公子突然得了重病,婚禮取消。這些年來,塗山二公子一直閉關養傷,不見蹤影,家族裡的生意都是大公子出面打理。
相柳一聽是防風家的人,立刻想起了防風意映。世人皆傳言她是個貞烈女子,可就相柳來看,在防風家的這幾百年裡,他這妹妹似乎看中的只是塗山家的地位顯赫,甚至連塗山璟一面都沒見過,怎麼就芳心暗許,非他不嫁了?
她是個有野心,有能力的女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想必是非要這塗山家二夫人之位了。
這麼一來……
想來塗山璟流言蜚語,葉十七在清水鎮的秘密也徹底暴露,如今又冒出個未婚妻,那玟小六……
相柳早看出葉十七對玟小六的情意,想必他也知道了玟小六的女兒身,不知玟小六聽到這傳言會是何態度。
“你不說,遲早我也會從別人那裡聽說。我想你親口告訴我你的名字。”相柳趕去,卻見玟小六、軒和塗山璟坐在亭內聽著靈石說書。
塗山璟已是一身錦衣。
相柳明白玟小六還是在意了,塗山璟的真實身份不是他自己親口告訴他的,而是透過別人得知。玟小六對塗山璟有了信任和依賴,而塗山璟連自己的真實身份都不願意和他說,讓他覺得自己不被塗山璟信任。
而塗山璟明明有足夠的力量掌控他,卻選擇溫和的留在他身邊。
塗山二公子的出現,讓清水鎮更加熱鬧了,熙來攘往,權勢名利。
熱鬧繁華的背後,隨來的是權勢名利,再清淨的地方,再純樸的民風也會沉陷。
小六不去河邊納涼了,他緊鎖院門,躺在曬草藥的草蓆上,仰望星空,一顆顆數星星。
相柳見他這副樣子,不免覺得有些恨鐵不成鋼。
真沒出息!
雪花飛舞,相柳出現在他面前,一腳踹開了他的藤椅,玟小六竟生出了驚喜之情,相柳看著他眼中的那道光驟然閃過。
相柳在想,自己於她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呢?危險但誘人,可以讓他暫時超脫於身邊的煩惱,尋得一點樂趣和刺激。
僅僅是這樣嗎?
僅僅是動物之間的互相吸引。相柳有些煩惱,但內心還是高興的,高興玟小六還是將他當朋友。
“你身邊的那個男人是塗山家的?”
“你說誰?麻子?串子?”玟小六睜著懵懂的大眼睛,真誠地忽閃忽閃。
明知故問!還想蒙我!
“我真想一口咬斷你的脖子。”相柳每次想到在他耳鬢頸側吸著溫暖的血,身體內就有一股無名的感受升騰而起,甚至覺得自己有些離不開他。
相柳雙手放在玟小六的頭兩側,慢慢彎下身子。星光下,他的兩枚牙齒變長、變尖銳,如野獸的獠牙。
作為野獸……
這是力量和威嚴的象徵……
玟小六可不這麼想,反而一臉嫌棄:“你真是越來越不注意形象了。”
相柳臉黑,真是無趣!竟沒被自己威嚇到。
轉念想到近來的玟小六,於是壓下怒火問道:“你最近又寂寞了?”
相柳也是從孤獨寂寞中走過來的人,自然知道葉十七對玟小六來說意味著什麼,如今他們註定陌路,自己心中竟說不出高不高興,倒有些擔心。
每次他一出現她就要把十七藏起來,不讓自己有機會染指褻瀆。那一句:不許你看他,他已經是我的人了……相柳可一直記著呢。
如今他的葉十七不再只屬於他了,他需要找點刺激讓自己忘記這個傷心事。
相柳說:“這段日子酷熱,山裡暴發了疫病,急需一批藥物,讓塗山璟幫我們弄點藥。”
這樣,給玟小六一個機會見見塗山璟,也能讓你有其他事可幹來忘卻最近的傷心事。而他,沒錢也可以空手套白狼得一堆藥材,解了山中之急,雙贏!
一番恐嚇威脅後,玟小六咬牙切齒地說:“難怪你在軒轅賞金榜上位列第一,我現在很想用你的頭去換錢。”
他沒有像玟小六猜想的那樣暴怒,相柳居然哈哈大笑,將頭湊近玟小六打趣道:“我可有九顆頭,記得把刀磨鋒利點。”
說完後,相柳不禁怔了怔,這才想起來這明明是禁忌話題,如今在玟小六面前,連他自己也不忌諱了。
玟小六面對十七,好像背靠一個溫暖的懷抱。若是舉一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好像自己親手養大了一隻小狗,看著它一點點長大,有一天發現它長得很高大,很溫暖,能反過來給她安全感,小狗雖然沒辦法像知己一樣深入他的內心,但是給足了安全感,這種安全感讓他貪戀,雖然很剋制,想拼命保持清醒,卻總是忍不住陷進去。
而玟小六和相柳則是兩個人一旦在一起就像有一層結界,別人都融不進去,互相理解對方的內心,經常能同頻共振。
相柳忽然湊近他,與他鼻息可聞,相柳甚至能聞見玟小六唇上的味道,甜甜的,空氣中都瀰漫了一股曖昧。
劍拔弩張的架勢,相柳主動坦白他遇到了困難,心也已經開始接近了玟小六。在此之前,他並不希望玟小六牽扯進辰榮軍。
一瞬後,玟小六說:“他幫了你,能有什麼好處?”
相柳仔細想了想,畢竟塗山璟還是防風家的未來女婿,就算是為了小妹防風意映也不能隨隨便便殺了,於是說道:“山裡的事情不忙時,偶爾我也會做做殺手,還算有名氣。如果塗山大公子找我殺他,我會拒絕。如果他考慮殺塗山大公子,我會接。”
又是與他一番拌嘴,玟小六終於鬆懈了口風,卻突然問道:“你怎麼不自己去找他買?”
相柳被問到痛處,也不打算隱瞞,老臉一紅,袖子一甩,眼一閉,理直氣壯的說道:“沒錢!”
這幾百年要養一支幾萬人的軍隊,連智謀都要用在刀刃上,這次能白嫖就白嫖了吧。為國而窮不是窮,是光榮……
玟小六想笑卻不敢笑,怕激怒相柳,抬頭看星星,“你是妖怪,為了不相干的神農,值得嗎?”
相柳也曾很多次問過自己值得嗎。
那群士兵打心底裡看不起他妖族的身份,而他相柳明明是一隻妖,可以活的自由自在,坦坦蕩蕩,真的值得為一支辰榮軍盡心竭力嗎?
可若他只是一隻妖,沒有一百年的屈辱,沒有四百年的恩義,沒有防風母親的慈愛之情,沒有洪江的救命之恩,沒有辰榮的收留之義。
他就只是一隻妖。
一隻活在天地間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可卻不懂感恩,不懂情愛,無情無義的妖。
相柳發現自己和玟小六很像,怕孤獨,嘴硬心軟,會不顧一切成全自己在乎的人相柳從骨子裡就自卑,認為他只是一頭醜陋的九頭怪,而遇見了玟小六,兩個孤獨的靈魂相撞,可以互相傾訴。
玟小六都能照顧一群傻子,難道他不能照顧辰榮軍?
相柳將玟小六帶到塗山璟面前,忍受了倆人一同你儂我儂,便把他帶回了軍營。
一是為了藥未送到的這段時間保護好玟小六,二也是為了……或許是自己心中更想讓他看看辰榮軍是什麼樣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相柳總忍不住主動去找玟小六,忍不住主動拉他看月亮,忍不住聽他的故事,忍不住向他展示自己……
如今的軒轅換了主帥,對神農軍的圍剿越來越嚴密,這次的傷寒聽鬼方氏長老說是一種毒瘴,尚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市面上幾個關鍵的藥材完全找不到。而今日的神農軍全憑著執念在守,遲早是要兵敗的。
相柳的眉頭皺了皺,玟小六趴在毛球身上:“你考慮清楚,我這人怕疼,沒氣節,牆頭草,將來軒轅如果捉住我,我肯定會比較痛快地招供。”
相柳沒注意他的話。等到到了營地,相柳拽著他,躍下了雕背,“睜開眼睛。”
“不!”小六抓住相柳的手,緊緊地閉著眼睛,“我不會給你日後殺我的理由!”
相柳心裡落寞了些,手指僵硬了下,玟小六冰冰涼涼的手使他的心悸動了一下。
相柳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他,他如此小心謹慎的珍惜玟小六的生命,體會到他曾經的苦楚。
妖類很直接,很單純,很簡單,而人類,很複雜,很婉轉,很難懂。
相柳只知道此刻他只想保護玟小六。
回到了相柳的木頭屋子,玟小六冷笑了下,相柳明白他是在笑自己日日堅持,卻住著這麼清苦的地方。
一張窄榻,榻前鋪著獸皮拼成的地毯。榻尾放了個粗陋的杉木箱子。獸皮毯子上擺著兩個木案,一個放了些文牘,一個放了一套簡易的煮茶器具。
有些時候他執著固執,甚至在別人看來,做這件事情很不值當,但他偏要這麼做,即使連相柳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
將就睡了一夜,玟小六一晚上夢話、鼾聲、磨牙聲、放屁聲不斷……相柳真想一腳把他踹到屋外去。
第二天清早,屋裡鼾聲不斷,相柳早早便起身練兵。
屋外的一個個都是士兵,士兵的意義在於保衛一方江山、守護一方百姓,可他們躲在山中,壓根兒沒有江山可保、百姓可守。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枯燥的操練,看似無聊,可無聊卻是為了讓寶刀不鏽、士氣不散。
堅持的意義有很多種,有的是為了結果,有的是為了初心,有的是在乎過程。
只要放棄,只要肯彎腰低頭,他們可以有溫柔的妻子,可愛的孩子,甚至享受軒轅王賜予的榮華富貴,可是,他們依舊堅定地守護著自己的信念,堅持著很多人早就不在乎的東西,甚至不惜為這份堅持獻上生命。
相柳練完兵,一轉頭便見玟小六在屋裡守著,端著一晚茶正準備要喝……
喝吧,一喝一個不吱聲。
相柳想起剛剛起床後自己喝完的茶,他把用來燻蟲的藥球丟進了茶罐子裡,據說是某種怪獸的糞便……
此時玟小六正咂吧著嘴準備……
喝下肚的那一刻,玟小六的眼神變了,相柳忍俊不禁,眼角綻出花來:“這用來燻蟲的藥球被我喝完後丟進了茶罐子裡,據說是某種怪獸的糞便。”
玟小六聽到相柳說這是動物糞便後,一邊死鴨子嘴硬,說著滿不在乎的話喝下去,一邊噁心到想要嘔吐的模樣,可愛靈動的樣子,讓相柳感受到熱騰騰的生氣,因而那顆冰冷堅硬的心也被暖化了,臉上便有了那一抹清淺的笑。
相柳暗淡無光生命中的一束微光,就這麼輕輕照進心底。
相處日久,玟小六和相柳彼此脾性很相投,兩個有趣的伴。
他們都有悲慘的經歷,有善良的心,有做事的底線,都怕寂寞……寂寞的心緊緊靠攏……
玟小六看到笑著的相柳,還是心生歡喜的,也不會怕他,但是大部分時間還是比較緊張這個九頭妖,而相柳更想永遠留住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