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內的動靜引來了幾個大漢,推門而入看見的竟是相柳吸允著老周的脖子,老周僵硬的倒在血泊中。幾雙手立即朝他伸來,相柳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吸血時留了個心眼,對著他們露出妖瞳與獠牙,嘶吼著。眾人先是愣了一愣,其中一個首先開口道:“怕什麼,我們八個人還制不住他?”
相柳殺了他們兩個兄弟,如今身上傷痕累累,舊傷難愈,痛癢難忍,新傷還在汩汩流著血。既已殺了老周,此時也只能捨命一搏,他的眼神愣了愣,迸發出血色,向那群人撲去。
一雙明亮的眼睛緊緊注視著他,只見他雖作困獸之鬥,但動作行雲流水,每一招都不留退路,看來是早已做了九死一生的準備,身後的白髮在一次次攻擊中散開,如瀑如霧。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對方是八個壯漢,身形、力量上都十分懸殊,若是再這麼以命打命,九條命都不夠他死的。
相柳早已氣息奄奄,身上已沒有一處完好的面板,刀傷劍痕,熾熱的火烤,鞭笞的傷口層層相疊,原本白淨的面板早已沾滿血汙。
他只感到窒息——
咽喉被鐵鏈纏住,窒息的感覺如此真切,像極了那個噩夢般的早晨,彷彿一切又回到他剛剛被住進籠子裡那一刻。
對於別人來說,死是一種解脫,而對於他來說,每一條命的付出都如剔骨剜心一般疼痛。人死了可以投胎到下一世,可他只能一次又一次醒過來,繼續在這熔爐中苟活著。
有許多隻大手不斷拉扯著自己的身體,他已存了死志,心中仍想要作最後一搏,可卻無可奈何的失去了意識。
“住手。”
一道嚴厲的低啞男聲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幾個壯漢紛紛恭敬的低下了頭:“洪江大人。”
那是個風姿卓絕的男子,眼睛中透著一絲權謀野心,也流露著半點憐憫:“我看這位鬥士十分面熟,可願把他賣給我?”
為首的那位猶豫了一下,有些疑惑,卻也只能坦言道:“大人,他已經死了。”
“傳言九頭怪有九命,如今我倒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血液,不斷流失著。
上一秒彷彿置身於冰冷的深海,下一秒卻好似被投入溫暖的洋流。每一寸肌膚都在貪婪的享受這一片溫柔,長期緊繃的筋脈漸漸舒展開來,身體從未有過如此的放鬆。
不知過了多久,相柳的神識逐漸甦醒,身體雖動彈不得,但他隱隱約約能夠感覺到一隻大手,那手不同於海底的那隻,它更厚重,更有力,指縫間更是透著股鐵鏽氣。
後來相柳漸漸能感受到身體溫熱,緩緩睜眼後,竟被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睜不開眼。他微微皺著眉,意識到這裡不是陰暗的牢房,這道光亮也不是一絲細縫裡施捨的日光,而是真正的太陽。
這是一個白色帳篷,裡面只有他一人,只能依稀聽見些人語,估摸著是個不大的營地。渾身上下都痠痛無比,相柳心裡卻一點也不難受,這點疼痛可比籠子裡好多了。他掙扎著爬了起來,雙臂舒展,將死去的肌肉全都拉伸了一遍。
這是新生的感覺。
他循著人語向帳篷外走去,他猜的沒錯,這是一個臨時駐紮的營地,看來他是被帶進軍營了。
心底的彷徨無處可去,他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上一次如此真切的呼吸空氣,已經是將近一百年前。眼眶中似有水汽氤氳,難以剋制的暖流似要噴薄而出,他抑制了,依舊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四周。
目光所至,是一個十分熟悉又遙遠的面孔。一身戎裝中透著幾分文雅的氣息,眉眼修長舒朗,眼波流轉,相柳永遠也忘不了這張面孔。初入煙火凡世的那一年,這個風度翩翩的公子就吸引了他的目光,死鬥場中,若是他在搏鬥中抽出閒暇向看臺望去,也能看見他的身影。如此氣度不凡,在一眾平庸之輩中脫穎而出。
似有千言萬語要噴薄出口,想問他為什麼一百年前沒有救他?既然不救,為什麼現在卻來救他?那人向他翩翩走來,髮絲隨風飛舞,冷峻的眉眼直對上他的臉,面上不帶一絲表情,低沉的說道:“歡迎,我是洪江。”
洪江,洪江......
他將這個名字在心裡默唸了千遍萬遍,洪江向他招了招手,領著他在營地內走了走,側著頭問道:“你叫什麼?”
“相柳。”
“從哪來?”
“海里。”
“怪不得。”洪江輕輕笑了,相柳沒有明白,疑惑的看著他,猜想這人究竟是什麼意思。洪江只是給了他一把月形彎刀,相柳接過,拔出鞘,刀刃閃著寒光,刀柄的尾部刻著彎彎的月牙標記。他看著洪江,眼神似乎在問他究竟是何企圖。
“給你一柄刀,這樣就不必再以血肉之軀與人以命相搏。”
相柳將刀向他一推:“不要。”
他不敢信,面前的男人心機深重,怎會這麼好心既救了他,又給他兵器防身,他不想欠他太多,更不想接受他的饋贈、施捨。
洪江並沒有接過刀,而是將掌力一推,化出一團火光,劈向相柳。相柳大驚,急忙抬手提刀擋去,火團並沒有如預期落在手臂上,不然一定是鑽心刺骨的灼燒之痛,但刀刃卻劃傷了洪江。
“好歹也是一隻九頭妖,怎麼靈力如此低?”
相柳鬆了口氣,搖搖頭,凝視著他手臂上的刀傷。
洪江將手放到身後:“無妨,你的靈力需要已毒煉化,再慢慢修煉,定能成為一隻非常強的妖。”他對相柳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相柳詫異,不解的看著他。
“你不信我,我看得出來,所以我現在不急著吸納你,若有一日你在大荒無處可去,又或是想起的這未償還的恩情,就到我的辰榮軍裡來吧。”
相柳釋然,心底升騰起一陣暖流,一百多年來他看透人心狡詐,唯一比籠中那一絲光亮更感動他的便是洪江的恩情。
他彎腰拱手,收下了彎刀,轉身離去。換上一身雪白的長袍,彷彿還是那個剛從冰天雪地中走出來的九頭妖,面如冠玉,白衣飛揚,身姿軒昂,宛若天人,不食人間煙火,像雪裡走出來,美得叫人移不開雙眼,一時間白雪紛飛,一隻白雕長嘯一聲,與他一起消失在了這片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