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在笑。”李扶朝篤定地說。
“沒有,我天生微笑唇。”祝醒春思索了一下,片刻後神色如常,一派凜然道。
李扶朝肉眼可見地沉默了,身後的侍衛卻在此刻插了句嘴:“少爺,咱們歇息得足夠久,也該啟程了。明日起,就得去書院好好溫習功課,老爺那邊的意思是,若是您沒有成家的心思,就爭取明年春闈……”
李扶朝略微抬了抬眼睫。
“我沒個定性,就愛四處漂泊,成家與禍害了人家姑娘一生,有什麼區別?”
“老頭子以為考取功名,是他編個草蝴蝶那麼輕鬆?就是揠苗助長,也該有個起勢的姿勢吧。”說到此處,念及這不是在自家的宅子裡,李扶朝本欲白眼一翻,硬生生地忍住了。
於是,巧舌如簧的李大少爺改為斜著睨了他們一眼,“那都是寒窗苦讀數十年的大才子,我拿什麼同人家爭,上臺給考官舞一段二十四式的青蓮劍法給大夥助助興嗎?”
祝醒春突然插了句話:“你將要去的那個書院,叫什麼名字?”
李扶朝愣了愣,侍從及時開口:“是宜荷書院,就在前方不遠處,在裡面唸書的學子,大多都是書香門第,教習先生也是北城河一帶最有資歷的。”
“好,我知道了。”祝醒春點了點頭。她的目光逐漸投遠,看著河岸兩道賣手工製品的小販,不知心中在思忖什麼。
細胳膊擰不過好幾條粗大腿,直到侍從帶著他家少爺走遠,祝醒春還站在原地,花楹上前,輕輕喚了她一聲:“小姐?再不回客棧,天色就要暗下來了。”
祝醒春收回視線:“我們明日,先不去找宅子了。小楹,接下來一段時間,做好長久住在客棧的準備吧。”
花楹張大了嘴表示不解:“啊?”
祝醒春斂眸,她早就意識到,一個人想要在揚州做買賣,無疑是難如登天的。
可將希望全寄託在如李家這樣的大家族上,她沒有先前在上京時的那麼多時間,從底層慢慢熬出頭來,再被家主賞識信賴。
除卻龍頭,揚州這些中上層的生意鏈一直很穩定。今日花楹上街打探訊息時,也不曾發現有哪家繡坊快要倒閉,能夠讓她臨時接手。
所以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自由身,向同樣是私營的商販們撒網。雖然風險高,可若是成了,回饋的收益也越大。
做事謹慎不等於畏畏縮縮,盤下一座宅院,要耗費的銀兩不少。沒有看到可觀的收益前,祝醒春向來先預測敗的後果,再設想勝的碩果。
她並沒有一賭定生死的衝動。
更何況,若是她要合作的東家不少,有了安身之所後,哪一日眾人同時找上門來,你瞪著我我望著他,豈不是尷尬至極……
第二日。
夜裡下了好大一場雨,直到天色清明才停息。雨水綿綿地落在屋簷的瓦片,順著理脈蜿蜒地再往下滴,濡溼了客棧大門兩側,栽種著尚還年青的柳。
花楹打了個哈欠敲了敲隔壁的房門:“小姐,你起身了嗎?”
裡面無人回應,她想了想,旋身下了樓,打算去取早飯和熱茶。
她年紀小,人又生得好看,講話也很有條理,客棧裡的掌櫃與夥計總會多關照她幾分,再贈些糖果甜食做添頭。
今日也一樣,花楹正端著托盤打算上樓,掌櫃的就往樓上房間看了幾眼,隨口道:“花楹姑娘,昨兒個灑掃的夥計說,你家小姐房裡亮了一宿的燈,臨近子時那會,還問咱們買了些素白色的帕子。”
花楹一愣,掌櫃的接著說:“我也是看在你們兩個姑娘,不遠千里過來謀生確實是辛苦,才多說兩句。想早日穩定下來倒也是人之常情,可也不能這樣作踐自己的身體啊,萬一出了什麼問題,光是抓藥休息就得好一番折騰,豈不是得不償失?”
“多謝掌櫃的關心,我今日一定好生監督她。”花楹抿了抿嘴唇,將托盤放下,主動端出了另一份食物,“這份先溫著吧,等我家小姐回來了再給她用。”
掌櫃茫然:“她什麼時候出去了嗎?”
花楹笑了笑,沒說什麼。
她原路返回上了樓,這回直接推開了那間禁閉的房門。
風吹過飛碎的簾絡,少頃便要顆顆落子,炭盆裡只餘下一團細黑的灰燼。
裡面空無一人。
……
祝醒春提著昨日那個小挎籃子,走過常溼的石板路。
周遭沉寂空濛,乾燥的一切都被打溼,從懷裡抱著的釉青紙傘到足下的布襪,她踩過積水附近時,像是一場涉水而來。
揚州城內,總有許多趁著李家或者經營尚好的鋪子還未開張,就想著多賺一筆是一筆的商販,在街上慢悠悠地閒逛。
端城縣主給她的銀票不少,可再多的錢,也禁不住坐吃山空。
何況,那也只是供她二人生計綽綽有餘,祝醒春讓花楹粗略估算過,若是想在揚州把生意做大做強,算上人手、原料、宣傳、日常開銷等等費用,不出半月,她們二人就得上街去喝西北風。
更何況……祝醒春的思緒漸漸回收。那個五年之約,她可一直銘記在心呢。
她順著昨日走過的橋,一路穿過好幾條繁華的街道,最後腳步一頓,停在了一個頭頂著把油紙傘的攤子前。
攤主乍看是個不修邊幅的男人,傘下支了個簡陋的板床,一把蒲扇蓋住了整張臉。他躺在上面翹著二郎腿正在打瞌睡,草織的鞋一隻懸掛著穿在腳上,另一隻擱在地面。
攤子上原也沒有什麼值得讓祝醒春駐足的好手藝,大多都是素帕上草草繡了兩團花,還有幾幅掛著充門面的山水圖和一些串好的珠絡。
天色並未大亮,這攤子又安在極偏僻的地方。四周不透光,導致不論是帕子、畫還是珠絡,都看不出應有的價值。
這對於做小本生意賣東西討口飯吃的商販來說,可是大忌。
祝醒春沉默了一會,朝著那個睡著的男人說:“煩請問問東家,頭頂上這把傘的魚戲蓮葉,是何人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