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京城中正月的氛圍很是極端,權貴蕭條百姓熱鬧。
各大公卿世家一改往年串親訪友的傳統,沒有進行任何的聚眾活動,過得格外冷清。
就連往年最為盛興的各府公卿開宴,也因方紫嵐在初六那日閉府不開而斷了一日。再之後開宴的公卿都極為低調,宴雖然照開,但席面全都不約而同地變成了面向百姓的流水宴,而非歷年那般遍邀朝中親貴的府宴。
因為他們知道,現下這個時節,若是在府中設宴,縱是邀了朝中親貴,怕是也無人敢上門赴宴。畢竟在衛昴和諸葛銘的查案結果沒正式出來之前,朝野上下無人敢擅動,都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家府中,唯恐落個結黨營私的罪名。
京中權貴噤若寒蟬,只盼著能把正月安穩地度過去。但京中百姓卻因數日的流水宴而歡呼雀躍不已,他們有的透過流水宴來判斷哪位大人慷慨哪個世家小氣,也有的透過流水宴妄圖窺探深宅大院的隱秘,還有些酒樓的掌櫃閒來無事,在嘗過流水宴後便督促自家廚子精進廚藝改良菜品向貴族之家看齊……
總之,流水宴之盛景前所未有,百姓吃飽喝足便漸漸淡忘了北境之案,然而全京城的達官顯貴們卻是一刻都不敢忘,整日戰戰兢兢地等著最終的結果。
只有宰相方崇正,好像渾不在意一般,還按例在正月十五的時候進宮請安了。
方崇正作為皇后之父,逢年過節尤其是正月十五這種日子,進宮請安看皇后都是慣例了。
可今年由於北境之案,李晟軒和太皇太后鬧得很僵,眾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進宮以後不知因什麼事就被遷怒了,兩不得好,紛紛稱病稱事不願入宮。
誰曾想這個節骨眼上,竟還有方崇正這樣毫不避諱的,也是奇事一樁。
因此太皇太后在聽說方崇正進宮之時,便警惕了起來。她吩咐身邊得力的暗衛盯牢方崇正,看他此番進宮,究竟是要做些什麼。
正月十五當日,方崇正帶著二女兒方紫桐一併入宮,兩人進宮後徑自去往方紫沁所在的鳳儀宮,一路上都不曾停留。
然而兩人在經過御花園的時候,卻被幾個灑掃的侍從擋住了去路。
站在一旁監工的女官見是方崇正和方紫桐,趕忙迎上前去見禮問安,“方大人,方二小姐安好。”她行過禮後,立刻示意正在灑掃的侍從把路讓開。
方紫桐停駐在原地,細細打量了幾個侍從,只見他們每人手中都提著一個桶,桶中白花花的似是鹽粒。
見狀她不由地開口問道:“大人們這是在撒鹽化雪?”
“方二小姐好眼力,一眼就瞧出了他們是在撒鹽。”女官讚許地看向方紫桐,隨即解釋道:“只是他們撒鹽不僅是為了化雪。”
“不僅為了化雪?”方紫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很快了然道:“還是為了驅蟲?”
“正是。”女官點頭道:“前些日子宮中花匠養護花草時見有蟲害,便叮囑下來說待冬日雪後多撒些鹽粒,不僅能化雪,還能驅蟲。太皇太后心疼園中花草,我們更得小心伺候著。”
“是嗎?”方紫桐臉上神情是明顯的不贊同,“撒鹽驅蟲無可厚非,然則不是所有蟲害都能撒鹽驅除的,須得對症下藥。”
聞言女官不由地變了變臉色,訕訕道:“方二小姐說的是……”
“紫桐。”方崇正的聲音自幾人身旁傳來,不輕不重卻偏帶了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
聞聲方紫桐款步走到了方崇正的身邊,垂頭不再言語。
方崇正立在一棵梅樹下,玉發冠束得一絲不苟,蓄起的鬍鬚整齊有致,一襲官服大氅妥帖筆挺,站得浩然板正。
他對著女官頷首道:“宮中花匠如何行事,自有其道理。小女無知妄言,望大人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女官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方大人言重了。”
卻又聽方崇正道:“不過縱是驅蟲害,也得有分寸。過猶不及,為了一時之利而傷及草木根本,違逆自然。恐到開春之後,便看不到滿園奼紫嫣紅的芬芳盛景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溫文自然,卻分明透著不怒自威的嚴厲。
來自高位者的威壓令女官不由自主地失了從容,神情凝滯道:“方大人教訓的是,我等必當謹記方大人教誨。”
不過是御花園中的一個小插曲,但傳入太皇太后耳中的時候,卻讓她心中一驚。
太皇太后面上仍不動聲色地問暗衛道:“過猶不及,傷及根本,違逆自然。方崇正當真是這麼說的?”
暗衛忙不迭地點頭,“是。”
太皇太后揮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一旁嬤嬤湊到她身邊,低聲耳語道:“過猶不及,若是乾坤宮的那位這次鐵了心一查到底,只怕我們裴家……”
嬤嬤沒有說完,太皇太后卻很清楚她的意思,輕聲吶道:“方崇正果然是極厲害的。這滿朝上下,就算是哀家和皇上,怕是都不及他想得通透。此案若是繼續查下去,一旦傷及大京朝廷根本,違逆公卿制度,世族公卿必群起而反之,大京危矣。”
聞言,嬤嬤眉眼間滿是擔憂,“娘娘,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太皇太后定了定神,恢復了神色,冷哼一聲道:“罷了,你去知會王全睿一聲,讓他兄長王全治找個替罪羊出來頂罪,把此案結了吧。”
她略一思索,囑咐道:“就那個姓陸的,哀家看他做罪魁禍首正合適。”
嬤嬤確認道:“娘娘說的可是燕州督察陸知章?”
“不錯。”太皇太后神情慵懶地靠在主座上,涼薄道:“這次的案子,本就是他為了替自家侄兒報仇搞出來的。他若是搞得好,哀家自是不介意幫他一把,推波助瀾拉方紫嵐下馬。可如今他搞砸了,不僅沒能要了方紫嵐的性命,還想拖其他世家大族下水,當然留不得。想他陸家在北境也算是大家,出來頂罪,夠堵得住悠悠眾口了。”
“那北境其他人?”嬤嬤忍不住多言問了一句,卻見太皇太后神色愈冷,“北境那群人,不過是哀家與皇上和方紫嵐之間博弈的棋子罷了。哀家可不想為了那群人,惹得方紫嵐發瘋拼命。看在他們多年守境戍疆的份上,留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