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莊先生,我是莊子昂的班主任老師,現在有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我必須通知你。”
張志遠按照自己的判斷,認為到了不得不吐露真相的時候,撥通了電話。
不管莊文昭再混賬,他終究是莊子昂的父親。
這件事,他有知情權。
接到電話的時候,莊文昭正坐在麻將桌上,說話很不耐煩。
“你們學校怎麼破事兒這麼多?長話短說,我這邊忙著呢!八條別動,我要碰。”
張志遠聽見那邊人聲嘈雜,估計說話不太方便,於是說:“請你馬上到市中心醫院來,莊子昂在住院大樓八樓816病房。”
“醫院?他怎麼了?”莊文昭隨口問。
“你來就知道了,具體的問題醫生會跟你溝通。”
“我現在沒空,六點半再來。”
莊文昭說完,也不等張志遠回答,便結束通話了電話。
他現在手氣正好,可沒有下桌的意思。
心裡還在埋怨,這老師就會小題大做,有點小毛病,拖兩天就好了嘛!
再不濟去小藥店買副藥,用得著去中心醫院?
看病不要錢的嗎?
張志遠聽著手機裡的嘟嘟聲,無奈地嘆了口氣。
莊子昂,願你來生,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吧!
黃昏時分,夕陽斜斜照進窗戶。
為這冰冷的病房,灑下最後一絲溫暖。
林慕詩聽莊子昂講冷笑話,為了讓他開心一點,常常故意發出誇張的笑聲。
“你這些笑話都好爛,從哪裡聽來的?”
“聽小蝴蝶講的,我也覺得好爛,但我當時真的笑得特別開心。”
病房門被人推開,莊文昭和張志遠走了進來。
莊子昂瞳孔一縮,笑容蕩然無存。
莊文昭皺了皺眉,對張志遠說:“他有這麼漂亮的女生陪著,還笑得這麼開心,能有什麼事?”
莊子昂忙問:“張老師,你告訴他了?”
張志遠搖搖頭:“還沒有,但這件事不能再瞞,我叫了陳醫生過來,由他親自說比較好。”
莊子昂默然點了點頭。
遲早會讓他知道,也差不多了。
莊文昭心裡還惦記著牌局,大老遠被叫來醫院,心裡很是不爽。
等待陳醫生期間,他一直在發牢騷。
“男子漢大丈夫,小病小痛的,忍一下就過去了嘛!”
“我每天這麼辛苦賺錢養家,你一點不懂事,就知道添麻煩。”
“這個住院費要多少錢?該不會是叫我來付錢的吧?”
……
莊子昂泛起苦澀的笑容:“爸,我記得莊宇航感冒發燒,你愣是衣不解帶在床前照顧了三天。”
“宇航才多大,你多大的人了?”莊文昭立即反駁道。
“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真的好羨慕他。”
“我羨慕他有爸爸,我卻好像沒有。”
“沒有爸爸的孩子,連生病都沒有資格。”
莊子昂語調悽然。
前幾年,他還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好好學習,在家多做點家務,討得莊文昭的歡心,就能獲得一點點父愛。
直到後來才徹底看清,一切都是徒勞。
他拼了命卻求而不得的東西,莊宇航一生下來就擁有。
命運,從來沒有公平可言。
哀莫大於心死,當他不再有奢望,反倒有種釋然的感覺。
莊文昭看了看手錶:“那個醫生什麼時候來?我的時間很寶貴,沒空聽你在這翻陳年舊賬。”
接著他又在褲兜裡掏了掏,拿出一大把打麻將的零錢。
“不就是想要錢嗎?我就這麼多,不夠的自己想辦法,讓你漲點教訓,別動不動就跑來住院,醫院跟搶錢的一樣……”
莊文昭喋喋不休之際,陳德修終於姍姍來遲。
他下午動了一臺手術,神情有些疲憊。
張志遠向陳德修介紹:“陳醫生,這位就是莊子昂的父親。”
陳德修打量了莊文昭一眼,氣憤道:“我當了快三十年的醫生,還沒見過你這麼不負責任的父親。”
“你這老頭怎麼說話的?小心我投訴你。”莊文昭蠻橫地說。
陳德修從背後拿出幾張紙遞過去:“這是你兒子的診斷書,你先看一看,看不懂我再解釋給你聽。”
莊文昭接過來,粗略掃了一眼。
當他看到那幾個特別刺眼的詞,終於收起了吊兒郎當的姿態。
一行字一行字地看下去,觸目驚心。
“不是,醫生,你沒開玩笑吧?”
陳德修扯了扯身上的白大褂:“我穿著這身衣服,跟你開玩笑嗎?”
莊文昭慌了神:“我兒子才十八歲,你確定沒有誤診?”
陳德修譏諷道:“要是誤診,你不是可以投訴我嗎?”
莊文昭的腦袋嗡地一聲,感覺像要炸裂開來。
一時間,六神無主。
雖然平日裡,他對莊子昂不聞不問,但這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身上流淌著自己的血液。
父親得知兒子患上絕症,誰都難以平靜。
“什麼時候的事?你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莊文昭嗓音嘶啞。
莊子昂淡淡地說:“確診那天,我給你打了電話,害你分心點了炮,實在對不起。”
莊文昭猛然記起,一個多月之前,莊子昂的確給他打過一通電話,說醫院的檢查報告出來了,還問他要徐慧的電話。
他當時手氣很背,脾氣不好,隨便敷衍兩句就掛了電話。
原來莊子昂是要告訴他,身患絕症的訊息。
“那你回家怎麼不說?”莊文昭快要崩潰了。
“我那天買了個蛋糕回家,剛進門兩分鐘,就被你扇了一耳光,流了一地鼻血,然後被掃地出門……”
莊子昂的語氣輕描淡寫,一點也聽不出悲傷。
但旁邊人聽來,幾乎快要窒息。
可以想象,那天晚上,他是多麼無助和絕望。
莊文昭抬起右手,呆呆地看著掌心。
那天晚上,就是這一隻手,擊碎了兒子對他的最後一絲幻想。
難怪莊子昂會性情大變,像換了個人。
原來是他壓抑得太久,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想要釋放一下。
而自己這個父親,卻在一次又一次地對他造成傷害,一次又一次地摧毀他對親情的渴望。
“子昂,爸爸錯了,我不知道你生病了。”莊文昭的眼眶紅了。
“爸,你不用認錯,我一點也不怪你,因為我對你已經沒有了任何期待。”莊子昂依然平靜。
彷彿站在眼前的,只是個陌生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