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開心小姐

小說:極光之意 作者:飄蕩墨爾本

《蒙娜麗莎》是一幅很小的畫。

小小的鎮館之寶,人人去了盧浮宮都一定要去看的。

去了盧浮宮不去看看《蒙娜麗莎》,出來之後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去過盧浮宮。

這個情況,不僅僅出現在中國遊客身上,全世界的遊客都是一個樣。

哪怕畫再小,哪怕有圍欄,哪怕離得再遠,都一定會想著要去看一看。

不管看完之後會有什麼樣的感想,看過這個事實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聶廣義第一次進到盧浮宮,也概莫能外。

但僅僅是第一次。

身為一個立志成為建築大師的少年,聶廣義更關注的,是盧浮宮裡面的建築元素。

遇到夢心之的那一天。

聶廣義在盧浮宮已經混跡了大半個月。

從廣場上的路易十四凋像,到大廳中央音樂臺的四根女像柱。

聶廣義全都研究了一個徹底。

還和學過的西方建築史裡面的內容,一一進行了對應,尋找一件件作品之間的聯絡。

那一天,聶廣義做了一個和遊客們截然不同的選擇。

去看了一幅絕大部分人去盧浮宮都一定會錯過的畫——委羅內塞的《迦拿的婚禮》。

這是一幅巨幅畫作。

有將近十米那麼長,寬度也達到了接近五米。

和小小的蒙娜麗莎不同,《迦拿的婚禮》,是盧浮宮收藏的最大幅油畫,沒有之一。

照理說,這樣的一幅鉅作,肯定不太容易被盧浮宮的參觀者們錯過。

事實卻是,這幅畫保持了盧浮宮被錯過次數最多的記錄。

這幅畫的“命運多舛”,是可以直接歸因於《蒙娜麗莎》的。

《迦拿的婚禮》被放在了油畫界的全球第一網紅《蒙娜麗莎》的對面。

排隊看完《蒙娜麗莎》多半人急著去上廁所或者去覓食。

遊客們哪怕路過這幅鉅作,也不會施捨一個眼神。

整個一個視而不見、目不斜視、心無旁騖……

事實上,《迦拿的婚禮》這幅畫本身的傳奇程度,一點都不會比《蒙娜麗莎》低。

對於建築專業的大一新生聶廣義來說,他關注這幅畫,並不是因為這幅畫本身。

而是因為這幅畫原本所在的地方——聖喬治·馬焦雷教堂。

這座教堂建在威尼斯的一座小島上,和聖馬可廣場隔水相望。

聖喬治·馬焦雷教堂是建築大師帕拉弟奧的作品。

帕拉弟奧是聶廣義最為推崇的建築大師。

這位大師生活在16世紀,他的建築設計和相關著作的影響力,在他死後兩百年,才真正達到了巔峰。

後世人把這種影響稱為【帕拉弟奧主義】。

帕拉弟奧是一個歷史上罕見的,擁有自己“主義”而不是“風格”的建築大師。

聖喬治·馬焦雷教堂,代表著帕拉第奧的最高建築成就,是【帕拉第奧主義】最完美的詮釋。

1563年,時年55歲的帕拉弟奧開始重建聖喬治·馬焦雷教堂。

重建是分批開始的,最先開始翻修的,是聖喬治·馬焦雷教堂的食堂。

這一年,一個叫委羅內塞的義大利畫家,創作了《迦拿的婚禮》,掛在了聖喬治·馬焦雷教堂飯廳的裡面。

委羅內塞是西方油畫之父提香的學生。

和提香同為十六世紀義大利威尼斯畫派三傑之一。

這幅畫,畫好以後,就好好地在聖喬治·馬焦雷教堂的牆上掛著。

直到兩個世紀以後,被拿破崙給盯上了。

拿破崙進攻義大利,直接用搶的——命人拆掉畫框把畫卷起來,用船運到法國,送進盧浮宮。

義大利人,對這件事情是表示憤慨的。

在拿破崙倒臺之後的那次維也納會議上。

許多國家都對被拿破崙在戰爭中掠奪走的藝術品進行了返還交涉。

涉及的作品足足五千多件。

《迦拿的婚禮》也在義大利人的返還交涉名錄之中。

拿破崙已經下臺了,交涉名錄裡面的作品,基本也都物歸原主了。

然而,對與歸還《迦拿的婚禮》,盧浮宮博物館當時的館長,表示了極大的反對。

館長的理由有很多。

首先,這幅畫過於巨大,不便移動。

其次,這幅畫狀況不佳,不適合移動。

反正不管義大利人怎麼說,這位館長總能找到反擊的理由。

《迦拿的婚禮》就這麼硬生生地被留在了盧浮宮。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不難看出,這幅畫在時任盧浮宮博物館館長心目中的地位。

或許是這幅畫“來路不明”宣傳多了或被要回去。

也或許是1911年《蒙娜麗莎》被盜事件的影響力太過巨大。

漸漸地,同在一個展廳的小小幅《蒙娜麗莎》的影響力,就掩蓋住了大大幅《迦拿的婚禮》。

《迦拿的婚禮》也從館長的摯愛,變成了盧浮宮最經常被忽視的畫作。

聶廣義倒是沒有替這幅畫感到惋惜。

真正讓他惋惜的,是代表著帕拉弟奧最高建築成就的聖喬治·馬焦雷教堂裡面,竟然只能掛上《迦拿的婚禮》的複製品。

哪怕這個複製品再完美,不是原作、勝似原作。

哪怕去聖喬治·馬焦雷教堂參觀的人就一定不會錯過這個複製品。

但可是,可但是,複製品就是複製品。

聶廣義一直都是有自己的堅持的。

在他的人生信條裡面,最沒有辦法接受的就是沒有創意的複製和沒有節操的抄襲。

哪怕有什麼原因。

哪怕有再多的理由。

抄襲就是抄襲。

聶廣義早就知道,見到夢心之,就和宣適忽然主動叫他廣義哥哥似的,準沒好事。

卻沒有想到,能糟糕成這樣。

十四年之前,他撿到畫作的“作者”——【開心小姐】,想必也是看完《蒙娜麗莎》就匆匆去覓食或者釋放記憶體,才一熘煙錯過了《迦拿的婚禮》,丟掉了最鬼畜的“作品”。

如果可以,聶廣義希望自己那天根本就沒有去盧浮宮。

他撿到的那幅畫裡面的內容實在是太抽象了。

哪怕是去極光之意工作室喝過咖啡的人再回過頭去看。

一百個人裡面就有一百個覺得毫無關係。

聶廣義偏偏是第101個。

很莫名其妙地,他就是能在鬼畜之中,找到極光之意外觀上的要素,就彷彿這幅畫面,就是印刻在他腦海裡的。

這就有點傷。

聶廣義很沮喪,程度堪比在飛機上哭一場。

……

夢心之回來了。

帶著剛剛沐浴完的清香。

聶廣義不用轉頭都知道,姑娘用了他的沐浴露,那種感覺熟悉又陌生。

明明是同一款沐浴露,明明是同一種香氛,明明是很陽剛的白茶香調。

到了夢心之的身上,就幻化出完全不一樣的香調。

冷調的白茶都碰撞出了橙花的優雅。

聶廣義的記憶,有一瞬間的錯亂。

他開始懷疑這一層樓還是不是自己的領地。

確認之後,他選擇把這種味道,從腦海裡面刪除。

又不是什麼應該記住的重要資料,為什麼要浪費自己的腦細胞?

夢心之一眼就看到了聶廣義,和仍然“躺”在地上的抽屜。

隨著距離的拉近,聶廣義手上拿著的那幅“畫”,也映入了夢心之的眼簾。

“這一張原來一直都沒有丟嗎?”夢心之走到聶廣義的身後發問:“這是剛剛從我的畫夾裡面掉出來的嗎?我在飛機上怎麼一直都沒有注意到。”

“畫夾?”聶廣義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不太能理解,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洗澡怎麼可以這麼快。

這一天到晚的,從這個世界接收了多少髒東西?

別的不說,就說被他吐過的手,沒半個小時能洗乾淨?

聶潔癖狠起來連自己都嫌棄。

夢心之湊近看了看,感嘆道:“爸爸竟然一直在騙我。說什麼極光之意的第一張畫永遠都找不回來了。”

夢心之給自己的第一幅“繪畫作品”拍了個照,轉手就發給了宗極,並附上一條語音:【趁我出國,偷偷摸摸把這幅畫塞進我的畫夾,是什麼操作啊,我的爸爸。】

宗極直接回了個電話過來。

“阿心,你是在哪裡找到【極光之源】的啊?”

因為早早就丟掉了,這幅鬼畜級別的“作品”,也早早就有了自己的名字。

“這不是爸爸趁我出國的時候放到我的畫夾的嗎?”

“沒有啊,阿心這次出去帶了最早學畫畫時候的畫夾嗎?爸爸明明所有的夾子裡面都找過,壓根就沒有找到啊。”

“是嗎?”夢心之也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總歸是找到了不是丟掉了。

夢心之換了個話題:“爸爸怎麼還不睡?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爸爸一想到阿心一個人在那麼遠的地方,就擔心得睡不著覺。”

“我這不都已經聽你的,住到你覺得靠譜的兄弟家了嗎?”

“連個熱水都沒有準備,新兄弟的靠譜程度,也還是有待商榷的。”

“爸爸,聶先生在我旁邊呢。他找了另外一個房間給我洗澡,我現在已經全部搞定準備睡覺了。”

“這就睡覺了嗎?阿心晚飯吃了嗎?”

“在飛機上吃了的。”

“飛機上那才幾點啊。爸爸應該和你一起過去的,爸爸的兩個行李箱裡面都是吃的!”

“爸爸!你不知道身為舞者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身材嗎?”

“跳舞是你的興趣又不是專業,阿心這樣的天賦,吃多少都一樣不會有問題的。”

“爸爸,你要和聶先生再聊兩句嗎?”

“你剛剛是說他在你旁邊是吧?”老父親後知後覺道:“這大半夜的他在你旁邊幹什麼?”

“爸爸,義大利這才剛過晚飯的時間,我住的房間的一個抽屜壞了,聶先生正在幫忙修理。”

“你房間怎麼什麼都是壞的?是不是住宿條件很差?阿心要不然還是去住酒店吧。”

“沒有的事,聶先生的房子很有設計感的,我回頭拍點照片發給你。”

“那怎麼一會兒壞花灑,一會兒壞抽屜?”

“可能是聶先生平時沒什麼招待人的需求吧。”

“阿心啊,你不要先生先生的,叫得這麼生分。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爸爸和聶兄弟一見如故,你嘴巴甜一點,多叫幾聲聶叔叔,說不定就會給你準備宵夜了。”

“行,無論如何,我都會都讓聶叔叔給我準備宵夜的。”

夢心之帶點撒嬌的口吻開始勸:“爸爸,你要乖乖聽話,趕緊睡覺去,你再不回房間,媽媽肯定不同意你過兩天又出來。”

“阿心說的對!蘭蘭子知道我出來打電話的話,肯定是要生氣的。那爸爸先掛了啊,你等會兒吃了什麼,記得拍照發給爸爸。”

“好的,爸爸晚安。”

“阿心等會兒也早點睡,儘量不要吃藥,實在睡不安穩你再吃。”

“好的,我知道了爸爸。”

“那爸爸掛了啊,你自己一個人在國外要小心。”

“好的,爸爸。”

……

這通電話,聽得聶廣義的心裡很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心裡面不斷冒出一些略帶酸味的想法:

【就你有爸爸?】

【信不信我現在給聶教授打個電話,說得比你還膩歪?】

酸歸酸,聶廣義還是先被眼前的情況給打敗了。

現在的情況是,夢心之誤以為,那幅極致鬼畜的印象派作品,是從她自己的畫夾裡面掉出來的。

他應該去糾正一下嗎?

還是就讓這樣的誤會,變成一個現實?

不管怎麼說,這也算是物歸原主的一種表現形式,對吧……

輕輕地,我撿起一張畫。

悄悄地,我把畫還回去。

就像從來都沒有撿到過。

聶天才的傲嬌基因,阻止了最合時宜的將錯就錯。

“這幅畫不是從你的畫夾裡面掉出來的,我在盧浮宮撿到的。”聶廣義選擇毫無保留。

“你在盧浮宮撿到的?”夢心之震驚到合不攏嘴:“什麼時候?”

“十四年前,就掉在很靠近《蒙娜麗莎》的地方。”

“啊?原來是這樣啊!”夢心之感嘆:“這樣的話,一切都說的通了!”

是啊,一切都說的通了。

說什麼天才設計師。

說什麼獲獎無數。

到頭來,還不是一樣有借鑑的嫌疑。

好嫌棄,就像潔癖遭遇了永遠都去不掉的髒東西。

“我終於知道你剛剛為什麼覺得見過我的落款了!並不是真的有人和我一樣,在根號裡面畫顆心當成是落款。存在你記憶裡的落款,就是我的這一個。”

夢心之興奮到拍手稱快:“我就說爸爸設計的【開心小姐】是獨一無二的!”

聶廣義自閉了。

那個符號真的叫【開心小姐】?

他先前不過是在心裡面隨便想了一下。

還有沒有天理了?

為什麼不叫【開心小妹】?

再不然【開根號小姐】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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