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沈月英

墨滴入水中,一層一層的黑暈染擴散,水愈發渾濁。

在沈香引昏睡的這幾個小時,麻河村泥孩事件在網路上瘋狂發酵,越來越多的帖子和新聞層出不窮。

碧落小雅,李經才被債主催債後,臉上掛了彩,也在眼眶上滾雞蛋,另一隻好著的眼睛裡有淚光。

睡不著,他刷手機。

剛好看到一篇文章,標題是:從麻河村慘案分析:什麼樣的父母比吸血鬼父母更可怕?

內容無非是抨擊那些逼著自己子女結婚生子,害子女一生不幸的父母。

評論區儼然成了大型訴狀現場。

其中一條熱評:他們生我們是愛我們更多,還是索取更多?從麻河村這件事來看,顯然是後者。有多少父母是打著“我為你好”的名義,滿足自己的私慾?說白了,就是養兒防老。

底下大部分是反駁他的。

其中一條,是翟新厚:個體的崩塌不能代表全部,父母與子女之愛,是世間最難割捨最深厚的情誼,這件事之所以能引起這麼大熱度的討論,也正是因為難得一遇,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不要因為個別案例而懷疑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

也有芒果的回覆:逝者已矣,我也是窮人家的孩子,父母沒有給我提供過什麼物質支援,我還要辛苦賺錢幫媽媽續命,但是每一天早晨,陽光照在我臉上,去買熱包子熱豆漿吃進肚子裡的時候,都會感慨生命的美好,我擁有最好的東西:我的生命,就是媽媽給我的,所以,愛和索取,不要計較得那麼清楚。

但是李經才沒有看到這些回覆。

提醒還信用卡的訊息又來了。

這苦日子,真是沒個頭。

……

沈香引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中的她和現在一致無二。

在金色暖陽籠罩的草地上,扎著兩個羊角辮的女童扯著風箏線嬉戲奔跑。

“飛得好高啊……娘你看哪!”短短的胳膊賣力扯著風箏線,她想讓沈香引誇誇她。

但是沈香引偏不,饒是看著她心都要化了,也不肯回應女孩的熱忱。

於是女孩以為自己做得不夠好,風箏飛得不夠高,更加努力的奔跑,拽線。

直到風箏線斷了。

高掛的風箏歪歪扭扭墜入旁邊的雁行湖。

見她哭,見她以為自己犯了錯,一幅準備捱打的小模樣,沈香引終於是沒忍住上前摸了摸她頭。

“沒關係的,月英,我去幫你撈上來。”

沈月英是她在戰時撿的棄兒。

時局動盪,她自身難保。

好幾次想把月英送人,都沒成功。

月英只認她。

她也漸漸開始在意,在意月英跟著別人會不會吃不飽,穿不暖,會不會被欺負。

沈香引趟水進入雁行湖撈風箏,不想沈月英也跟了過來。

夏天的雁行湖水很暖。

她心大,拽著月英在湖裡轉圈圈。

激起的水花被夕陽照得閃閃發光。

月英毫不惜力笑得響亮。

嫩嫩的小臉紅撲撲,眼睛彎成月牙。

清澈水靈的眸子裡只有沈香引。

兩個人玩累了,躺在岸邊休息,長髮鋪散開在柔軟草地,讓夕陽曬乾。

那天的天氣太好,以至於她印象深刻到過這麼久還歷歷在目。

沈香引閉著眼睛哼著小調,翹腳愜意的晃著。

懷裡的小糰子不消停,緊緊抱著她,聞啊聞的,無限眷戀。

“娘,我真是太太太喜歡你了。”

沈香引大手抵在她腦門上推開她:“真是張小狗皮膏藥。”

“什麼是狗皮膏藥?”

“就是怎麼甩也甩不掉貼得緊緊的東西。”

沈月英聽不懂她的貶義,短短的胳膊抱得更緊。

“那我以後就叫狗皮膏藥,貼著娘永遠不分開!”

“哪有什麼永遠啊?還有,我說過,不要叫娘。”

夢境回溯戛然而止。

金色暖陽消失,被陰暗潮溼取代。

“永遠不分開”幾個字縈繞在沈香引的腦海中。

懷裡擁著的,何嘗不是她眷戀著的。

但是她的生命太漫長,分開是遲早。

她後來離開得很倉促。

一樣的晴天,她沒有吃沈月英給她煮好的那碗麵,心神不寧說出去散散心。

自此,她把沈月英一個人丟在沈記裁衣。

她無法面對沈月英一天天長大,甚至比自己看起來都年紀大了些。

她不是沒想過回來,歸途遭了場不願回想的劫難。

待她脫身,心和靈魂也都破碎得七零八落。

不是沈月英需要她,是她需要沈月英。

她害怕“那個東西”的感應。

也害怕自己對沈月英的依賴。

害怕看她變老,去世。

低聲斷續的嗚咽吵醒了鶴沖天,她縮在他寬闊的胸懷裡啜泣到顫抖。

“怎麼了?”低沉的聲音在頭頂懶懶的。

沈香引聲音嘶啞乾枯:“先別推開我。”她轉身背對。

窗簾被風吹動,一道陽打進房間裡。

沈香引抬起胳膊撈了一把,想把陽光攥進手裡。

手腕繞著繞著,眼淚也浸溼枕頭:沈月英不會回來了,她不再存在了。

於是她變成一艘漂泊大海的孤船,沒了錨,也沒有彼岸。

光縫下,侵略的大手橫掃過來捉住她的手,耳邊是愈發重的呼吸。

肩膀被扳過,整個人翻轉,眼淚變了走向。

沈香引吸了吸鼻子:“不用你覺得我可憐。”

鶴沖天陰沉著臉看她:“不是。”

一貫冷硬的表情,聲音有些不耐煩的剋制:“你當老子什麼聖人?”

四目相對,有防備也有狂熱。

沈香引:“你會不會喜歡我?”

鶴沖天回得乾脆:“不會。”

“那最好。”沈香引反手扣緊了握著自己的大手。

“現在怎麼說?”

“我沒想過那麼多,你也別老說廢話。”

“以後呢?”

“各取所需。”

“你要什麼?”

沈香引想了想,眼波流轉間,手指騰出來指向鶴沖天。

……

沈香引把自己的漂泊感暫時寄託在鶴沖天身上。

他夠強大,夠炙熱,也夠薄情。

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前路危機四伏,一路孤苦。

她需要一點點支撐,哪怕這個支撐只是汪洋中偶遇的一片葉子,隨時會散。

……

再次回到碧落古鎮,沈香引一邊要儘快把沈記裁衣收拾出來恢復經營,一邊要查劉則的線索。

鶴沖天人脈廣,辦法多,他帶走王翠蘭的手機去恢復資料。

從麻河村回來一連好多天,兩個人都沒聯絡。

執堂和書院多的是他要處理的事情。

沈香引約了翟新厚和小陳在碧落古鎮的咖啡館見面。

不是她愛喝咖啡,是這古鎮也沒別的她既能消費起,又能安靜聊天的地方。

下雪了。

沈香引穿一身長袖茉莉白的旗袍。

收緊的腰身向下大片尾峨佐刺繡,和古鎮雪景很搭。

古云實看呆,釘子把錘子鑿得哐哐響。

“姐姐你這是上哪去?”

“喝咖啡去。”想起來,和古云實第一次見也是那家咖啡館,“你去不去?”

古云實大吸一口氣抿嘴,放下手裡的錘子。

“去!”他跟上沈香引的步子。

“我上次查了,該點焦糖瑪奇朵,那個不苦,我點的意式濃縮,最苦!”

沈香引沒注意聽,抬頭看灰濛濛的天落下鵝毛般大片的雪花,真美。

古云實順著她的目光,“哎呀下雪了,我給你撐把傘去!”

大雪吸納噪音,一片清靜。

沈香引看出了神,沒聽到落在臥室的手機,電話一通接一通的響。

打電話的人應該很急。

嗡嗡響的老年機一點一點震到了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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