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五衰的一心被困在頑石之中,心中空念羅盤經,卻無法轉世。他在保俶塔下,望著湖對岸的黃妃塔,也就是後來的雷峰塔,日日夜夜,永無和愛人相見的希望。這種絕望,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懂。可是誰又能在這樣的絕望中渡過八百多個春夏秋冬,看盡三十萬次日升月落呢?”
“但就在這絕望之中,一點佛心自頑石中誕生。”
“有一日,一位行腳僧經過,坐觀錢塘湖景,忽感頑石之佛心,唱偈曰:山河破碎誰顧,只道苦海難渡;執仗踏遍青山,忽遇頑石攔路;嗐,莫謂雙塔南北分,佛在一心常駐。”
“和尚唱完偈,就坐在頑石之上涅槃了,屍神七日不朽,當地人以為神奇,就通知了天竺寺。天竺寺派人把和尚的舍利法身搬去了天竺寺,為了保持完整,就把那塊頑石也搬了去。”
“錢氏夫人來天竺寺進香,參觀涅槃僧,見頑石,感而有孕,十月懷胎,誕子後取名錢寺生,四歲就送進了天竺寺,拜當時的方丈為師,取法名智忍。”
智忍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李沐塵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鬚髮都有些發白的和尚,沒想到他身上竟然有這樣一段跨越千年的離奇故事。
“恭喜大師擺脫天人五衰之困,從此一心常駐,離成佛不遠了。”
“一心常駐……有些東西,終究還是放不下。放不下,又怎麼成佛?成不了佛,又怎麼渡你?”
智忍又望向錢塘湖,嘆了口氣。
“這是一個困局,就像三潭月下那條龍。當年的吳越錢王,斷潮困水,引天目之靈秀,鎖蛟龍之王氣,果然成就了錢氏千年的香火興旺。但他一定想不到,人間的發展到了今天,這條龍已經幫不了錢家,反而成了錢家的負擔。”
“所以,他們把錢王弓放在了你這裡,讓你來揹負這個重擔?”李沐塵問道,“千年前,錢王把你變成石頭,千年後,錢夫人把你解救出來,生而為人,你因此感念錢氏之恩,甘願揹負重擔。大和尚,我怎麼覺得你被人算計了呢?”
“阿彌陀佛,算人者,人恆算之,施主,你我皆在天地之算中,不入空門,誰能逃脫一算?”
李沐塵一愣,沒想到和尚這時候還能打機鋒,藉機勸他入空門,不覺笑了起來。
“哈哈,大師好風度,我若是你,早就一走了之了。”
“我也想走,但有些事未了,我不能走。”
“大師是說那朵花吧?”
李沐塵遠望湖心那座小島。
智忍也把目光投向那裡,點頭道:“施主慧眼,既然看見了那朵花,想必也猜到了她的來歷。只是,施主大概不知道,她是怎麼變成花的吧?”
李沐塵確實想不出,壓在雷峰塔下的白蛇怎麼就變成了花?
雷峰塔已經倒了,按理說,倒的時候,蛇就該跑了。但錢塘湖裡有龍,天目山脈的地氣,加上一條龍,這力量是相當強大的,壓在雷峰塔下一千年,或許白蛇早死了。
智忍說:“小時候,我看見雷峰塔倒了,我還問師父,塔下面真的壓著白蛇嗎?那時候,我還沒有恢復前世的記憶,因為頑石所化,我很笨,很遲鈍。”
“師父給我賜法名智忍,就是應了我的遲鈍。他說佛法不依賴於智慧,智慧的都是有為法。《金剛經》說,‘一切有為法,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凡智慧的所見要忍,忍者刀心,即揮刀向自心,去智離聖,則佛法自來。”
“我的遲鈍維持了很久,直到後來,我回想起了所有的一切。我在雷峰塔的廢墟之中尋找,卻只找到了她的一縷殘魂。我終於明白了師父所說,智慧是與痛苦伴生的,我陷入了痛苦之中。”
“我去向師父求助,師父的境界很高,但他不修法術,他能幫我解惑,但不能解決我的問題,更不可能幫她活過來。我守著她的殘魂,以為此生無望……不,不是此生,是生生世世!”
智忍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神色。
“直到二十年前……”
他輕吁了一口氣,彷彿被人從痛苦的泥沼中撈出來。
“二十年前,有一個年輕人來找我。他說,他可以幫我讓她活過來,但有一個條件。我問他要什麼,他說要和我換一樣東西。我想來想去,除了一條苦命,實在沒有什麼東西了。所以我甚至沒考慮他說的話是否可信,就直接答應下來。”
“他就把那一縷殘魂,以仙家手法,化入了一顆種子裡,種在了三潭印月旁。他說,可以借一湖靈秀讓這朵花生髮,有這鎮壓神龍的三潭石塔,沒人能發現這花間的妖氣。”
“雖然只是變成一朵花,但的確是活過來了,也算是他沒有騙我。我就問他要和我換什麼東西,他說要我腦海中的羅盤經。”
“我直到那時才想起,我竟已修煉羅盤經一千多年。我告訴他,羅盤經是一部神妙玄奧的無上玄法,非佛非道,一千多年過去,我也不能完全解其奧秘,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和心愛的人擦肩幾世輪迴而仍舊不能在一起。而且羅盤經要配合六虛輪轉盤來用,沒有那個磨盤,十用九廢。”
“他說沒關係,能擦肩而過,總比永世分分離要好。我說你有妙手回春,死而復生的法術,還要羅盤經幹什麼?他說六虛輪轉盤乃魔神共鑄,借六道輪迴之力而生。羅盤經,就是六道輪迴之法,唯有它能幫他直入黃泉地獄,去那神魔劃定的禁地。”
李沐塵心頭微微一跳,問道:“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智忍抬頭看了他一眼,便又低頭去泡茶,說道:“他沒有說名字,我也沒問。不過,應該有很多人認識他吧,因為他太好認了。因為他太出眾了,只要站在人群裡,就像仙鶴立在雞群裡一樣。倜儻風姿,就連我這老僧,也不得不讚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