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城不愧為臥龍國帝都,眼見之處,處處繁花似錦、歌舞昇平。
沿街建築雕樑畫棟、古色古香,可這街道卻並無沉悶之氣——行人談笑,酒客划拳,商販吆喝,車馬不息。
這是一座大氣磅礴、底蘊深厚、同時又朝氣蓬勃的城池,無愧於臨江臥龍之名。
比起長嶺劍門遠離凡俗、縹緲神秘、高貴冷清的山門,凌耀其實更加眷戀這種充滿了人間煙火氣息的地方。
雖然說修煉大成之人,必定潛心於鑽研苦練之中,但凌耀自認為尚未有如此覺悟。他可是個大大的俗人,修煉固然有其樂趣,可凡俗的吃喝piao……不行,這個不可以。吃喝玩樂,他也一樣也不想落下。
臨江城,就是一個聚集了許許多多同他一樣願望的人、並且可以滿足世界各種“俗氣”願望的好地方。
他先在城裡的商鋪子裡轉悠了一圈,零零碎碎置辦了些物件,這才到了同蕭霽年信中所說的那集吉祥酒樓赴約。
酒樓裡同樣熱鬧非凡。
大堂裡坐滿了人,都圍著一樓戲臺子,等著好戲開場。
凌耀只是瞧了一眼,轉頭同小二說了門牌,負手跟著那小二上了二樓的雅座。
小二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便低著頭退下了。而座上那穿著黑斗篷的男子見到這般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立刻揮手,隔空用勁把那房門給甩上了。
那人壓低了聲音,語氣裡有些不滿:“你怎麼這樣就來了?”
凌耀“大搖大擺”地走向他對面的空座上,看也不看對方一眼便坐了下去,翹起二郎腿來,單手手肘還撐著桌板,拖著腮幫子,活脫脫一副流氓樣:
“怎麼地,你還想讓我怎麼來?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
“你這樣太招搖了!我們這是私下見面!”對方急哄哄地說著,卻還刻意壓低了聲音。
凌耀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對方被斗篷遮了大半的臉,對方也這樣沉默著僵持不下。
最後終於還是凌耀先忍不住,抬起腳來就向對方踹了過去:
“蕭霽年你是傻X嗎?!我們倆見個面而已,為什麼搞得跟黑勢力接頭一樣!!”
“哎喲我去,你怎麼就開始動手打人啊!”
對面那個穿黑斗篷的二傻子立刻蹦了起來,也顧不上兜帽飛到背後了,趕緊先逃開要緊,
“這是為了氣氛!氣氛!”
“氣氛你XX!你穿得那麼猥瑣,人家還以為神龍學院和長嶺劍門真的水火不容了,連下面弟子見個面都那麼緊張。”凌耀又好氣又好笑。
他身邊怎麼都是這種沒正行的傢伙?搞得他想嚴肅起來都很困難。
“唉,算了,連老朋友一點小小的願望都不肯滿足,必定是在外頭找了什麼小蹄子,不要我了。”
蕭霽年假裝唉聲嘆氣,並且偷偷瞟著凌耀是不是還想打他,然後默默地把自己挪回座位上,
“虧我這近一年來天天幫你盯著你那個遠房表弟,任勞任怨地給你寫信匯報訊息。我的命怎麼那麼苦啊……”
凌耀翻了個白眼:“得了吧,我找你問訊息是真的,難道我不問,你就不盯他了?那可是十二歲就丹陽境的天才人物,你們總院各大勢力誰不在盯著?這點小事兒,還來找我邀功勞?”
蕭霽年搓了搓手,嘿嘿笑著。
他倆這交情,那可是陰一個人、躺一個鋪子、到一個樓子裡聽曲兒的(咱們年少輕狂的往事不再多提哈)。
蕭霽年給凌耀帶各方訊息,凌耀平日裡也常常替他收集練功的材料,壓根沒有誰支使誰、誰欠了誰的問題。
他跟凌耀這麼說話,自然只是插科打諢罷了,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這不過這玩笑開完了,就該聊聊正經事兒了:
“我好歹也是總院白魚幫的幫主,分院的事兒不多瞭解一些,那些個人才將來進了總院,我又怎麼能搶佔先機、把他們收入囊中呢?
“倒是你,明明是自家表弟,卻還要託我打聽訊息,你要說你倆沒點什麼?嘿嘿……”
凌耀倒也不奇怪,蕭霽年能看出他和凌霖晗之間的齷齪來。
人家可是在總院混得風生水起的小頭目——白龍魚服,多大的野心!同樣都是沒正行,凌梟那種鐵憨憨可比不得他。
而且以他倆的關係,他也沒打算瞞著蕭霽年:
“是有些矛盾。他父親凌天易,是我大伯使計殺了的。他恆南那一支,這些年不好過,惦記上主家也不奇怪。”
蕭霽年也不覺得凌耀這般同他講凌家家事,有什麼不妥之處,反而開口嘲諷:
“看你關心成這樣,何止是惦記著,只怕是恨不得殺之後快吧。也就是你那個大伯心軟。別說凌霖晗這種難得的天才,哪怕是個傻子,都該斬草除根才是。”
凌耀搖了搖頭:“斬草除根,說得輕巧。你那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這邊凌家,那可是拖家帶口的一大爛攤子。事情做得太絕,底下人害怕,反得倒更厲害。咱們又不是黑幫魔教,總該顧全大局、收買人心……”
蕭霽年撇了撇嘴,沒接著話茬。
他剛剛說到心軟,說的哪是凌家族長,那分明就是凌耀本人!
若不是凌耀現在心裡都還存著惜才之心,有個臭屁孩子敢囂叫要揍他、甚至始終對他有巨大敵意,他能那麼寬容?
不過蕭霽年的確是自己一個人摸爬滾打混上來的,也沒什麼需要妥協忍讓的人。和凌耀處境不同,要顧忌的東西自然也不一樣,也不知道凌耀這種思維,是不是對凌家發展更有利。
既然如此,遇到這種事,他自然也不會開口說凌耀是不是做錯了。
“你家那點破事兒我可不管。只不過這凌霖晗,的確邪門兒得很。我看照他那個速度,再過個一兩年,怕是就能進咱們總院了!
“本來這種天才,咱們總院的人肯定是爭著搶著的,結果,他和你居然還有這麼一出,我哪敢收進來……”
凌耀嘆了口氣:“沒辦法,也算我連累了你。”
“連累啥啊,要我真鐵了心收進來,他還能因為我是你朋友,就對我如何?那也幼稚了!”
蕭霽年連連擺手,
“我說的,是他這個人!這就是個心高氣傲、不安分的主兒!
“我還沒跟你講過吧?凌霖晗在他們那個分院,已經開始抱團了,唯他馬首是瞻!要是我把他弄進白魚幫,等他成長起來了,究竟我當幫主還是他當幫主?”
“我在院裡搞這麼個幫派可不是做慈善的,我要的就是幫主的權力和地位!要的就是讓自己舒舒服服地過日子!讓他這種我掌控不了的人進來,可不就是引狼入室?得了吧!”
凌耀一聽,苦笑嘆息:“旁的不說,這小子還真有幾分領導凝聚力。恆南那邊原本一盤散沙,如今也隱隱以他為首了。而且他也的確不是甘居人下的性子。別說你,到時候總院如果有人對他伸出橄欖枝來,他估計也是會一一回絕的。”
蕭霽年眉角一抬:“新生自成一派?那可是大忌。他就不怕總院各個勢力聯合起來對付他?”
“你們覺得他壞了規矩,他還覺得自己獨樹一幟呢。”凌耀搖了搖頭,正色道,“阿年,我問你,你們學院上頭,看凌霖晗如何?”
這上頭,指的就是神龍學院高層、乃至於皇室了;
看凌霖晗如何,也就是到底多看重凌霖晗,將來想如何培養他。
“你這可是個敏感問題。”蕭霽年摸了摸下巴,“那我也得先問你一句,你這話是你自己問的,還是替凌家問,或者……替長嶺劍門問?”
蕭霽年話沒說完,但凌耀已然明白。
如果是他自己問,那蕭霽年自然如實奉告;若是替凌家問,他只消答關乎凌家利益的部分。
可若是替長嶺劍門問……雖然說長嶺劍門和神龍學院明面上關係還算融洽,可背地裡沒少明爭暗鬥著呢——這蕭霽年可就只能半虛半實著答了。
要是對別人,蕭霽年這問的就是屁話;
可對凌耀,只要凌耀說什麼,他就敢信——就像凌耀知道他絕不會騙自己一樣。
凌耀手指微彎,用指節敲了敲桌子:“嚴格來說……都不是。我這是,替你問的。”
蕭霽年:?你這就有點不按常理出牌了啊。
難不成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把你當兄弟可你卻一直想要睡……
看著蕭霽年一臉懵逼,並且腦內可能已經開始編寫一部十萬字狗血小說都不敢寫的劇情,凌耀馬上開口打斷他:
“把你不著邊際的想法收一收!我的意思是,我得知道你們學院內的情況,才好幫你分析一下將來怎麼對付那小子!
“我反正是逃不過四年後乾的那一架了,我只要自己不落下,你們學院怎麼培養他實在和我沒啥關係。
“但是!雖然咱們都覺得不至於,可萬一那小屁孩真因為我遷怒到你了,我可放心不下你這二百五!”
“嗚嗚嗚好兄弟,我就知道你心裡是有我的……”蕭霽年一秒變臉,頓時眼淚汪汪。
“滾!”
凌耀不是很想理會這個不著調的傢伙,便分出一點神來向外頭看去,沒想到,樓下的戲臺子已經開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而蕭霽年這邊鬧騰夠了,這才磨磨唧唧地開始說人話:
“好吧,是得防範些。不過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聽說凌霖晗和總院這邊的哪個老師有點關係,再加上他的資質,日後進總院內院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不過看情況,上頭應該也沒有替他保駕護航的意思,應該是想讓他在外院自己先磨鍊磨鍊……”
凌耀回過神來,忽然福臨心至,說了一個名字:
“田羲?”
蕭霽年這邊正叭叭叭的,忽然冷不伶仃聽見凌耀問這個名字,嚇得他像被黃瓜嚇著的貓兒似的跳了起來:
“我的媽!你怎麼知道我們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院長大人啊!等等,凌霖晗和那位有關係?!”
凌耀:……我還真不知道這人是你們院長。就之前聽那些吐槽機們提過,凌霖晗救過他老人家……
反正凌霖晗當時救了個人就混進神龍學院的事兒,凌家很多人知道,凌耀只說自己是道聽途說,就把蕭霽年忽悠了過去。
不過蕭霽年關心的也不是凌耀哪裡聽來的傳聞,而是這傳聞的內容:
“田羲院長的真名,本來就只有總院的老師、和我們幾個受過指點的學生知道,你能說出這個名兒來,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真是見了鬼了,他怎麼就運氣那麼好,和院長搭上了關係!幸好你提醒我!之後甭管他加入哪邊,還是吃了熊心豹子膽自己建幫派立門戶,我們白魚的可千萬不敢招惹他!”
蕭霽年也顧不得和凌耀繼續聊,馬上用傳訊石開始聯絡人在帝都的幫內下屬們,給他們分配任務。
那些離得遠、沒法直接聯絡上的,蕭霽年也馬上吩咐專人寫信傳達。
牽一髮而動全身,凌霖晗和田羲有關係這種訊息,看似平平,實際上很可能引起總院各勢力間驚天動地的鉅變。
對方有一個鐵靠山,蕭霽年原定的一些手段就不能再輕易動用了。還有一些可能引起糾紛的問題,也得快刀斬亂麻地理清,決不能留下得罪院長的可能。
如此一來,幫內事務牽扯眾多,足夠把蕭霽年忙得團團轉。
也不怪蕭霽年那麼緊張那麼慫,畢竟這神龍學院總院校長,就堪比長嶺劍門現任門主在劍門的地位。
得罪他老人家罩著的人,那不就是不想在裡頭混了嘛!
凌耀就擱那看著蕭霽年抓耳撓腮地忙著,心想,沒想到“田羲”這個人名影響那麼大,這下也不需要他再做提醒蕭霽年注意什麼了。
至於他能不能在學院裡頭給凌霖晗搞點事情……有院長給這小子撐腰,他什麼事情也搞不起來啊!
他總不能讓蕭霽年去送死吧!氣死!
而如果想讓別的人去鬥凌霖晗,那勢必要他付出更多心血和代價。有那個時間,他為什麼不好好提高自己啊?!
這邊一時間沒有什麼解決的方法,又沒人搭理他,凌耀就把心思徹底轉到了外面戲臺上。粉黛水袖翩翩,歌聲鶯啼婉轉,惹得臺下一片迷醉。
這是一出老戲,唱的是個老掉牙的摺子。全靠臺上那位長得好看、聲音好聽,才有那麼多人願意待著。也不乏有人對無聊的劇情評頭論足。
凌耀聽了兩句,知道這是個什麼故事便挪了心思,走神走到觀眾身上去了。
修煉之人眼神好聽力強,觀眾那點聲音全都聽在耳朵裡。他聽了一耳朵,恰聽著有人說著:
“就這?這有什麼好看的?這不就是運氣好而已嗎?”
“這可沒道理講,總有人愛看這個嘛,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做做夢嘛……”
“要說這戲裡那個怕是個傻的。人家葉家家大業大,豈是他能掰扯得動的?偏要去招惹葉家女。這不是惹禍上身嗎!”
“總有人來襯托那小花旦不是?”
凌耀頓時一愣。
這種感覺……怎麼那麼像,那些吐槽機們,對他和凌霖晗做評價的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