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像是鋒利的刺刀,將陸母心裡那封閉許久的地方切割開來。
她驟然扯著嗓子說道。
“後悔什麼?你在說什麼?!”
陸母的聲音大了幾分,露出了一副前所未有的驚慌。
陸知衍搖搖頭,露出一抹譏笑。
“我後悔了,母親,既然一出生就讓我呆在那個破落的鄉下,就不該去接我回來,當那病死鬼的替身。”
話落,病房內一片死寂。
陸母雙手止不住的顫抖,扶著桌子勉強坐下,腦海中像電影倒帶般浮現在腦海裡,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咆哮,孩童的啼哭,和冰冷的病房。
陸知衍掀開被子,步伐輕顫。
挪著步子走到病房門口時,他才開口說了句。
“其實我叫陸知臣的,母親。”
說完他如釋重負般的吐了口氣。
他抬手開啟病房門,拖著病累的身體離開這裡。
不知道怎麼的,昨晚醒過來之後,一直到現在,他整個人都冷靜的可怕,而在聽到他母親那句過分的時候,忽然覺得好像什麼都是白費。
他做什麼都是比不過一個死人的。
陸家需要一個繼承人,他就努力去做這個繼承人。
可明明是雙胞胎,身為哥哥的自己為了一句所謂的命數就得為天生病弱的弟弟離開父母身邊,在一隅之地的鄉下度過漫長年歲。
而病弱的弟弟就可以在父母膝下承歡。
好不容易熬到弟弟病逝,回到自己家卻發現,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陸家只有一個陸知衍,陸氏夫婦也只有一個孩子。
就連陸知衍去世了,他也只能頂著陸知衍的名字生活。
對外也只是說,陸知衍身體不好,所以去了趟鄉下養病,養好了身體回來。
時間就這樣過去,久到連他自己都快忘了。
就因為長了一副一模一樣的臉,他就永遠都做不了自己。
因為陸知衍這個名字,父母似乎也忘了他是誰,陸知衍天生聰明,小小年紀就能看懂商業文案,所以他也必須優秀。
只有陸氏蒸蒸日上,他才會是大家眼中認為的天才。
可他不是天生優秀,他總是很需要用很多很多倍的努力才能做到今天這個地步。
很多晚上,他都會想到很小的時候,還是在鄉下的時候比較快樂,不會像現在這樣,總是把自己壓抑在漫無邊際的黑夜裡。
就連當初遇到簡音也不過是因為她的樣貌和小的時候鄰家的一個小孩很像,好像看到她,就能提醒自己,他不是陸知衍一樣。
可後來簡音也變了,和他一樣,活得久了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陸知衍在樓下花壇的長椅上坐了許久直到覺得渾身都快凍僵了才起來。
“陸知衍,你腦子壞了?”
陸知衍忽然回頭,看到的是髮絲上沾著點雪花的賀煜,他順手脫下外套披在他身上。
“瘋了?外面等死嗎?”
說完,他拍了拍陸知衍的肩膀,直接往裡頭走去。
很久以前,他也是羨慕賀煜的。
他好像沒有煩惱一樣,不像他心裡壓著一個秘密,讓人喘不過氣。
“你咋了心事重重的。”
賀煜停下腳步來問他,總覺得陸知衍今天不太對勁。
陸知衍輕嘆一口氣。“做陸知衍很累。”他笑著說。
“我做人也很累啊,不過不是我說,你少去惹許莓了,求您了,行嗎?”
他有些無語,怎麼非要去招惹人家小兩口,不這樣做不舒服是嗎?
陸知衍搖頭:“沒惹,你這次不用幫忙。”他聲音有點虛弱,又開口說:“當年我幫你的事,這麼多年你也還夠了,沒必要。”
賀煜還小的時候出過一次意外,好像還是十歲的樣子,一次學校的郊遊,和他兩個人滑到一個小山坡下面,是陸知衍揹著他走了一天才把人救回來。
那會兒兩個人關係說不上多鐵。
而是發生了那件事之後賀煜才徹底把陸知衍當好兄弟看。
但是那個時候是他剛成為陸知衍的時候,那個時候,他救人的心思並不是特別強烈,而是覺得可以順便欠下一個人情,賀煜今後也不會對他的身份起疑。
倒是沒想到讓他得到賀家庇佑這麼多年。
如果他知道了他不是真的陸知衍呢。
“賀煜。”
眼前的人停下腳步,回頭擰眉看著他。
“剛剛我說,做陸知衍很累,是真的做他很累。”
賀煜似乎是聽懂了什麼,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我不是陸知衍。”
他說的一本正經,在他臉上找不到開玩笑的痕跡。
……
賀煜發誓,這是他這輩子見過最離譜的存在,見過替身情人的,沒見過替身兒子的。
兩人坐在醫院大廳的長椅上,賀煜一手按了按眉心,似乎是在消化陸知衍剛剛說的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陸知衍的哥哥?雙胞胎?”
陸知衍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臥槽……”
賀煜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但仔細一想又覺得自己的確有段時間覺得陸知衍有些奇怪。
但時間過去太久他自己都記不清了,他現在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那你之後呢?打算怎麼辦?”
以後?還能怎麼辦。
“以後還是一樣,無事發生,這是最好的結果。”
他語氣平淡,好像並沒有因為什麼而改變。“這點事情,還希望你保密。”
說完,他覺得腹部又開始隱隱作痛,可能是傷口的原因,他緩緩起來,賀煜伸手準備去扶他一把被他制止了。
“沒事。”
一直走到病房門口,賀煜才開口。
“這件事,我不會說,但是陸氏也是你家,別再做那些事了。”
陸知衍點頭,但又覺得,真可以這樣結束嗎?會不會太遲了。
打門後陸知衍扶著床邊的欄杆上床,看了看窗外,又問了句。
“你能讓許莓過來一趟嗎?”
賀煜:“不是說好不招惹人家嗎?”
說完他又嘆了口氣,掏了掏兜,發現沒帶煙,只好抓了抓頭髮。
陸知衍則是輕描淡寫的說:“我就是,想給她道個歉。”
這一聽賀煜有點精神了。
“道歉?怎麼?知道自己錯了?”
陸知衍聲音低沉,淺淺嗯了一聲。
看他這副模樣,賀煜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但又覺得許莓大概不願意來的。
雖然說如果他開口,可能會看他面子上來一趟。“你確定就只是道歉?”
陸知衍點頭,無奈確認道:“就道歉。”
聽他這樣說,賀煜也只好說:“那我試試。”
就只是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