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永珍更新。這裡是山東省淄博市沂源縣標玉村,村子坐落在山坳裡,周圍都是半禿的荒山。全村有167戶,共484口人,主要收入以蘋果為主。
夜幕降臨後,村口響起了鑼鼓聲,孩子們圍著篝火開始了一年一度的咬春。據說誰咬著了,誰就有一年的好時運。
其實咬春就是咬蘿蔔,大人們也都跟著圖個樂呵。
第二天,豔陽高照,老杜蹲在家門口舞文弄墨,他用毛筆蘸水在地上練字,既省紙又省墨。他的字有幾十年功底,如游龍繞鳳般一氣呵成。
年輕時他當過兵,後來在魯迅文學院上了四年學習班,當了大半輩子的農民。如今的他已年近花甲。山坡上那片蘋果林是他們一家人的經濟來源。
雖然夢想已成過去,但是文藝的苗子卻根植在了他心裡。剛忙完農活,他又擺弄起了借來的二胡。
杜莎成天圍著鍋碗瓢盆轉,滿腦子想的都是一家人的生計,因為老杜放不下他那個文藝夢,兩口子為此沒少鬥嘴。其實老杜對二胡沒多少興趣,他真正喜歡的是琵琶,這個夢藏在心裡幾十年了,一直無法實現,多少忍不住埋汰他,可別痴心妄想了,咱們今年蘋果的收成還不知道咋樣呢。
小兒子海龍馬上大二了,他想買檯筆記本,還不知道得多少錢。大女兒海平十五六歲就去外面打工,供他弟弟上大學,你還想讓女兒出電腦錢嗎?真是頭頂火炭不覺得熱。
剛說起女兒,女兒就領了男朋友回家了。老兩口很中意這個未來的女婿,臉上掛滿了笑容,老杜也不懂得裝腔作勢,他提出的條件就是,只要你們倆真心相愛,其他一切都不是問題。
與此同時,村裡的另一戶人家卻顯得冷冷清清。兒子雷雷今天放月假,父親杜紅法卻接他回家,牆上貼滿了大紅喜報,卻也掩蓋不住這個家的落寞。
19年來,這個家就只有一對不善言辭的父子。父親在年輕時突發精神病,動不動就打人罵人,母親離婚後就改嫁了,扔下了兩歲的雷雷。
這些年來,多虧有大伯和大娘關照他們父子倆。雷雷對媽媽沒什麼印象,甚至連他的照片都不認識。
媽媽的拋棄讓雷雷的心裡憋著一股恨意。當大娘知道媽媽新家的地址時,每當她說要帶著雷雷去看媽媽時,雷雷總是猶豫著說,等以後吧。
可這一等就是19年。穀雨時節,人間正值四月天,奼紫嫣紅開個遍,山上的蘋果樹花團錦簇,村民們都忙著人工授粉,老杜家的果林面積小,就連開的花也比別人家少,杜少忍不住埋汰它,“人懶樹也懶,就是不長東西。”
氣的先回家了,他前腳剛回來,後腳村支書張志仁就找上門來,村裡的秀才揮毫動墨的事兒免不了要求他。
鎮上安排了駐村幹部紮根農村開展工作。張支書想請老杜寫個標語,給魏書記搞個歡迎儀式。
第二天,魏書記的車隊進了標語村。安頓下來後,魏書記就召開了見面會,瞭解了一下村裡的民生民態,商量著給村裡多辦點實事,說幹就幹。
魏書記籌劃著給村裡先修一個小廣場,在他的指揮下,村委會周圍的幾棵大楊樹都被放倒,施工隊熱火朝天的甘蔗。
魏書記一臉躊躇,突然衝過來一個村民,和張志仁扭打在一起,村民指著樹樁說:“這棵樹是我家的。”
張志仁卻反問他:“這樹怎麼就成你的了?”
雙方爭執不下,村民越罵火氣越大,儘管有人攔著,他還是踹了張志仁一腳。其實張志仁這村支書當的也真是夠窩囊,村民不敢動,魏書記只好拿他來殺祭,畢竟芝麻綠豆大的官也沒有幾個人把它放在眼裡。
不過鬧歸鬧,工程還得繼續,很快小廣場就落成了。
轉眼到了夏至,綠樹成蔭,蟬生聒噪,雙馬山旅遊開發專案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村支書登門拜訪專案投資人王總,邀請他到標語村考察開發,給老百姓們謀點福利。
與此同時,老杜思慮再三後做了一個重大決定,他要去城裡買一把琵琶,了卻自己多年的心願。
村裡的杜老師認識熟人,帶著他去了縣裡的樂器店,老杜抱著琵琶喜歡的不得了,可琵琶的價格是真心貴,其實老闆為了照顧熟人,也沒敢往高了喊,經過一番軟磨硬泡後,最終從八百九砍到了690,心心念唸的寶貝終於買回了家。
老杜迫不及待的擺弄起來,為了過杜少這一關,兩人商量過後,把價格說成了490。即便如此,杜少也覺得心裡頭沉甸甸的。
可老杜抱著他就像親爹一樣,杜少也只能由著他了。老杜也表示,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談出個好曲來。
話說上次砍樹的事兒還沒了結,村支書又惹上了麻煩,村裡的單身漢張光地和他有過節,一心想把他拉下馬。張光地三番四次的舉報他貪汙做假賬,縣裡市裡都審查過了,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可張光地就是死咬著不放,雙方一起到鎮政府對賬,兩人一見面就對罵起來,罵著罵著就要動手打人。
張光地和張雪光想拉攏張大娘的丈夫一起對付村支書,可卻被拒絕了。張大娘家的果樹苗被人毒死了,他懷疑是遭到了報復,於是就站在村口罵街。
到了晚上,矛盾升級,張大娘和張雪光發生了爭執,等到警車開進村子時,張大娘已經被打傷,兇器是一根木棍,可張雪光死活都不承認打了人。
也真是多事之秋,雷雷的爸爸也突然發了瘋。他滿嘴胡言亂語,拿著棍子一陣亂打,等他平靜下來後,兒子把他狠狠的教育了一頓。
自從記事以來,兒子的心裡就落下了陰影,這個破家沒一點溫暖,他甚至都不想回來了。
第二天,村裡總算是有了一點喜慶的事兒,老杜家的女兒和準女婿舉辦了訂親宴,雙方家長見了面,大家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一段時間後,老杜的琵琶練得有聲有色,那天他一得意,就把琵琶的買家告訴了老同學,沒成想讓杜少聽到了,他又發了一通牢騷:有著七八百塊錢,家裡能辦不少事兒呢。
老杜指著煎餅說:“人得活著,所以需要吃飯,這個精神也需要吃飯,也需要補養,你懂不懂?”
杜少說:“可多少也有自己的道理,高雅的東西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當衣服穿,你手裡一有錢,就買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我也不懂得啥素質和品位,我光知道沒錢就白搭,有錢的做上席,無錢的君子下賤。”
對牛彈琴,老杜抱著琵琶躲開了。
經過多次的邀請,開發商王總終於同意來村裡考察。站在山頂上,霞光掩映,江山如畫,紅旗湖盡收眼底。
王老闆說:“這裡有開發價值,期待與村委會合作。”
秋分時節,蘋果已經成型,村民們都忙著拆袋。為了方便村民們運輸,魏書記決定修一條路。
大部分資金都是魏書記從建設局爭取來的,錢不夠,他自己還墊了一部分。
很快,挖掘機就開始作業,可卻有村民說新路壓到了自家的宅基地。七嘴八舌的調解之後,矛盾才漸漸平息下來。
於是,這條水泥路經過一系列磨難後終於建成了。寒露時節,秋高氣爽,村裡的蘋果迎來了大豐收,紅彤彤的大蘋果掛滿了枝頭,家家戶戶都在忙著摘果子。
幾天後,蘋果基本都摘完了,可愣是沒見著收購的人,往年這個時候,蘋果一摘下來就賣的差不多好了,今年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一點動靜都沒有。
老杜家的蘋果收完後更是直接堆在了果園裡。這棵是全家人的命根子,一天賣不掉,他就得守一天。
可收購價壓得太低了,他天天坐在路邊看著行情能好起來,到了晚上,下起了大雨,蘋果要是爛在地裡,連扣支一年的心血就全都白費了。
老杜是個耿直的農民,不懂得討價還價,再說他也等不了,最終以兩塊三毛五的價格賤賣了蘋果,打包裝箱後連夜就運走了。
第二天,老杜兩口子宴請客人,一提到蘋果,他就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說今年一共收穫7300斤蘋果,總共才賣了16000塊錢,光投入的成本就有7000塊,純利潤還不到1萬塊。
這些年他們在果樹上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回報卻太少了,花十分的代價卻得不到三分的收入,這讓他感到很是鬱悶。
老杜坦言,到了他這個年紀出去打工也是無奈,80%以上的農民工都是被逼出去的。
前些年,他去萊州打工,給人家砍玉米,五年時間一共掉了13顆牙,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淚。
幾天後,雷雷家的蘋果也順利賣掉了。孝子爸爸趕緊給雷雷打電話,關心一下兒子的學習,問他錢還夠不夠用。
有了這筆錢,他把家裡翻修了一下,還給自己買了一輛摩托車,只是還不怎麼會騎。
跟老杜一樣,這也是他盼了多年的寶貝。
不久後,村裡又出了一件大事,村民張志軍遠赴貴州打工,在工地上摔死了,村支書代表村委會上門慰問,並承諾會給予幫助。
張志軍的父親神情悲痛,母親忍不住老淚縱橫。
幾天後,棺木做好了,老杜提筆寫下一個壽字。骨灰帶回來後,親戚朋友們前來弔唁。
下葬那天,張志軍的幼子還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他指著棺木事爺爺:“這是爸爸的家嗎?對了,爸爸的家可不可以大一些啊!好小啊!”
這場意外事故,張家最終獲賠55萬,只是骨灰剛入棺材,家裡就因為這些錢鬧得不可開交。
轉眼到了大雪紛飛的冬季,黃燦燦的柿子還掛在枝頭,秋收的玉米顆顆飽滿,整個村子都籠罩在安靜祥和的氛圍中。
老杜的琵琶練了幾個月,漸漸有了曲調,杜少雖然嘴上說他跑掉了,心裡其實也來了興致。伴隨著老杜的琵琶聲,他高唱了一曲孟姜女。
這天又是雷雷放月假,爸爸將他迎進家門。一回家,雷雷就跟爸爸報喜,他考到了終極導遊證,整個山東省只有89個人透過,而淄博市就他一個。
回家前,他還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臺演講了。上次打架的事兒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張大娘問張雪光索要1萬塊錢作為賠償,張雪光愣是一分錢都不想掏,還當場給他撂狠話。
村支書在兩家來來回回的跑,一直都沒能調節成功。
冬至時節,又下了一場大雪,孩子們在雪地裡撒著花。老杜家女兒的婚禮定在了臘月13。眼看孩子婚期將至,多家老兩口上街買東西籌備婚禮,一包奶糖就要30多少,雖然嫌貴,但還是要了兩包,加上自己家種的花生,送到炒貨店炒一下。
一個上午逛下來,400塊錢很快就沒了。家裡擠了滿滿一屋子人,親戚朋友們都趕來賀喜。
老兩口把女兒叫進裡屋,多少從棉被裡掏出兩沓錢,女兒馬上就要離開這個熟悉的家了,他忍不住落了淚。
老杜黝黑乾瘦的臉上也寫滿了慈愛和不捨。家裡條件不好,他們也給不了女兒太多,這2萬塊錢是他們老兩口省吃儉用攢下來的,女兒老早就輟學打工掙錢供弟弟上大學,他們一直覺得虧欠了他這點錢,算是一點心意,可女兒心疼父母,不肯要老杜把錢硬塞進了他包裡。
女兒哭著說:“養我這麼大了,還得搭上錢。”
伴隨著喜慶的音樂,一對有情人終於喜結連理,弟弟杜海龍也從學校趕了回來,參加了姐姐的婚禮。伴隨著新郎新娘深情的長吻,這場婚禮圓滿落幕。
第二年立春,標魚村又迎來了新的一年。年關將至,村支書趁這個時間四處走動,關係他去了王老闆家,想要爭取一下洛實旅遊專案的開發。
緊接著,他去了一趟張志軍家,送了100塊慰問金。老杜氏退休軍人每年都會收到慰問信和年畫。
最後,他拎著禮物去了張光地家,那可是他的仇人,幹部和群眾的矛盾需要和解,總要有一方主動退讓。
雖然張光地只顧低著頭剁餡,沒怎麼搭理他,但敵對情緒明顯緩和了不少,與此同時,雷雷也終於勇敢的邁出了那一步。
在大娘的陪伴,這下他來到了媽媽的新家,他心裡百感交集,有掙扎,有怨恨,更多的則是渴望。
媽媽說著:“23了,19年了。”
雷雷突然情緒失控,多年的心酸苦楚湧上心頭,他傷心的大哭起來,媽媽在一旁默默的幫他擦眼淚。
躺在媽媽懷裡的那一刻,似乎他整個人都踏實了。
又是一個冬日的午後,老杜正在家裡練毛筆字,杜少正忙著家務,兒子杜海龍坐在一旁烤火。杜少整理屋子時,翻出了丈夫的陳年舊事,那些都是她年輕時追逐夢想的歷程,她搞過很多年的文學創作,可最終還是敗給了生活。
他覺得這麼多年來,老婆一點都不瞭解他,成天為了雞毛蒜皮的事兒和他吵。
老杜覺得這是他一生最大的痛苦和悲哀,可杜少卻說:“你越有文化,我就越和你吵,我再不和你吵,我在家裡就一點地位都沒有了。”
接著面向兒子說:“實際上,從我內心裡來說,我是很敬佩你爸爸的。”
看著自己以前的手稿,想著已經荒蕪的夢想,老杜不禁對著兒子感慨道,“農民就是種地,實際這個土地呀,一些人總說對土地有感情,說句實話,我一開始對土地就沒有一點感情,咱就是沒有辦法,無奈咱外邊又沒有靠山,咱就指望著自己打拼,自己努力,咱們家這個土地根本就不養人,所以我就盼著你好好讀書。別看我一輩子一事無成,憑什麼說你因為不成功的教訓比成功的經驗還能說明問題,這是一輩子的心血,一輩子的淚眼看到了年根底下。”
村委會開了一個總結會,村支書對魏書記的貢獻和付出表示了感謝,魏書記當眾宣佈了鎮上的工資政策,村委會幾個幹部一年的工資都沒有超過1萬塊的,會計當場就發飆了,這點錢還不夠他摩托車加油的。
最後,他連工資都沒領,就氣呼呼的離開了村委會。魏書記只能安慰大家,咱們村委的工作確實不好乾,每個村民都有自己的小算盤,一人難稱百人心,也別為這點錢弄得不愉快。村支書只顧搖頭不說話。
到了晚上,他找好兄弟喝酒訴苦,這一年來,他也是焦頭爛額,沒少受氣。忙了一年,到頭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終於到了年三十,集市上人群熙攘,十分熱鬧,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喜迎新年。老杜兩口子、村支書一家三口、磊磊和他爸爸,還有千千萬萬箇中國家庭,都沉浸在節日的歡樂中,小鎮的夜空閃爍的煙火把節日的氛圍推向了高潮。
第二天一大早,標魚村舉辦了第四屆春節聯歡晚會,喜慶的大洋哥粉末登場,拉開了聯歡會的序幕,雷雷和兩個女孩有模有樣的擔任起了主持人,有表演慾望的村民紛紛上場唱起嗓子,老杜的兒子杜海龍還上場模仿起了邁克爾傑克遜,大家都被逗得樂呵呵的,臉上掛滿了笑容。
接著,雷雷深情演唱了一首筷子兄弟的父親,略帶沙啞的聲音唱出了對父親的感激,他面對著父親說了一聲,“爸爸,謝謝你,你辛苦了,請你溫暖手掌,謝在我身旁說,翅膀上去,安踏時光,時光慢些吧,不要再讓你變老,我願用我一世循換你歲歲夜長流,我生你的驕傲嗎?還能為我而更心啊,你牽掛的孩子。”
老杜擺弄了一年的琵琶,成了聯歡會的壓軸好戲,多少高歌一曲沂蒙山好風光,人人那個都說沂蒙山好,沂蒙那個山上好風光。
新一代的年輕人正在努力擺脫養育他們的鄉村,只剩下老一代人無奈的陪伴著他們並不熱愛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