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的身體同時抖了抖。
這是……要依次批評了嗎?
也,也好。
畢竟,今天的表現實在是太差勁了。
如果老師能多批評建議的話,大概心裡也會好受些吧。
祁霜擦了擦泛紅的眼角,起身走過去。
秦絕帶著她,從內部通道走上二樓,進了酒吧包廂。
此時樓下正進行著魔術表演,氣氛輕鬆閒適,時而傳來客人的笑聲和驚呼。
對比之下,更顯慘烈。
“有什麼想說的?”秦絕讓祁霜坐下。
“……我們太差了。”祁霜憋了一會兒,低聲道,“地下演出尚且是這樣,要是在地上舞臺的話……”
“知道就好。”秦絕沒有絲毫同情。
一個魔術酒吧,剛剛營業的時候頂多二十幾個人,這樣的小場子都把控不住,何談幾萬人的演唱會?
祁霜悶悶地“嗯”了一聲。
“我之前跟你說過,不要歧視自己。”秦絕卻突然談起別的話題,“祁霜,我剛才打電話問了柳姐你的身世。”
祁霜表情一變,放在膝蓋上的手用力攥緊了。
“你討厭所有的男人?”
“不是!……不是,老師和‘千色’都挺好的。”
“哦,那還行,我還擔心過你有連帶感。”秦絕語氣毫無波瀾,像在唸報紙,“你六七歲時父母離婚,此後一起和母親住在美國。從你的性格來看,令堂時常教導你‘女孩要自強’?”
“……不是的。”
祁霜聲音還是低低的,“媽媽她是很溫柔很敏感的女人,和那個男人離婚是她迄今為止做過的最勇敢的一件事。”
“我們在美國生活的時候,我常常看見她在偷偷哭。所以,所以我一定要做得很好,要比男生,比任何人都出色。我要強大起來,這樣才能保護好她。”
和壓力源自於武力的樓嵐不同,祁霜肩上的重擔是精神上的。
“你果然是你母親親生的。”秦絕道。
“……啊?”祁霜愣愣抬頭。
“我是說,在某些點上,你們一樣的敏感脆弱。”秦絕嘆了口氣,“祁霜,雖然我知道,外人根本沒有資格和立場對你指手畫腳,但是,如果你要進入娛樂圈,要成為偶像的話,最好不要像現在這麼敏感。”
“我沒——”
“你有。”秦絕聲音溫和,但態度略顯強硬地打斷了她,“聽著,我不是在否定你,我在客觀描述。”
“你總是在特定的元素上相當主觀,比如性別、家庭、父親,等等。”秦絕接著說道,“一旦涉及到這些事,你會經常鑽牛角尖,並執意認為自己被諷刺、對映、傷害了,從而變得難過。”
“當你的成績不如‘千色’時,你在心裡想著‘難道就因為我是女孩,所以我不行嗎’,‘難道老師因為我是女孩,所以沒有對我報以和隔壁男團同樣的期望嗎’。
“今天在舞臺上,你的表演因為男客人的起鬨和調侃垮掉了,而下一個登臺的於藍卻收穫了掌聲,你第一時間想的到底是‘我的實力還需要加強’,還是說‘要不是因為那個沒禮貌的【男性】影響了我,我怎麼會比於藍這個【男生】更差’?”
“你的思維。”秦絕點了點自己太陽穴的位置,“總把自己帶到性別層面上,然後偏執、主觀、片面地思考問題,並進一步給自己施加壓力,說白了,就是潛意識裡還在歧視女性,預設了‘作為女性的我就是不行’,而表面又要抗拒這份歧視,非要向別人證明‘我是女孩,但我也能行’。”
“可是……”祁霜嘴唇動了動,“可是男女是客觀存在的啊。”
“是的,但這不代表一切思維邏輯都要建立在性別之上。”秦絕突然問,“你覺得我怎麼樣?”
“哎?老師……很強啊。”祁霜一下子思路有點混沌,遲疑著說。
“那你會不會想,‘老師這樣的男性很強’?或者,‘因為老師是男的,所以果然很強’?,甚至,‘因為我是女孩,所以要像老師一樣強的話,一定得額外付出百倍的努力才行’?”
“這……”祁霜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秦絕無奈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把坐在對面的祁霜拉到面前。
“你很緊張?”
她們近在咫尺,臉對著臉,甚至能隱約感覺到對方的呼吸。
祁霜臉頓時漲紅了,心跳如鼓,身體細微地顫抖起來。
“我、我……”
“因為是男的,所以既有對異性的好感,同時也有對危險的警惕。”秦絕一語道破,“對,沒錯,如果一個人——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草率又失禮地把你拉到面前,現在你需要做的是打他一巴掌或者推開,首先確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祁霜腦子一片混亂,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秦絕食指虛虛抵在她的嘴唇上。
“噓。”
她帶著祁霜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
觸感綿軟而有彈性,並不是男人的胸肌。
祁霜眼神先是盈滿了茫然和慌亂,等回過神來,愕然瞪大了眼睛,震撼得無以復加。
在她這樣的神情變化裡,秦絕用只有她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老師很強,對嗎?
“即使不是男人,老師也很強。”
她虛抵在祁霜唇上的那隻手移動到小姑娘的頭頂,伴隨著一聲嘆息,輕輕揉了揉。
“乖,強大和性別永遠不衝突。
“放過自己吧。”
祁霜怔愣兩秒,眼圈通紅,死死咬住了嘴唇。
……
“祁祁?!你還好嗎?”
邢羽菲趕緊迎上來,抱住祁霜拍了拍。
“沒事。”祁霜嗓子啞啞的,有點不好意思地帶著鼻音笑了笑,“老師跟我說了心態問題。”
“誒?不是實力上的嗎?”
同樣湊過來的姜卿娥和樓嵐都愣了一下。
“嗯。”祁霜放開邢羽菲,重新坐下,迎上了對面“千色”眾人關切和專注的目光。
若是之前,她興許會在心裡梗一兩秒,覺得這樣被男生關懷的自己太沒用,然後又暗暗生悶氣了吧。
祁霜突然笑了。
跳開一直以來束縛著思想的框架之後,她突然發現,曾經那個要強又疲憊的姑娘還真是個固執的小女孩。
她對面的夏淞聲音很輕地“咦”了一聲。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祁霜的氣場怎麼變得更強了?
不是霸道、強勢,也不是帥氣颯爽,反倒是……
一股自內心向外迸發的釋懷與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