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抱著懷中悄無聲息的凌守夷,方才還止不住的眼淚,在這一刻彷彿流乾了。
她仰頭望著炫目的天光,照得她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處。
天光大亮,卻照不清她的前路。
自凌守夷離開起,她身上好像有什麼東西也一併被抽走了。
她應該去不管不顧地衝向世家,踏碎這個仙門為凌守夷報仇。
可此時她連恨也麻木了。
白濛濛的天光中,她好像看到一道遁光從天外疾馳而來,落定在她眼前。
來人逆光而落,急走了幾步,朝她而來,先是喊了一聲,“凌守夷!”
他周身邊緣勾勒著濛濛的光,她看不清他的正臉,也沒有心情去探究他到底是誰。
曲滄風急走幾步,望見眼前怔怔的,無聲地微揚著臉頰,血淚都彷彿流乾的夏連翹,又瞧見她懷中毫無聲息的凌守夷。
他怔在原地,心中一痛。
下一秒,又猛然回過神來,焦急地將手搭在她肩頭,急問道:“連翹!快回神!”
“之前在下界,張唯德是不是曾送給你一片‘樹葉’?”
第130章
“樹葉?”夏連翹愣愣地,眨了眨眼,將目光重新聚焦到曲滄風身上來。
“連翹!快!”曲滄風撫著她肩膀,急道,“那樹葉你收到哪裡去了?小凌說不定還有救!”
還有救。
夏連翹渾身震顫了一下,迷惘的雙眼霎時變得一片清明,她猛然回過神來,怔怔地看著曲滄風,像在品味這話裡的真假。
這一句話讓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樹葉……樹葉……
她記得那片“樹葉”!
是當時張唯德相贈,道是一枚法印,沒什麼大用處,只對祭煉劍丸有用,叫她拿去玩。
她祭煉歸鄉時,也曾放出法印,只見其往爐鼎內投入一縷碧瑩瑩的青氣,卻始終沒捉摸清楚青氣到底有何作用。
她開啟芥子囊的手從來沒有抖得這麼激烈過,天材地寶與各色雜物胡亂鋪了一地。
夏連翹撲倒在雜物堆中,翻出那枚樹葉舉起,眼裡再次燃燒起希冀的光芒,“曲前輩,是這枚樹葉嗎?”
曲滄風見狀,鬆了口氣,“正是,有了此物,小凌或許便有一線生機。”
白濟安與李琅嬛、姜毓玉也是始料未及,又驚又喜。
曲滄風又道:“連翹,你快將小凌扶起來,將劍丸放出。”
夏連翹忙照做無誤。
曲滄風將這枚樹葉放置於地面之上,這才出言解釋道:“你有所不知,這枚樹葉實乃我丹陽宗秘法之一,我丹陽宗功法以“生”為道,此印內蘊木精,生機充盈,祭煉劍丸時可點化靈識。
“歸鄉是以小凌心血開鋒,你又曾以此印煉製劍丸,若以此印中一縷生機牽引,便可將他元神置於劍丸之中溫養,暫保他元靈不散,留待日後有機會再為他重塑肉身。”
話音剛落,曲滄風掐訣捏印,運轉先天。那枚樹葉隨著他的動作高高飄起,漸漸生長出無數青藤,青藤裹著凌守夷一點元神自他天心飛出,漸往劍丸之中而去。
歸鄉在半空中嗡鳴,似乎有些不情不願,不滿眼前這個即將與自己合租的新租客。
夏連翹定了定心神,安撫道:“歸鄉,聽話。”
歸鄉這才猶豫半晌,敞開劍芒,任由凌守夷那一點元神,隨著青藤牽引,漸沒入劍丸之內。
劍丸之上華光一散,很快便又消散於無形。
夏連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低頭去看凌守夷。
凌守夷卻還是雙眸、唇瓣緊閉成一線,渾身上下並無任何氣機。
“這便成功了嗎?”白濟安主動開口問道。
曲滄風神情並未鬆快幾分,容色依然肅穆:“只是暫時保他一點元神不散而已,若無凝固元神之法,時間一長,也終究是無用功……”
夏連翹攥緊裙襬,靜靜地凝望面前容色如白雪一般的凌守夷。
半晌,這才抬起眼,一字一頓道:“曲前輩,若這天地間靈氣週轉,生生不息,是否有利於凝固凌守夷元神?”
曲滄風微微一愣,“理當如此……但連翹你何出此言?”
夏連翹深吸一口氣,抬起眼,目光望向天門上空的傾天瓶。
這並非她異想天開,仙門修築傾天瓶,攫天地靈氣為己用,導致下界靈氣幾近斷絕,而瘴氣橫生,兵燹四起,妖魔肆虐。瀟湘大澤群妖為惡,正是最好的例證。
而原著中,白濟安也正是覺察到這一點,在打敗天帝之後,打碎傾天瓶,還靈氣於天地之間。
天地之中元炁週轉,生生不息,萌動生機,又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新氣象。
“我要打碎傾天瓶。”
夏連翹不假思索,當機立斷便作出決定。
似原著那般,逃出仙門之後,再從長計議,殺迴天門,實在太久了,凌守夷等不了那麼久,他這一點元神保不齊什麼時候會消散於天地間。
說出這一番話,她並非信口開河,還有兩枚劍印。
這三枚劍印乃顥蒼畢生修為所凝結而成,生前他曾單槍匹馬殺入天門,身後他留下的這第一枚劍印能攔下天罡神劍。
這第二枚劍印,她相信,也能打碎傾天瓶。
此言一出,曲滄風吃了一驚。
夏連翹抬起眼,目光泠然平靜,如山間清泉,清明坦蕩無疑,“曲前輩,可願助我?”
曲滄風微微遲疑。
未等曲滄風回答,白濟安卻倏忽問道:“連翹,你當真下定決心了嗎?”
夏連翹毫不猶豫:“白大哥,我必須要救小凌。”
“好。”出乎意料的是,白濟安神情平靜,什麼也沒多問,“我幫你。”
姜毓玉見狀早已按捺不住。
少年毫不猶豫踏出一步,唇紅齒白,卻眉目凜然,果決道:“連翹!我也幫你!你也知道,我修為不高,人人都以為我性格軟弱可欺,但我今日來此,早已存必死之志!今日願以道心發誓,若不踏平這個仙門,絕不還也!”
當日,得知白濟安要強闖仙門,是他主動提出要與之同行。
不僅僅是為了救朋友性命,也是為了證明自己。
李琅嬛眼底也浮出一抹堅定之色:“連翹,師尊於我有恩,不論如何,我們都會站在你這邊。”
夏連翹眼眶不由一熱:“白大哥,琅嬛,秀秀……”
李琅嬛轉向曲滄風,徵詢他的想法:“曲前輩……”
曲滄風靜默半秒,方才道:“你們當知曉,非止世家不會坐視傾天瓶破碎,便是飛昇一脈,也有人持不同的意見。”
“那前輩到底如何作想?”夏連翹頓了頓,輕聲問。
她明白曲滄風的意思。飛昇一脈中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般還靈氣於天地的無私胸襟,他們推翻世家,反抗世家,但同時也繼承世家。
曲滄風沉默許久,方才苦笑一聲,眉眼間堆起淡淡細紋,“傾天瓶本不該存在於這世間。”
既已下定決心,那便沒什麼好猶豫的了。
抬起眼,夏連翹鄭重道:“還請前輩為我掠陣。”言訖,便催動劍光,化作一道流星,沿天門上群山飛瀑,溯流而上。
遠遠瞧見那一星劍光閃爍在傾天瓶附近,元伯功本還有些意外,很快,便覺察到不對勁,面露驚駭之色。
難道……難道她這是衝傾天瓶而去?!
他心中忙道一聲不好,立刻吩咐左右去求援世家高層,自己則點了幾個心腹,一拍遁光,追逐而上。
在知曉面前這幾人竟如此膽大妄為,敢對傾天瓶下手,那中年道人也不禁變了面色,當下重整人馬,糾集了比上一波更為凌厲猛烈的攻勢,朝夏連翹幾人方向潮湧而來。
無數飛劍、法寶在這一刻重又傾囊而出,寶光交相沖射,激盪起滾滾煙雲,天地之間的煞氣結成一團,揚起黑霧陣陣。
白濟安與李琅嬛並肩而立,望著眼前煙雲滾滾,四下只聞金鐵交鳴之聲,風火雷電伴隨百萬兵刃如排山倒海般催逼而來,萬刃齊攢,天地無光。
狂風吹動白濟安白袍獵獵,烏髮飛揚,他此時唇角竟綻放出一抹淡笑,微微側目望向身邊的李琅嬛:“琅嬛,你後悔嗎?”
“人固有一死。”李琅嬛微微搖首,一雙眼清明如晝,“仙道貴生,無量度人,能還靈氣於世間,我無怨亦無悔。”
“只是白道友你一生不拘……”李琅嬛微微抿唇,懷著濃濃的歉疚之情,一字一句問出,“不知可怨,可悔?”
白濟安莞爾一笑,“我自與卿同。”
對上白濟安那一雙桃花眼,李琅嬛心中忽漏跳一拍,如飛雪投火,隱約點化消融,明白了什麼。
想往下深究,卻又是不明。
“琅嬛。”白濟安倏忽道。
李琅嬛微露不解:“?”
白濟安眉眼間難道多添了幾分鄭重之意:“等此役了結之後,我有話要同你說。”
她有點兒訝異地看著他,還想在說什麼,四目相對的剎那間,白濟安卻率先收回視線,袍袖一動,發出數道劍光,如輻輳輪轉,正面迎上著滾滾風雷。
李琅嬛定了定心神,也不再多問,專心致志配合白濟安的攻勢。
曲滄風手掐訣印,揚起袖口,與姜毓玉互相配合。
身合劍光,穿梭在雲層之中,這一次,夏連翹心無旁騖,劍心通明,一路往傾天瓶的方向疾馳而去,眨眼之間,便落定在傾天瓶前。
直到被一聲冷喝陡然叫住!
“住手!”
她循聲抬眸望去,只見一道遁光在她面前上下翻飛,元伯功腳踏煙氣,疾言厲色冷冷瞧著她,恨聲道:“區區螻蟻,也敢妄動天威?!”
眼前的少女全然沒為他言語所激,她面色蒼白如雪,卻面色不改,容色不動,眉眼淡淡道:“我不殺你。”
“你卻來送死。”
“竊天宵小,也敢妄論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