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守夷垂眸,平靜地想,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也不過回過從前清靜的日子。
她跟白濟安、李琅嬛玩笑時,他便安靜地斂眸入定。有時候,他能聽到她的腳步聲,裙襬掠過草地,她匆匆來。
少年不自覺繃緊直接,屏住呼吸。
可她沒有停留,又匆匆去。就像她乘興而來,興盡而去。她自始至終都沒往他這邊多看一眼。
他下意識地想喊住她,卻找不到任何理由。
因平日都是夏連翹主動,凌守夷渾身一震,第一次覺察到,原來在兩人之中,夏連翹才是掌握著主動權的那一個。
她可以興致勃勃地捧出滿腔的熱情,也能激烈勇退,輕易抽身。
正如他被動接受著她的親近,如今也被動地,默默承受她的熱情冷卻。
最後還是李琅嬛覺察到不對勁。
少女猶豫著走到他身邊坐下,問,“道友怎麼不去那邊跟白道友、連翹說說話?”
凌守夷揚起眼睫,看了眼自己這位義女,心頭微微一軟。
可也僅此而已,直到目前,他依舊不知道要如何與李琅嬛相處。
他語氣稍稍放緩,卻還是堅決而疏冷地婉拒了她的提議,淡道,“不必,我對這些沒什麼興趣。”
李琅嬛一愣,看著少年這顯而易見的固執封閉,一時間竟有些無從下手。
相處這麼長時間,似乎除了連翹很少有人能不懼凌守夷的冷淡接近他,也似乎只有連翹才能找到和他相處的技巧。
想了想,李琅嬛也未在強求而是徑直朝夏連翹走去。
夏連翹根本沒想到李琅嬛會為了凌守夷的事找自己。
“我感覺凌道友他,”李琅嬛斟酌著語句,“很孤獨。”
連翹不解地看向凌守夷的方向,“有麼?”
凌守夷眉目冷淡地一個人在那兒打坐,看起來確實有點兒拒人於千里之外,但與其說是被孤立,倒不如說是凌守夷以一己之力孤立他們所有人。
李琅嬛:“連翹,你要不要跟凌道友說幾句話?”
這麼一看,好像確實有點兒可憐巴巴的。
夏連翹有點兒心軟,猶豫,“我試試吧。”
不是她不想搭理凌守夷,實在是凌守夷這幾天讓她有點兒摸不著頭腦。
深吸一口氣,夏連翹走到凌守夷身邊,“凌道友?小凌?”
她正琢磨著要用什麼方式開啟話題呢,凌守夷卻突然以劍鞘抵住她繼續前進,冷淡地問:“做什麼?”
夏連翹早已習慣,也不氣餒,將劍鞘別到一邊,“我來和你說說話。”
可惜凌守夷不買她的帳,口氣淡漠:“你對所有人都說過這些話嗎?”
“什麼話?”夏連翹一愣。
說起來,她剛一接近凌守夷,就覺察到凌守夷態度尤為冷淡,簡直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抗拒。
她不明所以,凌守夷抿唇,忽抬手擲出一樣什麼東西。
竟是一隻貝殼。
還是表面十分光滑,潔白如玉的貝殼。
夏連翹看了這貝殼半天,確認這的確是只十分好看的貝殼,而且還十分眼熟,但她還是沒搞明白凌守夷為什麼突然給她看一隻貝殼。
老實說,她覺得珍藏一隻好看的貝殼實在有點兒幼稚小學生。
但考慮到凌守夷心情不好,還是很給面子地用棒讀的語氣讚歎,“哇!好好看的貝殼!你從哪裡找到的?”
話音未落,凌守夷神情驟然一冷。
夏連翹:“……”難道她誇得不對嗎?!
“你給我看這個貝殼做什麼?”她迷茫撓頭。
“你不記得了?”少年定定地看著她。清寒疏冷的眼底,湧起一陣幽暗的,莫名的情緒變化。
夏連翹心裡咯噔一聲,終於想明白這隻貝殼為什麼眼熟了!
這是之前她送給凌守夷的那隻貝殼!!
完蛋了。
看著凌守夷霎時冷下來的臉。
夏連翹結結巴巴,手足無措:“這個是我之前送你的貝殼嗎?”
“對不起,我剛剛腦抽沒想起來。”
可惜亡羊補牢,為時已晚。
凌小少年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似乎已經看透她的三心二意,喜新厭舊。
“你不記得也無妨。”
凌守夷垂眸,似乎連看她也吝於多看一眼,少年唇瓣緊抿出一個冷淡執拗的弧度,硬邦邦地說:“是我腦子不知出了什麼變故,才把這破爛保留至今。如今正好也物歸原主!”
夏連翹慌亂無措,真情實意地感到愧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但凌守夷已經徹底不搭理她了,冷冷轉過身。
背對著夏連翹,凌守夷唇瓣緊抿得泛白,心中一痛,她當日所說的那些話,果然是胡言亂語地在騙他。
聽到夏連翹的說辭,他內心甚至也不覺訝異,只微微一頓,旋即便麻木地想,果然如此。
她反覆無常,貧嘴滑舌。
從來沒一顆真心。
第49章
之前她總是厚著臉皮圍著凌守夷轉的時候,夏連翹還不覺怎麼尷尬。
如今就算她再遲鈍,也覺察到凌守夷對她的態度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冷冷清清,驕矜淡漠中多了點兒顯而易見的防備。
每次一見到他,兩個人的氣氛似乎也受他的影響,一路往凝滯的方向發展。
她不知道為什麼就更怕見到他了。
可惜傷心契的發作沒有任何規律可言,再前往藏龍山的最後一日,夏連翹感覺到傷心契又發作了。
她只好硬著頭皮去找凌守夷。
好在凌守夷雖然冷清,卻恪守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的信念,並沒有因為和她冷戰而看她送死。
和之前一樣,這一切也只能避著白濟安和李琅嬛進行。
這天半夜,凌守夷鎮靜冷淡,安之若素地對白濟安道,“這狐妖所言恐不盡其實,若跟黑老大里應外合埋伏在藏龍山內,到時怕是不美。”
夏連翹震驚地看著凌守夷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表示要去清繳藏龍山附近的妖邪。
白濟安果然沒有懷疑。
凌守夷冷清一點頭,架起遁光而去。
又過半個時辰,夏連翹硬著頭皮站起身,期期艾艾地表示自己十分無聊,也想出去殺幾隻妖怪,順便試練試煉自己如今明道境二重的身手。
從小到大,夏連翹就不太擅長撒謊,在白濟安面前心跳如擂鼓,努力做出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
白濟安倒是沒想那麼多,只囑咐她早去早回。
夏連翹如蒙大赦,長舒一口氣,來到之前跟凌守夷約定的山洞前。
山洞裡冷冷清清,一捧月光潑灑在地,只她一人。
凌守夷方才所言,也不全為假,他的確要先清掃周邊妖邪,以防被藏龍山周圍設有埋伏。
凌守夷沒讓她等太久,沒一會兒便駕光落在洞口。夏連翹冷不丁地看到他,還有點兒不自在。
凌守夷卻只垂眸:“久等。”
夏連翹“哦”了一聲,舔了舔乾澀的唇角,訥訥道:“凌道友,抱歉,我是真的一時沒想起來那隻貝殼……如果你還介意……”
“你多慮了。”凌守夷平靜地打斷她,語氣平鋪直敘,不喜不怒,“我並不在乎。”
貝殼貝殼貝殼。
他從未如此厭惡過貝殼,也從未覺得貝殼二字如此刺耳。
一想到白天這個大烏龍,夏連翹也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十分愧疚。
回想這幾天的相處,她對凌守夷好像真的有點兒冷淡了。
夏連翹一時之間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凌守夷語氣裡的疏離之意太過明顯。夏連翹絞盡腦汁想了好一會兒。
要不,還是迴歸之前的相處方式吧……
於是,她試著撩了撩凌守夷。
“那個凌道友,雖然我不記得那個貝殼了,但我對你真的是真心實意,日月可鑑。”
又是貝殼。
她不說還好,她一開口,凌守夷面無表情反問:“你的真心實意是指連自己送的東西都不記得嗎?”
夏連翹:“……”
尷尬的氣氛在山洞內悄然蔓延。
夏連翹裝作沒聽出凌守夷言語裡的冷誚之意,繼續努力跟他談天嘮嗑。
說起來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和凌守夷有“蓋棉被純聊天”的一天。
可這段時間凌守夷對她態度疏冷,一看到她轉身就走,不趁著這個時候培養培養感情,她怕再也沒有這樣好的機會。
“這段時日多謝凌道友相助,道友神威蓋世,英姿勃發……”
凌守夷別過頭,漠然地看著地面清疏的月光,連看也未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