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川彷彿一切照舊。
大興土木,改造洞府,重新構建宗門大陣的工程已經結束,建造小靈脈也沒有羅川什麼事,故此,到處都是一片安詳靜謐的景象,不過這也是因為江楓到達羅川時,天色已近午夜的緣故。在飛舟之上,仍然能看見不少忽明忽暗的燈火,自從三郡改革以來,羅川已經在不經意間,變得繁華了許多。
將兩名徒弟安置到洞府之中,江楓獨自回到掌門內府安歇。小廝張陽和王乙都被驚醒,忙前忙後,江楓道了一聲無妨,遣散二人,獨自安歇。待到晨曦初開,用過早膳後,外事長老吳全忠第一個到訪,彙報最近的情況。
落英門的淺山宗別院的相關事宜已經溝通完畢,並且動土開工,為了節約建造成本,僱傭的大部分為凡俗,大概八月中旬可以竣工,因為落英門送了一小塊一階靈地,經過實地測算,可以建造至多五座洞府,或者開闢三座洞府,合併開闢五十畝靈田。江楓斟酌了一二,令其選擇後者,畢竟淺山宗暫時沒有那麼多修士可以外派,在他宗地盤,也不好做出什麼“對外租賃洞府牟利”這種不合時宜的事情來,反而開闢一些靈田,對於改善駐守修士的生計,頗有好處。
第二件事則是有關金城派,金城派已經透過別院傳來公文,計劃會同淺山宗開闢中北部的商路,從淺山宗土橋鎮直通金城派寧塔城,建造標準雙方各自決定。
“竟然不是樂林城?”原本江楓致信金城派掌門蘇黎清所提,是通往樂林城的道路,商路只通到寧塔城,那距離樂林城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
“已經確認過不是,並且暫時沒有後續工程的計劃。我差人打探了一下,寧塔城的城主之前在赤霞門意外身亡,新任命的寧塔城城主乃是鐘山,是之前雁棲嶺掌門的後裔。”
“鐘山?”江楓咂摸了一下這個名字,突然想起來之前邱真真的秘報,“他的妹妹,是否為冷聽濤新娶的夫人?”
“正是!”吳全忠道,“不知道金城派此舉是為何意,按理說寧塔城附近,乃是雁棲嶺的故地,任命一個雁棲嶺故掌門的後裔為城主,倒是件怪事。”
故意為難冷聽濤?
江楓也不禁遐思紛飛,分析起金城派掌門蘇黎清此舉的真正意圖所在,不過不管怎麼說,能夠打通土橋鎮通往寧塔城的道路,都是件好事,自己佈局在土橋鎮開闢小靈脈,也不失為前瞻之舉。金城派內部,寧塔城與樂林城之間,本來也有官道存在,雖然可能從土橋鎮通往樂林城會因此繞路,但總算是道路通達了。
“先按照淺山宗標準建造吧,具體你告知魯達,並知會建役司。”
“是,我稍後就去魯達那裡,他最近都困在洞府裡,幫著鄭軼雨修煉,可把他急壞了。”吳全忠笑道,頗有些玩味。
“急?”江楓一愣,旋即體味出話中的深意,這是魏家魏承宇晉升導致的必然結果,三個支脈家族,現在都卯足了勁,力爭培養出第二個晉升玄級的修士,為此,不惜犧牲自己修煉的機會,把洞府讓給年輕一輩,“你家那小子,怎麼樣了?”
“別提他,我都捉不到他的影子,我本來想將洞府騰出來給他,結果他讓吳天憂穿上他的袍服,在裡面湊數,你說氣不氣人?還信誓旦旦的說,要像掌門您那樣,靠在外遊歷鍛鍊提升,此番就給我留了一封信,說是獨自去遠易鎮了,嗨!”他嘆了一口氣,又急又氣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算了,各有機緣。”
江楓象徵性的勸解了一句,修煉大道萬千,誰也不能說對方就一定是錯的,吳天德性格機靈古怪,不拘一格,晉升玄級,江楓一點也不擔心,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他只是希望他不要走上邪路。
“說走題了,讓掌門見笑了。”吳全忠也不好在掌門前過多抱怨自己的家事,便重新拾起話題,“近來,金城派還發生不少事情,七月初五,蘇黎清正式發文,令麾下孫家的家主孫寶泰掌管黑水門故地;七月二十,金城派掌門蘇黎清已經將兩名女兒分別嫁給了冷家冷聽濤的弟弟冷聽風,以及劉家家主劉奎一的兒子劉泗疆。”
“同一日?”
“對,同一日。據說去劉家宴席的修士多過冷家兩倍有餘。”
“蘇黎清倒是個聰明人。”江楓仔細咀嚼這件事中蘊含的資訊,這蘇黎清嫁女,有必要同一天麼,圖吉利是不可能的,只有可能是想製造一些焦點,轉移下視線,難不成是冷聽濤的動作頻頻,讓他意識到了什麼?
“這次嫁出去的兩位女兒都是凡俗之身,一位為他的四女兒蘇雅,一位為小兒女蘇吉兒。”吳全忠補充了一句,“而且,在宴席上,蘇黎清許諾了一件事。”
“什麼事?”聽聞吳全忠提及蘇吉兒,江楓旋即想起了長寧商會的事情,不過蘇黎清做出了什麼樣的許諾,他更感興趣。
“待他百年之後,繼承人將從外孫之中遴選。”
“距離他百年還早。”
“這倒是,不過此事在金城派引發了軒然大波,據說私下裡,已經不少家族已經盯上了冷家和劉家,隱隱有
站隊和互相拆臺之意。”
“這是將他們放在火上烤。”
“我也是這麼認為,可是,這種在火上烤的感覺,你卻不能拒絕,他人還很羨慕,對於餘下的兩大家族孫家和左家來講,據說在努力爭取,想辦法迎娶一位蘇家女。”
有點亂啊,蘇黎清此人,手段的確不凡。江楓心中暗暗佩服,感覺自己又被上了一課,這種計策自己是想不來的,與其交往,必須要一百二十分警醒才行。
“銳金門的外事長老李煜風昨日午間來訪,恰巧您不在,他便去了暖谷郡,想必隔日便會迴轉,外事長老訪問郡城,雖然不合時宜,但淺山宗也有舊例,我便沒有阻攔,江海與其同行,想必會從中周旋一二。”
“無妨。李煜風與李友德有些舊誼,這個我知道。”御風宗已成故事,此時即便暴露李友德乃御風宗叛逆李賢午,也沒什麼大礙,不過江楓引薦李友德時,用的是力宗楚弈鳴的背書,此中真相,仍然不便於貿然曝光。
“是,那我便放心了。”吳全忠鬆了一口氣,李煜風來訪,按理說陪其遊歷郡城的,應當是他,但對方明確表示只是隨便看看,無需陪伴,又是大宗來使身份,他也沒法拒絕,此中過失,如果真要計較的話,實乃板上釘釘之事。
送走憂色散盡的吳全忠,江楓心中盤算起李煜風來訪的目的來,銳金門夾在覆海門、御風宗和力宗之間,並不與淺山宗接壤,他來拜訪自己,難不成也是為了一起封堵御風宗商路的事情?
不過自己做不到啊,也不敢做。
相比不接壤的銳金門,自己更惹不起鄰居御風宗,否則也不會在威逼利誘之下,被迫簽下之前的一攬子協議。之前在荒城救了李煜風一命,倒是算結下一些情誼,想必他至少從私誼上,不會讓自己為難。
回想御風宗的變故,讓七盟北部的局勢,變得更加複雜。其根本原因,無外乎一個大宗御風宗,變為兩個中等宗門銳金門和御風宗,懸在七盟北部的利劍,變得不再鋒銳,甚至還因為商路,有求於南部各宗各派,進而攪動七盟脆弱的平衡。
或許這場新的大戰,會比想象的來的更早。這裡面,江楓最擔心的,仍是赤霞門,這是唯一一個西進動向明顯的宗門,且之前曾經暗中對淺山宗動手,不得不防。
…………
御風宗,霜居城。
赤霞門掌門曾寶賢在御風宗外事長老杜維鈞,外事執事馮太俢的引領下,步入了為其精心準備的晚宴,與他同行的,則有赤霞門新任外事長老謝克廉,新任庶務長老劉錚化,陣容也算正式莊重,雙方之所以能友好的坐在一處,皆因之前曾寶賢曾助力御風宗掌門慕芊雪,擊敗強敵斬殺兩位地級修士的緣故,而今天這場晚宴,則是出於共同展望未來,達成深度合作的目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宴席之上,自然只是談些框架,至於箇中細節,自然由兩宗長老私下相談,曾寶賢雖然頻頻舉杯,但喝得不多,待到酒宴散去,他才信步上了明月樓,這是此間新建的用於招待外宗貴客的宅邸,只等凌飛度和慕芊雪的二次來訪。
果然,兩人如約而至。
“靈籠商會你們應該聽說過吧?”曾寶賢直入正題,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便將靈籠商會想要暗算落英門掌門塗山的計劃和盤托出,只不過,因為之前拒絕了靈籠商會使者的緣故,他並不知道具體動手的時間和地點。
“我們暫時無意參與。”慕芊雪的回答簡單幹脆,“我聽說塗山是個狠人,同級之內鮮有敵手,現在宗內事務駁雜,又是用人之際,不宜橫生枝節。”
“我也有同感,只不過一旦他們真的得手,你我二宗,要做好天理門隨時西進的準備。天理門的實力,想必我不用多說,如果不是因為齊國在側的緣故,我們都難承其重。”
“我會有所考慮。”
慕芊雪頷首,轉頭再次看向一旁默然的凌飛度,確信他沒有不同意見,便繼續說道,“我建議,在落英門和天理門方面,御風宗和赤霞門都夠共享情報,這對於天理門西部區域的安寧穩定,十分重要。”
“我也是這個意思,合則兩利。”
曾寶賢笑笑,心中暗忖,倘若御風宗真的如慕芊雪所說,無意插手偷襲落英門掌門塗山一事,那麼便說明,御風宗暫時沒有南下的打算,也就是說,在未來可能的七盟混亂之中,御風宗可能不會入局,也就不會影響赤霞門的核心利益,那麼雙方在天理門西部,以及西南部的利益,就具有足夠的一致性,雙方也存在繼續合作的基礎。
“我會讓情報部門與你們的人定時對接,具體我會叮囑外事長老謝克廉去做,但共享情報一事,還需要控制知情人的數量。”
“這個自然,此事會由古傳福一力承擔。”慕芊雪頷首,雙方又談了共享怒風峽谷,以及亂石海沿岸港口的事宜,便與凌飛度起身告辭,下了明月樓,進了掌門內府。
“飛度,你怎麼看?”
“此事你來做主吧,我對這種事情興趣不大。”
“飛度——”慕芊雪勉強撒了個嬌。
“額,”凌飛度轉身望向慕芊雪,恍惚間心頭一熱,“我覺得,塗山暫時不能有事,一旦他死了,天理門趁隙西進,對於我們未來南下進入七盟地界的戰略,十分不利。”
“進入七盟地界這個隱秘,不能有一絲暴露,否則與赤霞門的臨時同盟,也會破裂。”慕芊雪嘆了口氣,她知道凌飛度不是不通政務,而是興趣不大,但作為即將迎娶自己的夫君,怎麼能因個人喜好而無所作為呢?
她處心積慮的謀取到這掌門之位,就是為了更光明的大道,倘若因為無人助力,被宗門事務所困,徹底荒廢了大道,那之前的所為,不都白費了麼?
雖然庶務也會耽擱凌飛度的修煉,但短時間內,確實很難甄別出太多值得信任的心腹。御風宗的格局塵埃落定之後,那些追隨者,會逐漸暴露自己的真實目的,或是為了更好的職位,或是為了更多的資源,或是隻是為了證明自己,不一而足,在這些人中,遴選出志同道合,又甘願俯首之人,實為一件難事。
同心同德,方為出路。自己這位夫君,只需簡單錘鍊一二,就足以閃耀出超越常人的熠熠光芒,所以,慕芊雪在他面前,可謂使出了渾身解數。
“可以將此事暗中透露給淺山宗那個小掌門江楓,再由他轉告塗山。”凌飛度有了主意,“銳金門,落英門和力宗不是在阻斷我們的商路麼,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去拉攏淺山宗,而江楓肯定不敢答應,但透露個訊息,估計他還是願意的,並且,這事情對他沒有壞處。”
“會不會破壞我們和赤霞門的合作?”
“不,曾寶賢聰明著呢,他隨意的透露給我們,一是探探口風,看看我們是否有南下的計劃,另者,也是想借我們之口,將這個訊息散播出去,破壞那個靈籠商會的計劃。畢竟,他是沒法拉下臉,同塗山直接聯絡的。當然,我們現在也不行。”
“派誰去呢?”
“馮既明。他不是在淺山宗呆過麼,再合適不過,而且,讓他經常去找找江楓,也可以起到適當威懾的效果,別想在商路上坑我們。不過,這廝心有異志,不會久居我們之下,現在和我們情況類似,只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幕僚罷了,讓他多在外面活動,他就愈發達不成這個目標,待你成就偽天級,一切便由不得他了。”
“飛度,你說的對,就聽你的。”聽聞此言,慕芊雪心中未免一驚,她早知道凌飛度運籌能力非凡,但也未料到能達到這種程度,我選的郎君,還真是出色啊,她心中暗喜,輕輕的依偎在凌飛度身側,對於年底的婚事,更加期待起來。
壓下心底的熱火,凌飛度離開掌門內府,回到修煉密室,才深吸一口氣,閉目養神片刻,繼而來到一處半身高的銅鏡前,仔細端詳鏡中人片刻,隨即說道:
“瑤冰,你今天做的有點過了,我說過,不要太早插手,影響我對慕芊雪的觀感,不論是形貌,還是想法。”
“我這不是為了讓你適應一下未來的情況麼?”一個面目清晰的小人從他的袖中飄了出來,浮在半空中,“不論你是否接受,你喜歡的阿茹,都需要藉助慕芊雪的身體,方能重生。”
“你還有多久才能恢復實力,併為我操作此事?”
“半年。在這之前,你要帶我去一趟寒山派,有些當年佈局的手筆,雖然馮既明那小子放棄了,但對我還十分有用。”
“你不要耍花招!”凌飛度隱隱有些警醒。
“怎麼會?”那名曰瑤冰的器靈笑道,“你我可是深度合作的夥伴,我還需要你幫我重鑄身體,在這之前,你儘可放心,我不會害你,不過有一件事,你需要自己搞定。”
“凌之雲那裡麼?”對於凌之雲,凌飛度並未使用尊稱太上長老。
“沒錯,凌之雲認可的,是你和慕芊雪的結合,而不是你和周靜茹。所以,在那之前,你需要表現出能承擔掌門大位的能力才行。”
“真麻煩!”
想起這個,凌飛度不免發了一個牢騷,不過想起這是挽救周靜茹不得不做的,便嘆了口氣,“你留在這裡,我去見馮既明。讓他儘快趕往淺山宗,待他離開,你我就去寒山派,取回你想要的東西。”
…………
淺山宗,羅川。
江楓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在夢中,他不知道與誰爭鬥,鮮血淋漓,渾身皮肉綻裂,全身筋脈寸斷,即將瀕臨死去時,卻被另一股惡寒驚醒。
誰又在惦記我?
這個夢他已經不止做過一次,而且夢中的各種,都愈發真切,只是那敵人的面目,他卻難以看清。
他長出一口氣,凝神片刻,便整理好衣衫,出了掌門內府,想在羅川城裡遛遛,緩解下緊張的思緒,卻見一輛角馬車緩緩的駛進了禮務司的院落,不一會兒,一個著藍花青袍的修士便從院落中信步走了出來。
那修士感知到異常的關注目光,轉頭便發現了江楓,江楓也同時認出了他。
正是李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