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老快坐,”淺山宗這種小宗門,鮮有各類繁文縟節,何況對方先敬了自己一尺,話說回來,江楓手裡也沒什麼能拿捏對方的。
尷尬。
知客小童適時的過來奉茶,雨後的春筍碧玉尖,不算名貴,具有些許洗滌身體提升修為的作用。這小童是“曼陀羅花”王家的子弟,姓王,單名一個“乙”字,倒也簡單好記,親緣和族長王顯道比較遠,從過往的或明或暗的考驗來看,算是個口風比較緊的手下,就是修為比較低,靈級三重,資質也稀鬆平常。
“聽聞一件喜事,”江楓不緊不慢的說道,“趙長老是不是要迎娶吳家的姑娘了,如果是真的話,這件事算是宗門的大事,得大辦才行。”
“掌門見笑了,這事還沒最後定,所以也沒和您知會。”
趙文君平素低調,城府很深,但還是老臉略微一紅,畢竟吳小琳今年才二十歲,妖族壽命長遠沒錯,但自己確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說起來十足尷尬,不會大辦,到時候定會請掌門吃幾杯酒,還望賞光。要不是家裡的幾個娃娃都不省心,沒有一個開竅的,也不會這把年紀還動此凡心,倒讓掌門見笑了。”須臾,他已然恢復了淡然的神色,看不出內心的想法。
“唉,”江楓道,“這是什麼話,咱們宗內都是一家親,長老也是宗門的老人,開竅於否,還會缺口飯吃?我聽說您家老大良棟書唸的還是不錯的,回頭去蒙教司任職吧,年輕人得有點奔頭,說不定哪天就突然開竅了不是。”
蒙教司是宗內六司之一,承擔教書育人的職責,五歲以上的宗內子弟,不論開竅獲得先天修煉法相與否,都要在蒙教司管轄的書塾,進行三年半工半讀的學習。靈植,制符,法器,道論,不論是人族還是妖族的,都有些基礎的涉獵。
在蒙教司任職,自然有些靈石俸祿可拿,積攢起來,將來買取一些初級的‘羽龍化清丹’,博些小機率的法相覺醒,還是有希望的,畢竟不是沒有先例。
趙文君作為宗內長老,手頭是有那個靈石資源,但他自己還沒有放棄修煉一途,如果此生能突破玄級層次,到達地級,悠長的壽命足以蔭庇家族直到有資質的孫輩出現。家裡妖童七八個,自己手頭的修煉資源倘若一碗水端平的平均分配,數量會少到索然無用,但也不能厚此薄彼吧,家裡的幾個婆娘不會鬧得一團糟才怪。江楓的提議,至少解決了他一個不大不小的小問題,早已棄療的心,竟然有些鬆動起來,古井無波的表情,竟有點雨後初晴的新鮮顏色。
“對了,我這還有一件送給新弟妹的禮物。”江楓決定趁熱打鐵,將在真武城多寶閣改制的青色鳳凰玉佩拿了出來,“算是我個人送的小禮物,宗門大庫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不要嫌棄就是。”
“哪裡哪裡,”趙文君口中拒絕,身體卻是誠實的,很快就接過來仔細端詳起來,宗門大庫的情況,即使從未做過大庫奉行,但跟著九代任我道混了那麼多年,進進出出,宗門大庫基本被掏空的事情,他心中多少是有數的。
“紫銅草”族長吳全忠與自己合作,也並非是出於對宗門大庫的覬覦——開什麼玩笑,一個空大庫有什麼好惦記的——而是博的下代掌門之位,宗內修為在玄級的都知道,這黑蛇之靈附體之後,修為會一路下降,一旦到玄級以下,會快速雪崩到底,壽命不超過五年,而以現任掌門江楓的玄級二重修為,是否能夠撐足五年,都是未知之數。
吳全忠現下修為玄級六重,與玄級七重的“曼陀羅花”族長王顯道,玄級六重的“養魂花”族長鄭魯達,修為相若,倘若江楓身隕,在不開啟新的黑蛇之靈附體儀式的前提下,三人都有成為掌門的資格,初代血脈子弟早已經在江楓繼承掌門之位時,讓出了下代掌門的競爭資格,並且因為修煉資源短缺的問題,能夠保住長老會一票已經很不錯了。
長老會五個位置,趙文君的鐵打一票至關重要,這一點,王顯道也向自己伸出了橄欖枝,只是吳全忠更懂自己的痛處而已。
“不錯的法器,”趙文君道,“掌門費心了。”這玉佩的屬性,完全契合自己對吳家小妹的理解,愛乾淨,不善爭鬥,【冰清玉潔】、【玉之守護】均是合適的技能。雖然一階的品質並不是太高,但對於靈級三重的吳小琳,也算不錯的隨身之物了。
“哪裡,小小禮物,不要在意。”江楓硬撐著說道,其實心中在滴血,這可都是自己的錢,這掌門做的要多慘有多慘,想到這,心中不免又腹誹了九代一通,臉上卻得繃住顏色,“說起來,文君你的事情,也算宗門的事情了,但宗門府庫並不寬裕,上代已經將宗內的資源賣的七七八八,最近剛剛有些合約到期,倘若能收回來,或者重談價格,或許對宗門的諸多子弟來講,大有裨益。”
“誠然如掌門所言。”收了江楓禮物,加上對自家子弟的照顧,趙文君還不“聞絃歌知雅意”,順著江楓的話茬說下去,只是他心中知道,這重談合約,是“養魂花”家族族長鄭魯達的職責,自己一個傳功長老是說不上話的,明面上就只能打打哈哈而已。
從江楓透露的口風來看,是想重新談一部分上代定下的合約,而據自己所知,最近只有西部冷泉的合約,正好在重談階段,而據吳小琳同自己透露,鄭魯達已經按照極低的合同價格,將其續簽了二十年,其中必然有陰陽合同、中飽私囊的貓膩在裡面。吳全忠有心插手干涉,故此透過他的小妹透露給自己,也是想借自己的口向鄭魯達暗中試壓,榨出一些價值出來。
有趣,有趣。自己不做那個出頭鳥,倒是沒想到,長老會上一直處於弱勢的掌門,竟然也要插手此事。
“宗門的利益關乎各個家族,”江楓不知道趙文君的小算盤,他心中明白,趙文君不可能對鄭魯達低價簽約冷泉的事情一無所知,他要做的,就是丟擲利益,讓各方來論,即便只是撕下來一小塊肉,那也是不錯的。
窮呀。
宗門議事堂名曰‘風雨樓’,淺山宗開宗立派時就已建成,名字來源於三代掌門林百呈,據說是某次宗門議事,突然飄過一朵小小云彩,僅在議事堂處來了個風雨交加,故此得名。風雨樓不大,也不高,三層格局,用材均是名貴稀有的麗都古杉,花紋精美又耐火蟲,低調的奢華,淺山宗作為小門小派,還是富過的。
江楓繼承淺山宗掌門之位第二年。
夏六月,又一季度的宗門議事會,在此召開。
執法長老王顯道來的最早,他習慣早起,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洞府靈氣,在每日清晨會混雜少許金系靈氣,對於修煉略有妨害。作為九代長老會的遺存成員,風雨樓對他來講,再熟悉不過了,每一個臺階,每一處迴廊,似乎都有他青春的追憶。
不過今天的情況他有點看不懂。
“彥之,你來這裡做什麼?”
迎面而來的這名白衣書生打扮的子弟,是自己的小輩,自己兄弟王顯豪的孫子,應該叫自己大爺爺的。名字末尾為‘之’字,是王家這一輩的專用字,這點和那個名曰‘王乙’的支脈小廝是不同的,妖族近百年來一直恪守傳承有序的規矩,但凡嫡系子弟,都是三個字的名字,而支脈就只能用兩個字,就連掌門江楓都不能免俗,支脈出身,即使做了掌門,也是一樣不能改名字的。
“大爺爺,是掌門發了帖,讓任曉龍送來的。”王彥之性格比較老實,甚至有些木訥,但好在心思耿直,修煉比較刻苦,平素王顯豪對他也頗為照顧,“據我所知,好像還不止我一個人。但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
“哦,”王顯道也有點懵,自己不知道的事,估計這些晚輩不知道也很正常,見左近無人,又生出考校的心思來,“上次我扔給你爹的寒風雷雲訣,你練得怎麼樣了?”
“稟告大爺爺,我剛剛到入門二層境界,施展起來雖然問題不大,但是沒有實戰驗證,您知道的,我才靈級六重,還不能發揮全部威能……”
“不急,你資質不錯,沒必要急功近利,要穩一點,把基礎打好。這技能練到圓滿共有七層,等你到了玄級境界或者把技能練到四層,我再把下半部交給你爹。”
“是,大爺爺。多謝大爺爺關心。”
兩人正聊著,又嘰嘰喳喳從門口擠進來幾個宗內的年輕子弟,被眾星捧月般圍在中間的黃衫女子,正是鄭可月,鄭家三代中資質最佳的女弟子,彥之的呆木眼睛甫一見到,也瞬間發亮起來。
色字頭上一把刀啊,王顯道心中默默的唸叨,他自不會與其他支脈的小輩們打招呼,默然上了樓,一邊琢磨著掌門叫這些年輕一輩來的用意,一邊感慨自己家怎麼沒有這種品貌均佳的子弟,這鄭可月,可為鄭家在淺山宗,拉了不少人氣啊。
日上竿頭。
所有人都已經到齊,僅留上首位置,掌門的位置還空缺著,說是上首,其實這是個圓桌,王顯道,鄭魯達,吳全忠,趙文君,四位長老,都有自己的固定座次,說起來這檀木圓桌算是初代掌門留下的,坐五個人綽綽有餘,原本是按照七人設計,自從六代掌門沈愛龍丟了東部河谷的大片地盤,這宗門的氣象,自然也愈發衰落,七人長老會縮減到五人,實屬無奈。
在半層樓下的偏廳中,擺著三排長木桌,絳紅色的油彩還是新的,散發著新鮮桐油的氣息,十五名年輕子弟,順次隨意而坐,均是靈級修為,年紀均不超過十五,從王顯道這個位置,正好能看見這十五名子弟。
王家四人,鄭家四人,吳家三人,九代掌門任家一人,七代掌門沈德君遺孀魏家一人,散修投奔家族丁家和皇甫家各一人。
很有代表性啊,王顯道摸了摸下巴稀疏的胡茬,心道。
空氣並不燥熱,靈氣也稀薄黯淡,這是妖靈之燈陣法靈石枯竭的訊號,圓桌上的幾人都心生感應,王顯道正想說點什麼解解悶,靈氣又倏忽間濃郁起來。
趕在最後一刻,換了妖靈之燈的靈石麼,圓桌的其他三位,身形都動了動,特別是等著看掌門入不敷出笑話的鄭魯達。
趙文君的一臉苦相略為舒展,似乎剛剛從惆悵中脫離出來,很明顯,下首的十五人,並沒有趙家的子弟,這種情況深深的刺激了他,不行,如果家裡老大趙良棟能入蒙教司,自己非得找點藉口幫他弄點‘羽龍化清丹’衝擊一下,甚至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也得想辦法,特別是自己最疼愛的老五趙良南,今年才十九歲,應該更容易成功。否則這年輕一輩中,自己一個座次佔不到,談什麼成為淺山宗一大家族。他瞥了一眼一旁一直把玩一塊黑玉虎符的吳全忠,自己的子弟不爭氣,要是等吳家小妹肚子爭氣,自己可就徹底綁在對方戰車上,成為‘馬前卒’了。
“掌門到!”略有尖銳的嗓音響起,是王乙那個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