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交市,冰凋師使用底部光滑的銅銚盛滿木炭,一手用銅蓋捂緊銚口,不讓炭掉出來,另隻手執銅銚在冰面上一圈圈旋轉,依靠炭熱磨出凸面。
這種方法既省力,又保證冰面的光滑。
此次出行王葛攜帶的物資中就有鐵銚,火盆裡有正燒著的牛糞,萬事俱備,先沿盆邊澆熱水,把冰砣子倒在乾淨的雪上,斧背敲成塊塊碎冰。
專娘子帶著三個小匠娘領回早食了,過來雪堆邊問:“這是幹啥?”
鄒娘子:“阿葛想試一下,能不能製出那種兩面凸的圓冰。”
“火摺子受潮了?”那也不至於用冰取火吧。
王葛將一塊冰放在手掌上,比劃著動作解釋:“不是取火用。昨天我靠近圓冰的時候,發現從一端看另一端能放大。”
專娘子狐疑而瞅:“沒放大啊?”
“所以得試一下,看是不是必須製成兩面凸的形制才可以。”
從上次用唾沫、頭髮自制放大鏡,王葛便知道普通的吏階級跟尋常百姓一樣,都接觸不到放大物體這等層面的知識,接觸了也會和鄒娘子等人現在的反應一樣,沒有強烈的好奇心。
很正常。百姓每天都在辛苦經營、討生活,所見之物被放大、縮小,知道不知道有何用?比如王葛告訴農人用兩面凸的透明冰能放大黍粒、麥粒,有用嗎?又不是一粒變兩粒,能當飯吃嗎?告訴商人可以用水玉代替冰,磨製放大鏡賣給貴族,商人各個精明,這道理還用王葛教嗎?下多大的工夫才能將水玉磨成光滑的兩面凸形制啊!
至於貴族,早在漢代就得知的放大原理,始終未向民間推廣,不代表貴族階級沒在已知原理上繼續研究。
因此王葛制凸透鏡的目的,僅做放大分距線段用,沒妄想制什麼顯微鏡、望遠鏡。
己時,門下書左來了。她放下捏冰的鑷子,起身揖禮。
“就在院裡說吧。”門下書左先感激新牛糞磚的事情,再道:“縣令讓我問王匠師,可有時間觀看新城牆建造?”
“明天我有場郡比,後日如何?”
“好,那就後日辰正出發,我在郡署北等候匠師。王匠師在製冰?”
“冰塊磨成雙面凸圓,能放大分距線段。”
“哦?我試試。”
不出王葛所料,書左雖聯想到目力不好者可用此雙凸圓冰看文字,但用冰塊磨製的方法太麻煩了,還易融化,實際不可行,唯有刻畫線段這等必須保證精確的事務上可用。
離開王葛這,門下書左回覆縣令,一併將製冰的事講述。正好,門下議生也查到王葛明天的郡比試是制尺。
隨北伐擴域,別州郡的匠工調配過來,各縣新建匠肆需要大量的標準規具、尺具,利用考試集中匠師制尺、制規是最好最快的解決方法。
歐陽縣令:“你是說,王葛在制比分距更小的線段?”
“是。”
“告知吏曹,倘若王葛此次郡比仍是首名,同型別比試加一場州比。”
議生:“縣令不知,王匠師三次州比首名已經完成。”
怎可能?!歐陽銳的詫異凝固在臉上,他相識的匠師,哪個不是五年起步遊歷於諸邊郡,王葛才至平州多久!“郡比試呢?差幾場?”
“雲梯改良過後,只差兩場了。屬下找到她交與吏曹的文書,若干郡首名均是同一天考取的,還有兩場州首名考取的日期也是同一天,可推斷非正常考核。屬下又尋到來本縣辦事的遼東郡吏,得知王匠師造的曲轅犁、幾種翻車改良,東夷府給她的獎賞是兌換郡首名次數,由此可知那兩次州首名、其餘非正常的郡首名,也是獎賞方式得來。”郡吏不知的,最大可能是簽過密契。
“改良翻車的事我知曉,郡署先在高句麗縣推廣。”歐陽銳短暫思量,吩咐議生:“你去木匠肆,讓匠吏找制尺的最好木料,下午給王匠師送去。她既敢制比分距還要小的‘度’數,證明她對分寸的掌握,早達到將作監要求的標準。她報了幾場?”
“刻直尺、矩尺、制規,均非短時轉場考核,每月都是考一次。還有,主考官、主察驗匠吏也由郡署遣派。”
匠師考核這麼繁瑣!書左、議生離開後,歐陽銳找出一個五彩漆盒,開啟後,靜躺著幾塊晶瑩剔透的水玉。他阿父就有一塊凋琢成一面平、一面凸圓的水玉,其用與王葛製冰的目的差不多,目力澀時放在文字上面將文字放大。
毫無雜質的水玉極其難得,傳家不需要留這麼多吧,少一塊也……歐陽銳拿一塊放到桉上,再看漆盒內,嗯,少一塊好明顯啊,真的挺不捨。
進入仲冬了。
這次郡比的考場在城內,己初開考,酉初結束。王葛在庖廚吃了早食後才出發,她沒想到,這麼快諜賊就摸清了她的比試場次和路線!
好在眾護衛始終警惕,張梧、何矯的鏈枷錘都砸向投擲王葛的烏色匕首,南娘子甩出了劍鞘!
劍鞘打中匕首。
王葛被專娘子拽下馬背才反應過來遭遇刺殺了。
“快、快!”
護衛聲聲急迫,按照之前訓練的,兩名匠徒一前一後抱緊王葛,專娘子、王恬、劉清再像鼎足一樣圍在外圈,王葛自己只管抱頭蹲低就行。
“殺啊!”
“死吧!”
雙方都拼了命,叱吒夾雜著短兵相接。
專娘子伺機發動弩箭。
街邊肆鋪紛紛閉戶。馬蹄聲傳來,是巡兵!
馬聲嘶穿雲宵,奔跑中的百姓裡也有諜賊,他們拉起了絆馬繩。
譁……又有諜賊將鐵蒺梨灑在街面。
“別耗時間,快殺那個蹲著的!”
王葛聽見了,更抱緊頭。儘管在南宕渠經歷過一次近距離刺殺,可她還是害怕到發抖,因為南宕渠那次跟現在的險境完全不一樣!諜賊是哪裡的?怎麼這麼多人?完全是一場大規模有組織、有分工的籌劃。
縣署有內賊嗎?
砰!人倒地的動靜好大,兩名小匠娘摟她的力道更緊,倒地之人是死了麼?千萬別是她的護衛、千萬別是!王葛仍未抬頭,頭是要害,她能幫到護衛的,就是遵從訓練,將自己縮到最小。
有箭失在飛竄?
她沒聽錯,因為王恬揮動起鏈枷錘,增大防禦。
呼呼呼……
“啪”一聲,王葛和小匠娘都隨此動靜哆嗦一下。鏈枷錘打到武器了?
“讓道!”大隊巡兵終於來了。
“雪疾!雪疾!”諜賊們喊著撤退暗語,跑入事先預謀好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