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聶。
王小娘子倒是記得我。
他們找到我的繡花針了嗎?
唉,又夢到了聶娘子。王葛醒來時,晨光自半開的木門照進來,由高向低傾斜,屋外,阿弟的誦書聲比這束晨光還令人振奮,一下就將夢裡的亂七八糟驅散了。
葦亭初建,分給每家農戶的荊籬院均只有並排的三間屋。中間和西側的屋還算寬敞;東側那間僅能堆柴垛,放一口糧缸、一口菜甕,還有個可移動的圓柱形陶灶。水缸、農具、一捆捆草料,都只能擺在東側的草棚下。西邊的籬笆前也有個小草棚,和四片木板搭建的茅廁並立。
寬敞的兩間屋是相對來說的。王菽、王艾跟大父母住中間那屋;王禾、王蓬、王荇跟王大郎住西屋。
王葛回來了也跟大父母住。她疊起被褥,把擋在窗洞的草簾子朝上對摺,用木棍別住,光芒瞬間亮堂了整間屋。
葦亭只有少數幾間茅屋留出了窗洞,對農戶來說,尤其是潯屻鄉遷來的這些百姓,他們根本不需要屋舍能通風、採光,求的反而是最好哪裡都不透風。而且留出的窗洞一定要和屋門是同側,不然會形成穿堂風,冬天就沒法過了。
她趴在窗洞瞧虎頭,這孩子越來越像個小老丈了,揹著手、緩踱步,隨背誦的內容有韻律的搖著頭。真可愛啊!
王荇瞧見她了,咧個燦爛笑容,繼續誦書。
王葛白學了幾個月,依然跟聽天書一樣。麥粥的味道也傳進屋裡了,她探出頭,正好瞧見王菽在水缸舀水。“阿菽。”她喚從妹。
“從姐醒啦?”王菽歡喜的回她,“我溫著粥哩,從姐趕緊過來吃。”
“哎。”王葛出來,問道:“阿蓬阿艾呢?”
“阿蓬跟著鄭阿伯他家去開荒了,阿艾……唉,喜歡拌豬食,跟大父母去豬圈那邊了。”
王葛笑笑,麥粥不太好吃,因為葦亭兩口井的水都帶苦味。相比之下,才知道賈舍村的井有多好。“阿蓬每天都去開荒嗎?”
“嘻,我就知道你擔心從弟,不過從姐放心,阿蓬就是在鄭阿伯家翻過一遍的地裡再拔一遍草根、逮蟲,沒啥重活。阿蓬乾的可仔細了,每天鄭阿伯都誇他。”
王菽說完這些,王葛正好吃完。
她一抬眼,見王菽撅著嘴,眼眶發紅一副想哭的樣,趕緊問:“咋了?”
“你吃飯更快了。還說在外頭享福哩,騙人。”
“噓……還不是為了讓大父母安心,別讓我阿父聽見。”王葛蹲到缸下刷碗,連帶漱口,把過來揀便宜的大白鵝訓走,示意王菽過來,從姐妹就這樣窩在缸邊說悄悄話。“我有十天假,但這次回去不是回南山館墅了。嘖,別亂想,是桓縣令告訴我,山陰縣新置了一個準匠師急訓營,我們這五十名準匠師,只能去二十人。”
王菽:“喔?那肯定是好事嘍。不過山陰縣是不是很遠?”
“嗯。二百多里地。”
小女郎嚇得一捂嘴,二百多里?比她以為的遠要遠多了!“從姐,你是不是怕大父母不同意,先跟我說,到時讓我幫你說話呀?”
王葛再舀一點水,喝了後都囔道:“阿菽這麼聰明,肯定是喝這水喝的,我也要多喝點。”
王荇總算誦讀完,立刻跑過來。“阿姐、從姐,你倆在笑啥?”
王葛拍拍自己背。
王荇扭捏著,還是趴到她背上。好久都沒被阿姐背過了,真好,阿姐回家了,真好。
王葛揹著阿弟出院子:“走,咱們轉轉葦亭。變化更大了,跟新建了個村落一樣。”
“是哩!”
王菽懷疑從姐這是避開伯父,先跟虎頭提去山陰縣的事。唉,從姐每次回來,離開的日子就更漫長。葦亭的鄰里時常誇自家出了個極有本事的女娘,羨慕的很,羨慕從姐不必辛苦開荒就能過上好日子。可他們哪知道,從姐在外頭受的苦比開荒累多了。“山陰縣……唉。”
王大郎拄著杖出來:“山陰縣咋了?”
王菽:“山、山陰縣,山陰縣……席子我鋪好了,我去抱荊條。”
王大郎笑:這孩子最隨二弟,不會撒謊。山陰縣?阿菽不會無緣無故知道山陰縣,一定是阿葛說的。她得到十月才在山陰縣考試,為何現在跟阿菽提起來?這孩子方才分明在憂心嘆氣,莫非……
這時王葛已經跟阿弟來到木亭裡。葦亭唯一沒變化的就是這個亭子了。
“我現在沉了,阿姐揹我累了吧?”小傢伙太會心疼人,讓王葛坐檯階上,他在後頭給她捏肩膀。
“有點累。”
“昨日你回來,飯都沒吃完就睡著了,別說大母和阿父了,連大父都心疼的……”王荇抿緊了嘴,不想跟小時候一樣動不動就哭的,可還是沒忍住。
“來,坐。其實我昨晚那麼快睡著,根本不是累的,是路上遇到了一樁殺人桉,把我嚇得前一宿幾乎沒睡。”
“啊?!”
“所以啊,我可算回來了,你們都在,我一安心就睡過去了。我跟你說說這樁桉子,差點連累二叔……”
王葛從路上搭伴同鄉考生說起,到再遇桓真,到觀察那方手巾、懷疑少了根繡花針,再到桓真是如何梳理桉情的,她又是怎樣抽絲剝繭的,連帶最後她去辨認女屍,認出就是偶遇過一次的聶娘子!王葛仔仔細細,全告訴王荇。
講述的過程中,她時刻提問:“若是你,你怎麼想?你再想,別按我講的說,按你自己想的說。”
半個時辰過去,終於討論完。王荇問:“然後哩?天亮後,桓阿兄他們就去找針了嗎?”
“去了。所以剩下的事只能等你桓阿兄回來才能知道。”
“嘻,我明白了,到時我去問,問到後告訴阿姐。”
王葛用頭抵他的小腦袋,王荇歡喜,像心頭開了一朵花。“該虎頭講了,講講這段時間家裡的事。”
“家裡都挺好,除了三叔。上個月,大父同意王竹回家了,可是王竹每天清早去種地前、傍晚回來,都要去看望鰥翁,給翁做早食、晚食。三叔一開始只嫌王竹犯傻,後來嫌他不孝順自家長輩、反孝敬外人。再後來,鰥翁生病……阿姐別擔心,翁很快就好了,是王竹日夜照顧,照顧了三天,翁才好的。”
王葛點頭:“不管咋說,王竹這點做的對,翁沒白疼他。”
“是。二叔也是這樣誇的。誰知道三天後王竹剛進門,三叔就打他了,把王竹的鼻子、嘴角都打出血了。二叔氣壞了,說三叔罵兒郎的話比仇人還狠,二叔就把三叔打了。”
“三叔罵王竹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