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女子聲音沒聽見李乘風問話似的,反而問了句:“真不打算把這機關靈樞的法門交出去?”
李乘風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呢喃:“要是遭遇刺殺,估計就得交出去。倒是你,這劍門也是上個時代殘存的山門,你還是什麼都沒想到?”
清冷聲音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答覆一句:“沒有。”
她叫靈溪,除了懂得多,她只記得她叫靈溪,如今算是在李乘風體內。
一年前顧朝年一指重傷李乘風,李乘風彌留之際到了一處洞府,靈溪就在洞府之中。後來李乘風改進機關術,以妖獸妖魄代替靈石,全是靈溪教的。可以說要是沒有靈溪,鎮妖關已經不復存在,李乘風也活不到現在。
可惜她要見到東西才能想起修復法子。
靈溪突然說道:“我要休息了,趕緊去看看未來妻子什麼模樣吧。”
李乘風無奈,靈溪總是這樣,十二個時辰有十個時辰是在休息……
往遠處馬車看了看,李乘風笑問道:“怎麼樣啊?”
吳桐還在剛才震驚之中,有點兒沒回過神。此刻聽到李乘風發問,多少有些不明所以。
“侯爺,什麼怎麼樣?”
李乘風沒好氣道:“當然是長得怎麼樣,難道問你天氣怎麼樣?”
吳桐這才一副瞭然神色,湊過去壓低聲音說道:“近一甲子,劍門趙白鹿是劍門天賦最高的人,從前就與侯爺齊名呢。那個……趙白鹿素有天仙之名。”
李乘風聞言,嘴角已經壓不住了。
“我那皇帝老舅算是幹了一件人事兒啊!”
就這一句,吳桐險些被一口唾沫嗆死。
“侯爺……慎言、慎言啊!”
李乘風卻是一笑,擺手道:“行了,推我上車,我去見識見識天仙如何。”
老葉笑個沒完沒了,可其實壓低聲音說了句:“與你一樣,十七歲,是個黃庭初期。別忘了你現在是個殘廢,尿尿記得喊我。”
李乘風臉一黑,“滾滾滾。”
看似輕鬆,實則還是極其驚訝的。
天地復甦以來,各種修行功法都被仙門壟斷,前一百年這片天地就像仙門的菜園子一般。他們最早修行,便按照古籍記載將煉氣士分為九個境界,分別是煉氣、靈臺、黃庭、凝神、金丹、元嬰、神遊、煉虛、悟道。煉氣要聚九重氣旋,故而有九層,其餘都是初期、中期、後期劃分。
趙白鹿與自己同齡,卻已經修出黃庭了,用不了幾年必成凝神。
反觀大瑤王朝,天下監下轄巡視天下的懸劍司、說是考古其實幹著挖墳掘墓活計的訪古司、嘗試修復一系列古代法門的靈復司。其中天下監副司監、懸劍司大掌劍、訪古司丞、靈復司丞,外加觀天院大祭酒,明面上攏共才五位凝神初期。
以懸劍司為例,大瑤算上京兆府共三十六州,分設有三十六位上掌劍,他們也不過是黃庭後期。其下有三百二十四府,一府一位靈臺後期或黃庭初期的掌劍。亂七八糟加起來,比之一座仙門有過之,但與兩座仙門就沒法兒比了。若非有個無敵於天下的顧玄風,簡直不可想象。
而那趙白鹿,竟然已經是黃庭初期,到大瑤掌劍司可就是正五品的上掌劍,關鍵是她才十七歲。
馬車較大,似乎已經考慮到了李乘風腿腳不便,上下是在後面。
拉開車門之後,老葉嘿嘿一笑,扭頭兒就走了。
而李乘風則是拍了拍輪椅,換了個舒服些的位置。
趙白鹿就在對面,穿著一身黑色衣裳,正側身往窗外看去。陽光灑在她的臉上,還真有些發光的感覺。
李乘風拿出輪椅下藏的酒抿了一口,笑道:“還不賴。”
對面女子這才轉頭,頭髮是半披在身後的,用紅繩纏住了一部分。
但此刻她背後有光,臉頰白裡透紅,瞧著吹彈可破。
她輕聲問道:“長得不賴?”
李乘風略微有些錯愕,他是萬萬沒想到,趙白鹿會這麼反問。
索性直截了當一句:“既然不鬧,那就能好好談唄?入京之前,你跟我睡一間屋子,我的輪椅你來推。”
趙白鹿竟然點了點頭,神色平淡:“好啊,正好能幫我擋一擋其餘六門的煩人鬼。”
說著,趙白鹿冷不丁朝前一探身子,手中變出一根銀針揷進了李乘風大腿。
她還抬頭看了一眼李乘風,見其並無反應,又將銀針拔了出來,嘀咕道:“我還以為你裝的,看來是真的了。真可惜,十四歲時我就想跟你打一架,看來願望落空了。”
李乘風伸手揉了揉眉心,已經看出來了,這趙白鹿瞧著有模有樣,實則是個憨包。
他都不想說話了,開始閉目養神。
趙白鹿見狀,也再沒打擾,而是取出一本書翻了起來。
其實她心裡清楚,打從上了這駕馬車,有些事就不是她能決定了。封李乘風為背劍侯,背的劍是顧玄風留在山門之上的,還讓她與李乘風成婚……這是明擺著噁心人。
顧玄風要的就是讓劍門不堪受辱,再去當那個出頭鳥。
罷了,看李乘風長得還不賴,眼神也算乾淨,忍忍吧。
此刻換了個方向,若以李乘風的視線望去,玲瓏曲線一覽無餘。
但李乘風,心神已不在此地。
在一處洞府之中,全憑小院兒前方散發光芒的月桂照亮。樹下是寒玉臺,有個白衣赤腳的女子正趴在寒玉臺上,此刻單手托腮,怔怔出神。
李乘風雙腿站立,並未坐在輪椅上,這不過是一粒心神罷了。
望了女子一眼,李乘風問道:“那位趙姑娘多半腦子不清醒。”
寒玉臺邊,女子根本不接茬兒,而是平平淡淡一句:“趙溪坪的劍氣露底了,御劍術我也想起來了,要不要學?”
她總是這樣,對人愛答不理的,主動說話的次數,一年來不超過十次。
李乘風邁步走了過去,學著她坐在白玉臺邊,她左手托腮,李乘風便右手托腮。
“劍門用的也是殘卷?”
靈溪眼睛明明盯著李乘風,但好像眼裡又沒有他。
“記憶中御劍術是有三重,他劍氣已經十分凝練,卻未曾修出劍意,想必也沒有第三重的法門了。”
李乘風一笑,“那就學唄,反正能吃掉兩種功法,先吃掉御劍術吧。”
靈溪連眼睛都沒眨,但不遠處就是出現了一個只有輪廓的身影,不過輪廓之中,人的經脈清晰可見。
靈溪輕聲道:“按這個路線牽引靈氣流動,要在你修行的大衍訣運轉之時同時運氣,已經解釋過很多次了,就是讓大衍訣吃了御劍術,讓御劍術成為大衍訣下的一卷。”
李乘風沒著急過去,而是問了句:“總覺得你今天不太對。”
靈溪猛地收回手,“我要睡了,別吵我。”
說罷就轉身去了茅廬,李乘風笑著搖了搖頭,也起身往那道人影走去。
一年前李乘風修為盡失,見到靈溪之時她還在屋裡睡覺。李乘風把她叫醒後,她只記得兩件事,一個是她叫靈溪,另一個是一部分修行功法,大衍訣。
當時李乘風黃庭崩碎靈臺盡毀,紫府遭受重創,老葉趕到後都說再無修行的可能了。但靈溪記憶中的大衍訣,偏偏就是破而後立的功法。以周身十二脈為氣旋,魂是靈臺身是黃庭。
可惜靈溪記憶中的大衍訣只能修煉到黃庭巔峰,只有再遇到大衍訣她才能再次想起來。
所以時至如今李乘風還在懷疑,這一切難道真是巧合?
運轉了一圈兒御劍術,李乘風冷不丁睜開眼睛,喊了句停車,讓老葉推他下去尿尿。
她也嘟囔,嫌寫的太慢。
一日很過邊便過去,天已黃昏,李乘風還在閉目養神。
李乘風的紫色袞服是受封鎮國公時給的官服,現如今還穿著其實已經算是僭越。但他懶得換,便也沒人敢說。
人家降爵位,國公降郡公,郡公降縣公。李乘風倒好,乾脆降三級,成縣侯了。
合上書,趙白鹿盯著那張消瘦且煞白的臉蛋兒,有些想不通,這傢伙被顧朝雲一指廢除修為,竟然還能領著八千人守一年?他憑什麼?
此刻吳桐在外面輕聲喊道:“侯爺,趙姑娘,可以歇息吃飯了。”
李乘風猛地睜眼,趙白鹿還是雙手拖著下巴,靜靜盯著。她好像不知道尷尬是什麼意思。
對李乘風而言,她都不尷尬,我要臉作甚?
於是他笑盈盈一句:“愣著作甚,推我下去啊!”
趙白鹿哦了一聲,還真聽話,起身就推著李乘風下車了。
下車之後,李乘風掃了一眼不遠處的驛館,石牛道上的小驛,深山老林之中,還能有這麼些個人?
他淡淡然一句:“以後別叫趙姑娘,要叫少夫人。”
吳桐嘴角一扯,卻還是點頭道:“是。”
驛館之外,驛丞領著七八小吏恭恭敬敬侯著,李乘風沒有多看,倒是趙白鹿,往那堆人掃了一眼。
飯菜早就備好了,李乘風進門之後還聽見那驛丞客氣,說為一眾軍爺的飯菜也備好了,待會兒在外面立幾張桌子。
屋子裡自然就李乘風與趙白鹿。
將李乘風推到桌前,趙白鹿自己坐在了李乘風對面,輕聲問道:“那個深不可測的老前輩呢?”
李乘風夾了一筷子菜,笑道:“老葉啊?八成兒是偷懶去了。”
趙白鹿也夾了一筷子菜,卻又說道:“八十玄甲,我覺得靠不住。”
李乘風咧嘴一笑,“這不是有你嗎?”
趙白鹿有些無奈,下意識的表情是想噘嘴來者,可她似乎覺得這個舉動不符合她此時身份,便轉而長嘆一聲:“別說,我還真得保護你。”
兩人在說話,幾個小吏已經端著熱菜走來,驛丞走在最前方,彎著腰笑盈盈道:“侯爺,石牛道上的驛館沒什麼山珍海味,您別嫌棄。”
李乘風吃了一口肉,點頭道:“不會,關外吃食還趕不上你這個。”
驛丞這才長舒一口氣,有兩位小吏各自端起一個盤子站在李乘風左右。
一人言道:“這是我們自己種的菜。”
另一人則是說道:“這是自己養的雞。”
趙白鹿單手托腮,笑而不語。李乘風低頭吃飯,含糊不清道:“你們還挺悠閒的,那我可要……”
話音未落,李乘風嘴角微微一挑,正好直起身子去看兩人盤中吃食,而在他直起腰的一瞬間,有劍光如閃電一般穿破驛館牆壁,自李乘風面前瞬間劃過,劍光消失之後一股子狂風這才刮來。
方才還笑盈盈的趙白鹿,面色瞬間變得煞白。驛丞慌忙大喊,有刺客!快保護侯爺!
趙白鹿柳眉豎起,猛地將手中筷子擲出,隨後便是一聲金戈相撞的聲音。再次席捲而來的長劍,被趙白鹿飛去的筷子硬生生釘在牆壁之上。
她面色凝重,沉聲道:“不是劍門。”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李乘風篤定自己會出手護衛了。
李乘風身邊兩位小吏,手都在發抖。
反觀李乘風,抬手夾了一條雞腿兒,上手啃了起來,臉上半分緊張神色沒有。
吃了一口後,他淡然答覆:“你還真是可愛。”
直到此時,吳桐才姍姍來遲,進門便半跪在地上,沉聲道:“人已經抓住了,讓侯爺受驚,屬下失職。”
李乘風搖頭道:“嗯,換我邊軍,也才杖責八十而已。”
說罷,他轉頭望向端著雞的小吏,笑盈盈道:“壯士,再不動手可就沒機會了。”
兩邊小吏,方才手還在顫抖,此刻眼神卻突然間兇狠了起來,端盤子的手各自伸出,手中各一道符籙。
李乘風動都沒動,吳桐在此,他們怎麼可能有機會將符籙祭出?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便倒飛出去,砸在牆壁之上,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趙白鹿,此刻再無先前的平靜。
因為那兩人手中符籙,當今天下只有劍門親傳弟子才能學,那是劍符!
又是御劍術又是劍符……他顧老魔就非得拿劍門開刀嗎?
李乘風還在吃飯,那邊兒肚腸四濺的場面,好像對他並無什麼影響,吃得還是那麼香。
驛丞手中還有一道符籙,但趙白鹿的劍已經貫穿了他的肩膀,他動彈不得。
李乘風擦了擦嘴,笑道:“吳統領居然有點意外?”
吳桐面色凝重,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屬下失職,我該受杖二百,自罰之後即刻審問。”
李乘風拍了拍輪椅,輪椅自行轉動,到樓梯口時輪子開始有機關變換,輪子竟然變作刀鋒,自行爬樓。
李乘風嗤笑道:“有什麼好審的,斃了吧。”
驛丞被長劍貫穿肩膀都沒吭一聲,但聽見李乘風這話,他頓時慌亂了起來。
“李乘風你敢!我是……”
嘭一聲,他的話都沒說完,便被吳桐轟碎了腦袋。
趙白鹿連退數步,咬著牙,沉聲道:“我們劍門沒有這麼傻,還沒出劍門地界,又是御劍術又是劍符的,這明擺著有是有人故意的。李乘風!你別告訴我你看不出來。”
李乘風呵呵一笑,搖頭道:“可你七大門對本門功法嚴防死守,我猜除了你與你爹,即便是親傳弟子也學不到完整御劍術吧?退一萬步,就算顧玄風偷來了你們的御劍術,一時半會也學不會吧?”
趙白鹿死死抓著手中劍,沉聲道:“不是這樣的,凝神修士只要看過出劍,以自身靈氣牽引長劍,百餘丈內形似還是做得到的。”
李乘風擺了擺手,笑道:“趙可愛,你有點兒不適合動腦子,別硬動了,還是上來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