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興畢竟年輕,銳氣亦足,雖忌諱曹操手中寶刀,卻不甘就此退遁,心下不由尋思,能否憑藉招數變化以巧破鋒,同他一戰?
正蠢蠢欲動,卻聽曹操笑道:“小姚!前番不是我力勸,鄧元覺早已殺你多時,這等活命之恩,不說以身相許,難道竟還要同我為難?”
姚興俊臉一紅,不知如何作答,心中卻暗道:他這番話,理卻不糙,若非他苦勸,我原難得活,此恩未報,豈好親手對付了他?
這時史進、索超雙雙殺出,姚興趁機退入軍中。
王稟、姚興不肯上前,單一個楊惟忠,如何當得這夥狼虎?一杆槍左右支應,獨鬥史進、索超,正自慌亂,忽然斜刺小路里殺出一彪人馬,史進等不知友敵,手下略慢,楊惟忠如逢大赦,飛一般退了下去。
殺出來這夥卻是何人?正是“鄭魔君”鄭彪,“天目三梟”僅剩的衛亨,兩個領著二三百殘兵,本待設法殺出洞去逃生,不想正遇見老曹來攻。
祖士遠見了大喜,忙招呼道:“鄭兄弟,都是自家人,同殺官軍!”
鄭彪一點頭,摘下背後那口玄天混元劍,大喝道:“鄭彪在此,誰來一戰!”
若論武藝,王稟三個都不把他放入眼中,然而見取了這口重傷王舜臣的寶劍出來,卻是心膽都寒,暗暗忖道:此劍放出,恰如霹靂,我等肉體凡胎,誰能當飛劍一擊?
因此愈發不敢出戰,索性領兵往深處敗去了。
祖士遠便喚鄭彪來見老曹,替兩個引見了,曹操笑呵呵抱拳道:“久仰鄭法王大名,乃是永樂朝庭柱般人物,今見無恙,心中喜甚!”
鄭彪急忙還禮——此子性子本屬桀驁,最是難打交道的一個人,但近日連遭挫敗,折了傲氣,連說話也大為謙和。
當下連連擺手道:“敗軍之將不足言勇,小弟武藝不過平平,本來還仗著身懷幾手術法,頗以為傲,如今才知千軍萬馬之中,術法不過笑談,又豈敢當‘武孟德’謬讚了……”
曹操見他神態唏噓,皺了皺眉,打斷他道:“鄭法王這等說法,不免妄自菲薄。戰陣之道,惟變為常!譬如弩兵,何其銳利,但若置身山林,威力豈不大減?又如騎兵,侵略如火,在這水網密織之地,卻是難逞兇威。法術亦是同理——樊瑞兄弟!”
老曹喚來樊瑞,誇耀道:“此前救下七佛子,如今打穿宋軍,全仗我樊兄弟法術!樊兄弟,你同鄭法王都是有道之士,正可親近親近。”
樊瑞是老曹肚裡蛔蟲,一聽此話,便曉得老曹有意結納鄭魔君,當即拿出芒碭山大當家的豪爽架勢,哈哈拱手:“鄭兄,小弟初涉江南,便聞你‘魔君’之名,只恨未能早見。“
鄭魔君見他周身道氣盎然,也自覺得親近,連忙還禮道:“‘混世魔王’好名,在下也是久聞……看仁兄面色,莫非受傷了麼?”
樊瑞擺擺手,便把此前如何施法作戰略說一遭,笑道:“卻是小弟修為有限,有些透支元氣,待打完此仗,養一養便無礙。”
鄭彪聽他說到請神將大敗姚興一節,大是詫異,自家也會差不多的法兒,如何對上姚興,一刀便被破解?
不由納悶道:“小弟的請神術,請的乃是護法天神韋陀菩薩,不知仁兄所請卻是哪位仙家?”
樊瑞笑道:“小弟請的乃是保生大帝麾下三十六神將之中的必大將。”
兩個對了根底,鄭彪更是詫異——
原來這所謂保生大帝者,得道不過百年,生前乃是宋皇治下福建路泉州府同安縣積善裡白礁村的一位醫士,姓吳名夲,曾舉科舉,官任御史,後受崑崙山西王母點化傳法,辭官修道,道號悟真。
這位吳悟真一生不食葷,不娶妻,懸壺濟世,不問貴賤,一生活人無數,景祐三年羽化於家。
後有人重病難醫,立其塑像而參拜,其疾立愈,朝廷聞之靈異,冊封成神,建慈濟宮以為道場,即保生大帝也。
然而必大將只是這位保生大帝麾下三十六神將之一,這個來頭,比之名聲赫赫的韋陀菩薩,卻又不免遠遜。
樊瑞見他不解,便把必大將吞食了扶桑三大式神、自此威能大增一事悉相訴告。
鄭彪聽了瞠目結舌,卻是從不知這門術法竟有這麼個進階的路子,驚喜之餘,又不由大為感動,暗自道:這等竅門,放在我手裡,定是隻傳親兒子的大秘密,這位樊老兄居然就這般告訴了我,可見梁山好漢,義薄雲天四字,當真不虛!若和這些人結交、做的兄弟,卻是不枉此生了。
曹操眼神一瞥,見鄭彪滿臉心折神色,暗自微笑,也不去管他兩個,顧自領兵往深處殺去。
卻說王稟三個敗到童貫處,訴說了交戰情形,童貫皺眉道:“此洞裡擺佈不開大軍,這般廝殺,豈不吃虧?且帶了繳獲之物,殺盡這些反賊,引大軍出洞,再同他慢慢計較。”
一聲號令,數百顆人頭落地,方臘手下那些遭他擒捉的文武官員,盡數斬殺當場,割了頭顱裝箱,要帶回汴京報功,其餘珍玩財寶,亦盡數裝了,傳令麾下人馬,都往洞外匯合。
不多時,一股股官兵帶著繳獲衝向洞外,索超等還欲攔阻,曹操連忙道:“歸師勿遏!他的兵馬,是我二十倍,纏鬥起來,我等盡數難逃,且任他自去,去其九成後,斷他最後一成,便算大勝。”
當下放開道路,任由童貫大軍一股股殺出,暗暗計數,算著出去了八九萬人馬,這才列陣洞中,卻又不將洞口擋死,留出中間一道坦途。
果然落後的兵馬見有敵兵攔路,都不由驚慌,又因還留了條路走,誰也不肯拼命,都爭先恐後往外逃命,被兩邊南軍趁勢殺傷甚多。
其實若按老曹本意,盡數放他走亦無妨,只是考慮明教中人心思,這才擺下這等陣勢。
這股軍卻是冀景的部下,冀景見兵心已亂,連連喝斥都無人理會,也自無奈,揮動大斧往外就衝。
索超上前戰了幾合,冀景見他斧法不凡,深怕被纏住,奮力猛攻幾斧,趁機策馬逃去,慌忙之間,卻將個重要人物落在最後——
卻是一輛囚車,裡面盛著一個四十上下的宮裝女子,雖然形容頗是狼狽,卻遮掩不住天然的美貌端莊。
老曹一眼瞥見,心中一動,忽然拔刀衝出,奔馬如虎,快刀化龍,瞬間將推囚車的七八個宋軍盡數砍翻,單手拖著囚車進了本陣,只一刀,囚車劈得粉碎,順手摘下了面具,滿面殷勤,深深一禮:“岳母大人在上,小婿武植參見!小婿救護來遲,使岳母受此驚恐,此皆小婿之過也。”
那婦人逃出官兵之手,驚魂稍定,調整了一下坐姿,把儀容略加整理,細細看了曹操幾眼,這才開口道:“伱認得我是誰?”
曹操恭恭敬敬道:“岳母大人取笑了,除了聖公正妻、金芝之母,邵氏夫人,又豈會再有別個女子,能有這般風采氣度?”
那婦人點了點頭,沉下臉道:“這般說來,你這冒冒失失自稱我女婿的,就是那輕薄無行的武家小子?”
曹操面色微微尷尬,若論年紀,他如今三十有二,比這婦人小些也有限,卻成了對方口中“武家小子”。
但仔細一想,若從金芝這裡算起,人家叫他一聲小子,似乎也是順理成章。
眼珠轉了轉,瞥見幾個兄弟都在憋笑,老曹暗歎一聲,索性把麵皮一老,點點頭,苦著臉道:“是,在下便是那不知天高地厚、招惹了令愛,卻又遲遲才至的武家小子!諸般不到之處,還請岳母責罰。”
邵夫人自己下得車來,圍著曹操走了一圈,見他低著頭一副恭謹老實模樣,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罷了,如今兵兇戰危,不是講規矩的時候。我知道你也是堂堂一方豪傑,如今竟肯為了金芝,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向我一個婦人伏低做小,這番心意,可想而知。我這做母親的,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曹操一愣,原來對方故作無禮,竟然是試探自己對她女兒的心意,不由暗自佩服,果然不愧是大哥的女人,方脫樊籠,便耍出這等心計。
邵夫人把那些梁山兄弟看了看,暗自點頭,雙目看向曹操,正色道:“不過,你既然說願受責罰,老身便也倚老賣老一回……”
她個頭不高,卻是浮凸玲瓏的好身段,真如江南的青山碧水般溫柔俏麗,此刻故意板起臉兒說話,自稱老身,卻是倍顯冷豔。
老曹看在眼裡,心中不由一熱,腦子裡隱隱閃過了一絲悔意:啊呀!早知其母如此風姿,曹某又何必招惹小的?不然此時豈不是正可對她說,夫人,你也不想聖公出什麼事吧……
一絲旖旎心思,幾乎一閃既逝。
老曹畢竟也受過大儒教誨,事已至此,雖然遺憾,也只好認命,當下低了頭不去看對方容貌,低聲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岳母要辦什麼事,只顧差遣便好。”
邵夫人見老曹如此機敏,忍不住嘆道:“我那閨女,是個心眼比石頭還實的,找了你這般一個七竅玲瓏心的,也不知是福是禍……”
搖了搖頭道:“罷了,且說正事,你的兩個兄弟,帶了聖公和我們一行往深山裡逃命,卻是兩個前番被捉的宋將,吃人放了出來,帶著許多兵馬舍死追來,連番惡鬥,老身一時慌亂,和他們走岔了路,落在官兵手裡,你如今既然喊了我一聲岳母,那麼方十三便是你岳父,女婿去救岳父,算是分內之事吧?”
曹操把頭一點:“我此番來,本就為了解脫聖公之難!樊瑞兄弟,替我照顧好我岳母老人家,秦明索超,配合鄭法王,好好守住此門。馬靈、劉唐、鐵牛、點起我們自己的人馬,隨我去救聖公,祖先生,還需你來引路!”
馬靈一路隨他來此,因在蘇州露過相,故不曾讓他出面廝殺,如今救人,所遇官兵,沒打算放走一個,也便不計較許多了。
祖士遠連連點頭,當即同邵夫人細問了眾人失散的地點,領著曹操等人就走。
卻說王德、姚平仲兩個,自被捉回洞來,方臘便令蒲文英說他二人投降,兩個曉得方臘已是窮途末路,哪肯聽從?後來連場酣戰,也沒來及處理他二人,及至童貫大軍殺入,四下搜刮,捉蒲文英的同時,卻把這二人也救了出來。
姚平仲素來和童貫不睦,如今遭人擒了,生恐被童貫見面取笑,死也不肯去見,只央求救他兩個的冀景,說要隨軍廝殺,立下功勳方好見人,王德見他如此說,也只好隨從,當下跟著冀景一路廝殺,卻正遇見魯智深、楊志,護著方臘及一干傷員。
魯智深這夥,聽了石寶建議,本欲去藥廬所在的天坑,由此出洞,進山林中周旋,不料走了不遠,正遇上邵夫人等女眷百十人,這是方臘正妻,石寶等人主母,自然不能不顧,於是帶著一起上路,這夥鶯鶯燕燕慌慌張張的,你跌了跤、我崴了腳,鬧出好多事務,越發拖慢了眾人。
楊志便悄悄建議,只把邵氏和方臘幾個寵妃帶了,令人抬著走路,其餘那些宮娥綵女,盡數棄了不顧,然而魯智深卻是個心軟多情的,大禿瓢一搖,連連道:“不可不可,這些弱質女子,淪落那些官兵之手,能有什麼好?灑家們俠義之輩,且能不顧?”
又走一程,後面官兵果然趕上,若只冀景一個,這裡眾猛將合力,自也料理了,然而對方偏還有王德、姚平仲兩個虎士,魯智深、楊志兩個奮起平生本事,力敵三將,石寶、厲天閏、鄧元覺等人也不顧傷勢,各自找了兵刃廝殺,終究當不得官兵勢大,只能且戰且走,那些宮娥綵女,終究還是大半落入官兵之手。
魯智深氣得肺腑炸裂,幾番要同他死拼,都被楊志、石寶等勸住,就這般戰戰走走,到了藥廬,然而石梯狹窄,哪裡容得及慢慢上去?只得棄了這計劃,又往深處奔逃,終於在一場大戰中,連邵夫人都被擒捉。
本以為走投無路,不料童貫派來信使,讓冀景退往洞外,冀景當即遵從,姚平仲卻是死也不肯,說方臘就在前頭,我等望而失之,如何對得起官家?
兩個爭執一番,冀景留下兩千人馬聽姚平仲指揮,自己帶著大部隊,押解著邵夫人,聽命撤出。
王德有心要撤,奈何姚平仲曉得自己擋不住魯智深、楊志兩人,苦苦相求,王德看在兩人共患難份上,咬牙留下,繼續同他追擊,必要生擒方臘不可。
這便是:上天下地捉敵酋,入死出生封武侯。未見老曹轉眼到,一番壯志又東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