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振鵬生擒牛皋歸城,副將金節忙忙來接著,便見錢振鵬那張醜臉上佈滿怒氣,怨聲道:“我自隨聖公起兵,戰無不克,原道那些宋軍都是一干廢物,誰料哪裡撞出這一夥惡鬼來,端的了得!邢政勇名素著,竟也吃他殺了,許定也被他擒了去,若不是我擒了這使鐧的,銳氣都要折盡。”
金節聽了此話,心下老大不快。
原來此人本是大宋軍官,方臘軍攻略江南,打到蘇州時,他引本部五百餘人馬前往交戰,及至陣前,未待交鋒,那五百人發一聲喊,齊齊走了,金節大怒,匹馬單刀衝陣,連斬賊兵十餘人,幾個賊將齊上圍攻,力盡被俘。
三大王方貌愛他英勇,當面勸降,金節初時臨死不肯,後來賊兵破入城中,捉了他妻子和小姨子來,方貌道:“你若不降,只好殺之,這兩個女人也放入營中,叫將士們快活。”
金節無奈,忍辱屈膝,投了賊軍,因他是武進縣人士,就令他做了錢振鵬副將,守把常州毗陵郡。
此人是個會為人的,雖是降將,卻也漸漸得了錢振鵬信重,另一個副將許定自錢振鵬做都頭時便跟隨左右,乃是至愛心腹,也同金節交好。
金節恨錢振鵬說宋軍廢物,把他也帶了進去,面色卻絲毫不顯,一邊殷勤替錢振鵬牽馬,一邊說著順口話兒:“這夥宋軍的確是能廝殺的,小將在城牆上觀戰,也自心驚肉跳,莫說那使筆刀、三尖刀兩個奢遮,便是這使鐧的漢子,又豈是一般戰將能敵?他不是親口說那趙毅是他所擒?若非錢將軍出手,又豈能輕易擒得。”
錢振鵬聽罷心氣略順,擺擺手道:“這廝也不過如此,趙毅那個廢物,連我三刀也擋不住,擒他算什麼本事。”
金節一邊接了他潑風刀、扶著下馬,一邊笑道:“這等豪言,也只有將軍才能說起。江南十二神名聲赫赫,他‘太白神’也非浪得虛名,這黑漢能擒他也算極不凡了,至於落在將軍手中,卻正應了一句:強中自有強中手也。依末將看,聖公麾下豪傑雖多,若論武藝刀法,也難有能出將軍其右的。”
聽到此處,錢振鵬微微一笑,謙虛地一擺手:“這話以後莫再說了,沒得讓人笑話,聖公麾下人才濟濟,王尚書似趙雲重生,方傑如呂布再世,寶光如來神力驚人,包天師飛劍冠絕天下,龐萬春射術無敵……嘿嘿,便是單說刀法,我也比不過石元帥,至多和司行方並駕齊驅罷了。”
金節連連搖頭:“將軍這話卻太過謙虛,末將聽聞石元帥有一口寶刀,劈鐵甲如劈腐紙,能漲多少本事?若是此刀給了將軍,不信便在石元帥之下。”
錢振鵬仰頭長笑,親熱地拍了拍金節肩膀:“我同石寶相識多年,他的本事,卻不是單仗著寶刀,哈哈哈,若是別人這般說話,我定當他是諂諛之輩,只是金老弟素來方正忠厚,是個心直口快的,這般說話,實是你不曾見他出手,不然便知他的本事,的確稍稍在我之上。”
隨即長嘆道:“話說回來,今日一戰,便換了石寶在此,也是無可奈何,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如今邢元帥陣亡,許定遭擒,只剩你我兩個,越發勢單力薄,只得去向三大王請援,他麾下八驃騎都是萬夫敵,三十二員副將,亦是能征慣戰,若能撥差些個相幫,才好同宋軍爭競。”
牛皋這時已被賊兵們五花大綁,聽見此話,大笑道:“快去,快去,多來幾個送死的,正好兄弟們殺得快活。”
錢振鵬迴轉身,打量牛皋兩眼,冷笑道:“死到臨頭,尚且嘴硬,本來錢某好意要斬了伱,如今卻是變了念頭!金老弟,你去押他到城樓上,當著宋軍之面,細細剮碎,讓那些宋軍曉得犯我疆界下場。”
牛皋面色大變,結巴道:“你、你這鳥人,爺爺同你說個笑話罷了,如何還上臉了?好端端的就要剮我,這、這豈是英雄好漢勾當……”
金節連忙道:“將軍,不可如此!若是平時,剮了這廝無妨,然而如今許定還在宋軍手上,真個剮了這廝,宋軍豈不報復許定?”
牛皋連忙道:“正是正是,這位哥哥說得有理,你若剮了我,你們的人也必吃我兄弟碎碎剮了,如此一來,看似是你剮了我,其實是你親手剮了你的兄弟,你這廝如此不講義氣,江湖上如何看你?”
錢振鵬想到許定,一時也覺為難,聽這廝囉囉嗦嗦,怒從心起,起手兩個大耳刮子,打得牛皋胖臉高腫,自家揉著手冷哼道:“且將他號入囚車,嚴加看押,待救回我許兄弟,必親手剮了這黑廝。”說罷憤然而去,自往府中休息去了。
金節使人推來囚車,將牛皋鎖了進去,斥退左右,獨自圍著囚車轉了兩圈,神情古怪地打量了一會,低聲道:“你這廝也有趣,既然遭擒,閉緊了嘴巴不好?若他真個一意孤行剮了你,卻不是平白受苦?”
牛皋神氣活現道:“你這賊寇懂甚麼?好男兒生死不懼,你這等人,豈懂得爺爺這等大丈夫的行徑?”
金節氣得眼前一黑,平生不曾見過這般不識好歹之人,恨恨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道:“叫你多事,這個黑賊命裡合該一剮,你卻替他解了。”
牛皋看了大笑:“原來你喜歡這個調調麼?來來來,放開爺爺手腳,看爺爺抽一個響的你聽。”
金節一個趔趄,氣憤憤道:“罷了,由你自己作死。”
扭頭就要走,忽聽牛皋叫道:“這便走了?真不放了爺爺?你想好了,除了爺爺,再難有人被捉來了。”
金節腳步不由頓住,驚疑道:“你這廝甚麼意思?”
牛皋嘿嘿一笑,黑胖臉上掠過一絲狡猾,低聲道:“你勸那姓錢的不殺我,又將賊兵們趕開,古古怪怪的看我半天,若不是看上了爺爺宋將的身份,難道是看上了爺爺的屁股?”
金節一驚,上下打量牛皋:“你、你胡說什麼?”
牛皋笑嘻嘻道:“休要裝了,爺爺見你拍那姓錢的馬屁,拍的婉轉悠揚,一番功力甚是深厚,沒在我大宋官場混個一二十年,絕無此等能耐!你如今可是想兩面下注?偷偷放了爺爺,讓爺爺保你城破之後不死?”
金節大驚道:“你在胡唚甚麼?瘋子,瘋子!”慌張張扭身就跑,牛皋在他背後大笑不絕。
晚間金節回了自個家中,其妻秦玉蘭連忙來迎,扯著丈夫進了內室,動問道:“官兵前來攻打,不知戰況如何?”
金節嘿然道:“官兵也不過五千人馬,想是前部先鋒,不過其中戰將,當真了得,斬了邢政,捉了許定,虧得我不曾出陣,不然怕也難逃毒手。不過錢振鵬這廝倒是了得,刺死一個潤州降將,又捉了他一員戰將。”
秦玉蘭皺眉道:“姓錢的再了得也不過一人,你素有忠義之心,不得已才屈從了反賊,既然這股官兵戰力不凡,倒不如你覓個法兒,獻了此城,以贖前罪,我夫妻尋個安穩所在,太平度日,豈不是好?”
金節搖頭道:“身家性命,不可輕忽,且容為夫細思之。”
秦玉蘭勸道:“大丈夫當斷則斷,你家累世享得宋俸,豈能不思報效?”
金節只是搖頭不言。
秦玉蘭無奈,嘆一口氣,自去端了飯菜服侍丈夫吃了,又替他抹了頭臉,去戰靴洗了腳,自己也洗漱一回,吹燈休息。
夜裡三更,忽聽得房門急響,金節一躍而起,驚叫道:“官兵打進來也。”
夫人隨之驚起,捂住金節嘴巴,側耳細聽:出了敲門聲響,並無喊殺之聲。對丈夫道:“官人休驚,且自安睡無妨。”
自家下了床榻,開啟房門,卻是自家妹子秦玉蓮,慌慌張張撲入懷裡,哭道:“姐姐,嚇死我也,我要同你一起睡。”
秦玉蘭聽了怒道:“說什麼渾話!雖是我同你姐夫養你成人,你如今也是十六歲的女子了,豈不知避嫌?你姐夫還在房裡,你就這般深夜闖來,若是傳出去能有甚麼好話?”
秦玉蓮抱著姐姐哭道:“非是妹子不知世事,只因方才睡夢中,夢見一隻胖大黑虎壓了我在身下,死命掙脫不出,因此害怕不敢獨睡。”
秦玉蘭一愣,不由脫口道:“這卻奇了,方才我也夢見一個黑虎口銜金印,走進我家,正堂中丟下金印,便跳入了你房中,正自驚惶,卻被你叩門驚醒,這等怪夢,不知主何吉凶。”
她姐妹兩個說者無心,金節卻是聽者有意,重重把床一拍,驚呼道:“罷了!原來你兩個也夢到黑虎!方才我也發夢,正是黑虎銜印而入,我方才撿起金印,那虎卻去了後堂,正要去追,被你驚醒——哎呀,我曉得了,原來妹子的終身,本官的前程,都是應在這人身上!”
有分教:黑虎夢銜金印來,金節醒悟玉蓮開。老曹輕取毗陵郡,福將誰言無大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