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陸拾回 鐵面孔目開公堂

眼角餘光,瞥見吳用欲言又止,曹操已知其意,只當沒看見,情真意切對晁蓋道:“晁兄莫要只看名聲誘人,劍有雙鋒,事有兩面,此事辦成,梁山雖可一舉得為江湖翹楚,卻也成了朝廷眼裡出頭鳥,眾矢之的,以後征伐不斷,再也難得安生。這一節不可不察。”

見他自己先說出來,吳用和花榮又對視了一眼,各自都含愧色:啊喲,原來此人心底無私,不然如何肯將短處磊落道出?卻是我們小人之心度了人家君子之腹。

曹操暗笑,這等明眼人都能想到的短處,能瞞住誰?何況觀晁蓋為人,豪邁剛毅有餘,遠見卓識全無,這等人但見眼前好處,便再難見後頭的鋼刀,縱使說穿又有何妨。

果不其然,晁蓋絲毫不以為意,不屑道:“放著俺八百里水泊,便派十萬軍來,也叫他個個都死。”

曹操抱拳讚道:“天王豪情磊落,當真讓人心折!”

若是別人誇讚,晁蓋不過笑一笑,但是來自“魏武帝”的誇讚,卻讓晁蓋打從心裡泛起驕傲和狂喜。

“哈哈哈哈哈!不過略有些膽色,當不得武兄盛譽,那咱們……哈哈哈哈哈……”他本想說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誰知狂喜難抑,話沒說完,再次大笑起來。

看得曹操手下一眾兄弟瞠目結舌——堂堂梁山大佬,托塔天王晁蓋,這性子怎麼有些和李逵相似?

眾人剛想到李逵,李逵便哈哈笑道:“哈哈哈,你這大鬍子好沒城府,我大哥誇你一句,你便樂的沒邊,可見也是條直腸直肚的好漢,待辦完大哥的事,鐵牛好好跟你喝幾碗。”

一時間眾人都笑起來,晁蓋也知自己失態,苦笑一聲,好在他的確豪爽磊落,也不掩飾,拍了拍李逵肩膀道:“你家大哥乃是了不得的英豪,他讚我我如何不樂?你這廝之前衝陣殺人,我都看在眼裡,也是個了不得的鐵漢,正欲和伱痛飲。”

李逵大喜,叫道:“梁山的哥哥們果然奢遮,若不是要隨我大哥去當都頭,一發去了你梁山入了鳥夥。”

晁蓋聞言精神一振:“武大哥若願屈就,梁山泊之主舍你其誰?”

這話卻是對著曹操所說,曹操擺擺手笑道:“兄弟自有一番計較,回頭細說不遲。”

於是眾人都來到府衙大堂之上,裴宣便請曹操去知府位子上坐,曹操退了一步,反推裴宣:“兄弟,這場官司,除你無人能做主,論私,你是被蔡九陷害的苦主,論公,你鐵面孔目不去斷案,又欲如何?為兄的正欲觀你鐵面斷案!”

緣何曹操這般說?概因此時的孔目,全稱叫做”六案孔目”,如何叫“六案”?便是對應了朝廷中樞的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刑獄訴訟、賦稅賬簿、監管倉庫等等皆是“六案”的範疇,雖不稱官,實權極大,非能吏不足以充任。若是單從內政管理能力而言,出色的孔目,怕是比知府還強。

裴宣猶自躊躇,卻是吳用插口道:“孔目哥哥,大丈夫任事,當仁不讓也。”

裴宣猛醒,他還不認得吳用,見他文士打扮,長揖道:“先生教誨不錯。”

又對曹操一揖:“大哥,既如此,且看小弟斷案!”

說罷挺直了腰背,臉上浮現出威嚴神氣,端端正正往案後一坐,氣勢凝肅莊穆,眾人都喝彩:“好個鐵面孔目,若天下官兒都是如此,豈不是處處見青天?”

裴宣雙目一凝,喝道:“來人,帶人犯蔡九上堂!”

但聽門外鄧飛一聲大笑,應聲道:“帶人犯!”高高挺起了胸膛,大步走進堂來,眾好漢看見都笑,卻見他單手提著蔡九腳踝,倒拖著進了大堂,那大堂門檻老高,蔡九面朝下拖進來,磨得連聲呼痛,顯然是差點雞飛蛋打。

鄧飛將手中那條腿一丟,抱拳道:“大人,人犯蔡九在此!”腳跟一磕蔡九:“還不跪起?莫非要老爺服侍你不成?”

“不敢不敢!”蔡九驚叫,掙扎著跪起,其身上不著官服,穿件髒兮兮的捕快衣服,顯然是想化妝逃跑,未能得逞。

他生得肥胖,捕快衣服卻窄小,勒在身上一道一道肥肉分明,滿臉滿身都是灰塵,加上他驚恐的面容,顯得又可憐又可笑。

李逵見了笑道:“這哪裡是蔡九太守?分明是糧庫裡偷食的一隻肥耗子。”

阮小五阮小七幾個跟著大笑,一時間公堂裡一派歡樂氣氛,哪裡還有半點莊肅。

曹操道:“鐵牛說的不錯,這江州乃是魚米之鄉,蔡九仗著蔡京勢來此做官,正是一頭鑽進國家糧倉吃得肚圓的碩鼠。鐵牛,公堂肅穆,我等且不說話,看裴大人斷案。”

李逵憨笑著應了。

裴宣感激地看了一眼曹操,將目光重投在蔡九身上:“蔡得章!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下官大大的知罪。”蔡九雞啄米般點頭:“下官自知有兩條大罪,第一條,當初恨你裴大人不肯一同枉法,設計陷害,將你發配充軍;第二條,不合聽了黃文炳的挑撥,構陷義士宋公明,導致壯士一怒,滿城流血,此皆下官之過也!按大宋律法,當處以革職、流放,下官如今伏法,請大人判裁。”

說罷一個響頭叩在地面久久不起,因此無人看見他臉上露出絲奸詐笑意。

原本蔡九初被抓時,心中驚懼不已,尤其是看到了裴宣後,驚恐更是達到了頂點,心道自己必死無疑,誰知裴宣只冷冷掃了他一眼,便吩咐人繼續抓捕各級官吏,封鎖官府庫房和蔡九府邸。

蔡九在旁邊的抖了一會,慢慢就不怎麼怕了。只因他聽人斷斷續續說話,倒是要以宋律審他們這幹官兒。不由暗自狂喜:這些亂國草寇,若是耍粗胳膊,我蔡得章只得認命,可若要魚目混珠、豬鼻子插蔥裝象般按律審我?嘿嘿,那正是——鰲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不再來!

裴宣萬沒料到蔡九竟然如此爽快認罪,眉頭一皺,一時不語。

曹操見了上前,低聲道:“大宋律法究竟如何規定?”

裴宣低聲道:“按大宋律,官員構陷同僚、下屬,取證屬實,革職永不敘用;官員判罰不公,屈打成招,革職之後,按所造成結果流放八百里至三千里不同。”

曹操聽了,暗自道:“這宋國對於文官,倒是優待的緊。是了,這些律法,也是文官定出,皇帝若不強勢,自然是怎麼舒服怎麼來。”

難道就這麼輕饒蔡九?有蔡京這老子在朝中,什麼流放罷職都是笑談,何況這個公堂本來也無法理可言,除了殺人,其他判罰都無意義。

曹操眼珠一轉,計上心頭,正要開腔,忽聽堂外有人尖叫:“諸位大王,若當真要依法審蔡九,鬚髮動百姓首告,此人虎踞江州多年,身上血案無數,足夠剮了他也。”

蔡九一聽魂飛天外,身子一側栽倒,口中狂叫:“不,不,那個小人胡言亂語,他自己就是個為禍鄉里的惡人,大王們萬萬不可聽他挑撥。”

曹操哈哈大笑:“竟有人和吾想到了一處?不料這區區江州,竟然還有大賢,快快帶上堂來相見。”

有分教:江州碩鼠甚圓肥,鐵面成規不肯違。自古好人難勝惡,惡人還要惡人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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