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重新評卷的工作已經進行了十天，從暫時休息的房間走出，穿行在封存科舉試卷的會場裡，張紘有些心不在焉。
最近朝堂動盪，他又怎麼會看不出孫氏族人有爭權的意思，當然，他不會因此就排除了季書、諸葛瑾參與科舉舞弊的可能，但以他多年來和兩人共事的瞭解，這十有八九是栽贓汙衊。
如此一來，事情又複雜了。汙衊當朝內閣大臣，這不是一件可以輕輕放下的事，這開了一個很壞的頭，孫氏族人為了爭權真的做到這種地步了？而他們又打算如何善後呢？
還是說這是北邊鄴城的手筆？張紘心中沒有多大的把握，名義上他是司掌祭禮、外交和情報的太常令，可實際上負責情報的羅網依然掌握在周瑜手中，他所知的情報有限。
後者還好，若是前者。
張紘捏了捏脹痛的腦袋，這事不好查，而且多半會落到他的頭上。他倒不怕事，主要就是煩。
最關鍵的是，陛下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自從科舉的主考官從諸葛瑾變成了法正，張紘就不太確定孫策的想法了。在張紘看來，正是孫策的這次退讓才讓那一撮想要權利的孫氏族人活躍起來。
誰能讓陛下退讓？太后嗎？不，或許陛下本身就有藉此重新分配朝堂權柄的意思呢？
明明不是爭權的時候。
混亂的思緒在張紘的腦子裡翻湧，他嘆息了一聲，邁步走進了一個守衛嚴密的院子，抬眼就看到兩個官員正坐在不遠處的亭子裡興奮地聊著北面的訊息。
“天工院的東西還是好啊，聽說那霹靂車一發力，漫天火彈激射，魏軍的攻城器械立刻都燃起熊熊烈火。那于禁十多萬人半個月愣是沒拿下新野那座小城，讓周瑜大人的十萬大軍趕到了湖陽港，形成了對峙局面。”
“那是依仗器具之利，徐州那邊才是真的精彩。甘寧元帥先是主動出城伏擊了夏侯淵的先鋒部隊，更是隻帶幾百人追到夏侯淵中軍大營趁夜去燒糧草，雖然沒能成功，但也攪得十萬大軍大亂。要我說，咱們楚國第一猛將還得是甘帥！”
楚國第一猛將的頭銜爭執已久，五大元帥都是謀略和武勇俱佳，因此成為了楚國民眾茶餘飯後的談資，這兩位官員裡顯然有一位就是甘寧的粉絲。
果然，現在建業城的民眾和官員最關心的還是東線的戰事。
張紘輕輕咳嗽一聲，兩位司部的官員轉頭看到張紘連忙起身行禮道。
“見過令君大人。”
“嗯，評卷的事辦的怎麼樣了？”
雖然張紘的語氣並不嚴厲，但兩位官員頭上還是微微冒汗，連忙回答道。
“卷子已全部重新評分，轉交專人拆卷排序了，現在應該快出結果了。”
聽到重新評卷的事接近尾聲，張紘的心情不禁好上了許多。
“甚好，那你們繼續歇息吧，我去看看。”
張紘說罷便勁直往拆封的屋舍裡走去。
兩名官員互相看了一眼，見上官沒有怪罪倒也沒有真留在那閒聊，而是快步回原來的工作崗位待命去了。楚國官員的品級順序是一品到六品，然後才到從四品至從六品的佐官，最後就是許多沒有品級的小吏。三品以上便已是州級的大官了，兩名官員見到張紘這樣的大人物，哪還敢在那兒休息閒談呢。
張紘進到屋子裡，在這裡負責監督的官員陳震、嚴畯兩人很快便上前拜見道。
“拜見令君，評卷的結果已經出來，我們正在書寫榜單，準備過會兒拿去給您過目呢。”
張紘慢步一邊走向前面正在桌案上書寫榜單的官吏，一邊對身邊二人說道。
“兩位辛苦了，與先前會試的排名可有較大差別？”
陳震、嚴畯兩人對視了一眼，由嚴畯回答道。
“稟令君，重新評卷後的排名與先前會試大抵相同，前三名的卷子經所有考官傳閱，一致認為三人的排名沒有問題。中榜名單中只有五人名次略有偏差，唯最後一名不在先前的榜單中。”
嚴畯沒說結論，但結論也顯而易見。
考慮到不同考官對文章的評分不可能完全一致，些許誤差是很正常的事，中榜的一百人裡只出了一個偏差，這個結果已經充分說明了先前會試沒有舞弊。
張紘點點頭，結果出來事情就有了交代，日後的麻煩也是日後的了，隨即他微微施禮對眾人說道。
“眾位辛苦了，新榜單寫好後我就入宮面聖，屆時各位大人就可直接回府中歇息了。”
“大人客氣了，皆是我等分內之事。”
屋內眾人連忙作揖回禮。
······
揣著名冊，張紘、陳震、嚴畯三人馬上進宮呈給了孫策。
御書房內，孫策拿著兩份名冊一頁一頁的翻看，張紘等孫策看得差不多了便開口詢問。
“陛下，本次會試考生共一千八百六十三人，上榜者一百人，此次重查上榜者有九十九人重合，臣等認為會試並無舞弊。是否立即公示，以及兩張榜單以哪份為準，請陛下明示。”
孫策臉色淡然，誰也看不出他有什麼想法，許久只見他微微收回落在名冊上的目光，閉目頓了頓才說道。
“辛苦各位愛卿了，既然並無舞弊之說，自然以此前的榜單為準。但多錄用一人也無傷大雅，兩份榜單明日正午同時公示，後日大朝會張卿你再正式啟奏一次。”
聞言，陳震、嚴畯起身正要領旨離開，張紘卻行禮問道。
“陛下既然讓臣在大朝會正式啟奏，那此事必然是繼續查下去的，臣想問此事之後是否移交刑法司處理？”
陳震、嚴畯聞言心頭一緊，他們都是官場老人了，孫氏宗族和勳臣派的黨爭幾乎是擺到明面上的，自然是少沾染為妙。
孫策沉默，無言地看著張紘，就在陳震、嚴畯微微冒汗時，他才開口道。
“你們二人先下去吧，我與張卿再聊一會兒。”
“臣告退。”
二人如獲大赦，連忙退出殿外。
孫策這才繼續說道。
“子綱，這件事我想讓你繼續追查下去。”
張紘搖搖頭，沉聲道。
“陛下，既然諸葛瑾已經洗清了參與舞弊的嫌疑，查案的事自然要移交刑法司處理。”
“科舉的主考官雖是由我欽定，但大考的所有事宜都由祭禮司籌備，出了這樣的事，你這個祭禮司主官自然應該負責追查。”
“這樣的藉口過於牽強，黃月英和龐統大人恐怕不會心服。”
“你放心，子瑜是個謙和的性子，不會反對的。”
“即便交給臣來查，若是查出孫氏宗族，臣也絕不會退讓。”
“這樣就好。”
兩人爭執了好一會兒，張紘終是搖搖頭敗下陣來。
由誰來查案，這裡面可大有講究。看似讓諸葛瑾去查會直接導致兩個派系的碰撞，可實際上若是交給諸葛瑾，這就體現了孫策公事公辦的態度。勳臣派去查孫氏宗族未必真能查出什麼，而孫氏宗親也會因此收斂一些。
可若交給張紘來辦，哪怕張紘不是一個會徇私包庇的人，也體現了孫策維護孫氏宗族的態度。勳臣派心裡自然會有怨氣，孫氏宗族的人恐怕也會更加大膽，兩派的對立反而會愈演愈烈。
“陛下，恕臣直言，眼下並不是制衡朝堂的好時機！朝野一致、君臣一心，我楚國大軍才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啊！”
“攘外必先安內，我心中有數，你下去吧。”
孫策的語氣還是平平淡淡的，似全不在意，張紘嘆息一聲退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