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來時,春燕樓就已經掛起了燈籠。
在青樓裡,掛燈籠的意思科不僅僅是為了照亮,而是傳達一種資訊,我們開始夜場營業了。
青樓雖然是全天候營業的,但日場和夜場截然不同。如果不明白這個道理,恭喜你,說明你很純潔。
日場雖然也可以幹很多事,但總不如夜場那麼花樣繁多,自由自在。
最關鍵的是,如果你白天進青樓,則大機率只能找一些中低檔的姑娘。高檔的姑娘,是不會在白天接待你的。
因為高檔的姑娘有身份,大白天的賠你喝杯酒,聽個曲兒還行,真要幹別的,傳出去掉價。
青樓姑娘最怕的是什麼?掉價啊!這個掉價可不是比喻,掉的真的是價啊,真金白銀的價錢啊!
而且青樓的燈籠還有其他妙用,比如春燕樓正門掛的四盞燈籠,上面的字分別是火、雲、水、畫。
這代表經過顧客們的一致評選,截止今天為止,樓裡最紅的四位姑娘。
而且媽媽一再強調,排名不分先後。
此時的幾個公子富商,正在為這四位紅牌鬥得不可開交。
鬥法很簡單,先鬥錢,誰出的價高,誰才有資格進姑娘的繡房聽曲飲酒。
但並不意味著你就能過夜了,還需要看姑娘看你順眼不順眼,至少不能太噁心。
這就是頭牌姑娘的特權,其他姑娘有錢就得掙,頭牌姑娘掙錢可以選。你要不願意接受這規矩,就別來。
想鬧事?那得擦亮眼睛,這京城有名的青樓後面,都有後臺,一般的富商官宦,最好是不要冒這個險。
在激烈的PK下,火、雲、水三位姑娘名花有主,分別帶著自己的恩客進閨房飲酒聽曲去了。
剩下的畫姑娘,不是無人問津,而是兩人爭的太厲害,一時難分勝負。
頭牌姑娘平時過夜大概要十兩銀子,今夜競爭比較激烈,那三位都得到了五十兩左右的競價。
但畫姑娘已經達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八十兩。
八十兩,幾乎可以在城外買一套房子,帶院子的那種。也可以在城裡買一間屋子。
蕭風因為十兩銀子被逼的差點賣房子,但今晚在這裡,只能摸到姑娘的八分之一。
媽媽笑得幾乎合不攏腿,一個勁的鼓勵兩人再加點。
這兩人一個是二十歲左右的紈絝,臉色發青,一看就是酒色過度。
另一個是三十歲左右的豪商,身體倒還健壯,只是肚子有點大。
兩人正憋足了勁打算繼續加價時,人群中一人叫價了。
“我出五十兩。”
眾人一愣,媽媽大怒。
“誰在搗亂,哪有叫價往低了叫的?”
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身形高大,穿著書生長衫,看著文質彬彬的。臉上並不白嫩,帶著風霜之色,略顯衰老,卻有一股霸道的威勢。
尤其是那雙眼睛,微微帶點三角形,並不難看,但目光讓人不敢直視。
媽媽的憤怒的火焰也瞬間降低了高度,媚笑著一甩手絹:“大爺真會開玩笑。”
中年人笑了笑:“並非古某吝嗇,實在是不知京中名樓如此昂貴,沒有帶足銀兩。我對畫姑娘一見傾心,因此冒昧一試。”
媽媽笑道:“大爺說的哪裡話,我春燕樓在京城數一數二,又不是明日就不開門了,自可明日再來。”
中年人搖頭道:“明日我就要離開京城了,否則哪會吝嗇銀兩呢。”
媽媽正要再說話,那兩個競價的對手卻不幹了。
臉色青白的紈絝喝道:“既然銀子不夠,還囉嗦什麼?”
豪商則比較客氣,拱手笑道:“五十兩銀子也是好大一筆數目,好姑娘任選,何必單爭畫姑娘呢?”
中年人目光如刀掃過,兩人心裡都是一跳,沒來由的生出幾分恐懼。
那紈絝喝道:“天子腳下,你待怎地?”
一直沒說話,笑著看眾人競價的畫姑娘死死的盯著中年人,腦子來翻騰的都是蕭風的話。
“還請三位先生報上年齡。”
三人都是一愣,這是什麼要求?不過畫姑娘既然說話了,肯定是有目的的。
紈絝得意的挺挺胸脯:“我二十整。”鴇兒愛鈔,姐兒愛俏,年輕肯定佔便宜啊。
豪商笑了笑:“我三十一歲。”小孩子懂個屁,男人三十一朵花,最有魅力的時候。
中年人笑了笑:“我三十七歲了。”這年頭,三十七歲確實不年輕了,他本人又顯老,看著又四十了。
“媽媽,女兒願意服侍這位後來的古先生。”
眾人都是一愣,媽媽急道:“畫兒啊,你可想好了,他只出五十兩啊。”
名樓頭牌的特權,可以從客人出的錢裡獲得一定比例的分潤。
這倒不是經營者有多好心,而是一種高明的激勵手段,跟後世銷售人員的提成一樣。
姑娘如果掙死工資,甚至沒有錢白乾,那就算是被迫工作,也不會有多高的積極性。
姑娘思想不積極,叫不到點上,動作上也不配合,客人就覺得錢花的冤枉,回頭客就少了。
所以,提成制度絕對是經營者和勞動者雙贏的好制度。
媽媽提醒畫姑娘的就是,如果你選了這傢伙,我固然少掙錢,你分的也少了呀。
但畫姑娘很堅決:“媽媽,我頭有點疼呢,不太舒服啊……”
媽媽立刻投降了,因為畫姑娘今晚要是裝病不肯接客,她也沒啥辦法。
皮鞭子沾涼水是對付新來的雛兒的,頭牌姑娘得靠哄著,這才是爭取的經營之道。
到手的五十兩,比可能拿不到的八十兩,要好很多。
畫姑娘挽著中年人進繡房後,媽媽還得想辦法應付那兩個義憤填膺的顧客,最後親自選了兩個好姑娘才平息下去。
媽媽忍不住嘀咕:“人又老,錢又少,畫兒今天是昏了頭了吧。”
昏了頭的畫姑娘正在和中年人喝酒。
中年人也有點意外:“不知姑娘何以選了古某?”
畫姑娘嫣然一笑:“古先生一看就非凡俗之人,奴雖在歡場,卻也是識人的。”
中年人一愣,苦笑道:“姑娘謬讚了。古某年近四十,碌碌無為,不敢當此評語。”
畫姑娘心想,管你有為無為,能一次拿出五十兩銀子逛青樓的,肯定不是窮鬼就是了。
她對蕭風的話雖尚有疑慮,但此人相貌堂堂,若能從良為其妾室,也是美事。
夫人是不敢想了,這年頭別說有頭有臉的,就是販夫走卒也絕不會娶青樓女子為正妻。
因此這一夜畫姑娘積極表現,溫柔以待,不但十八般武藝用的媚而不俗,妖而不淫,更是邊切磋邊談心。
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深入交流是十分難得的,因此第二天早上起床時,中年人已經很有些難以割捨了。
畫姑娘忽然墜淚,中年人忙問何故,若是覺得銀子給少了,願意隨後託人送過來補上。
畫姑娘當即表示,一夜相交,很崇拜他,很愛慕他,願意隨他而去,只是不知他能否接納。
中年人略一沉思:“我家有妻子,連妾也有兩個了。你若是不嫌棄,願為妾室,我也絕不相負。”
他在室內的踱步一圈,決然道:“即是紅塵知己,不該隱瞞。我不姓古,我姓胡,名宗憲,現任大同宣府巡按,七品官而已。胡某不缺家財,只是此行是回京述職,未多攜帶金銀,為姑娘贖身,只怕略有不足。”
畫姑娘一咬牙,心說就賭一把,賭那個小子算的準,選對一個人不容易,也沒有更有把握的辦法。
她從床下拖出自己的小箱子,往胡宗憲手中一塞:“這是我多年積蓄,若是有心,就替我贖身。”
胡宗憲萬分震驚,他沒想到畫姑娘如此相信自己。
要知道,自己若是負心之人,別說拿著東西跑了,就是給她贖身了,她以後也身無分文了,這是把命都交到自己手裡了!
心思深沉的胡宗憲,真的感動了。
他撫摸著畫姑娘的肩頭,淡淡的說:“若是我辜負了你,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