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覺得師弟有點危言聳聽了。
我老朱家家大業大,雖然是吃飯的有點多,但堂堂大明,養一家人,也不至於就吃不起吧。
當然,嘉靖其實對於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天天吃自己的白食,也是有些反感的。
但這是祖宗之法,吃的又是國庫,不是自己的內帑,不影響自己修仙的事兒,都不是大事兒。
「師弟,宗室之法,不可輕動,而且此事不是什麼大事兒,何以會關乎國運呢?」
蕭風笑道:「師兄,宗室是否影響國運,其實只看兩件事就可以了。
第一件:朝廷是否允許宗室做事,如果允許,那麼宗室多了並不是壞事,還能幫朝廷一把。
但若是不允許,那麼宗室越多,朝廷的負擔就越重,到最後不堪重負,國運就被拖垮了。
第二件:宗室的子孫是否永遠可以吃朝廷的俸祿,如果是,那麼宗室會無限制地擴大。
但若是對吃朝廷俸祿的人數和代數有限制,宗室的規模就會有所收斂,國家也就可以承受。」
嘉靖腦子裡消化著蕭風的話,慢吞吞地提出自己的質疑。
「師弟,第一件事,宗室不可干政,不可務農經商,這是祖宗成法,需要慎重。
你且說說第二件事,對於大明這麼大的天下來說,朱家宗室,真的就能吃到影響國運嗎?」
蕭風想了想,指著放在桌子上的圍棋說道:「師兄啊,我這段時間,略有微功,師兄賞我點東西吧。」
嘉靖看了他一眼,心說你真不要臉,我都給你夫人封誥命了!但還是點了點頭。
「你看上了什麼寶貝,我知道你是不缺錢的,這副圍棋你要喜歡,拿去就是了。」
蕭風笑了笑:「師兄,我想要個細水長流的賞法。這副圍棋的棋盤,一共是三百二十四個格子。
師兄每天賞一格,第一天的一格賞我一文錢,第二天的一格賞我兩文錢,第三天的一格賞我四文錢。
每天賞我的錢,是前一天的兩倍即可,賞完這三百二十四個格子,這輩子不管我再立什麼功,都不用賞我了,俸祿我也不要了。」
嘉靖數學不太好,對這個問題也沒什麼概念,粗略地想了一下,忍不住笑了。
「師弟這方法有趣,我答應了。不過你那麼大個府邸,靠一天幾文錢,不會餓飯的嗎?
師兄我不忍心讓你家的一幫女子跟著你餓飯,我看還是直接賞你幾千兩銀子更好吧。」
蕭風微笑道:「師兄還是仔細算一算,再考慮答不答應我吧。」
嘉靖見蕭風說得認真,他又不是真的不會算。哪有修道之人不會算數的呢,只是用的辦法巧還是笨罷了。
他不知道公式,用的就是笨辦法。讓黃錦拿來紙筆,一條條地列下來。
第一天是一文錢,第二天是兩文錢……第十天是五百一十二文,沒什麼難度嘛!
第十五天,是一萬六千三百八十四文,嗯,也不過區區十六兩銀子而已,灑灑水啦!
第二十天,是五十二萬四千八百八十八文,五百多兩銀子,不算多,不算多,朕現在很有錢!
第二十五天,是……一千六百七十七萬七千二百一十六文……一萬六千多兩?不會吧,肉疼肉疼!
第三十天,是……去你嗎的多少文,寫不下了!五十多萬兩!內帑都給你要不要?
第三十五天,是……一千七百萬兩!你是要朕的國庫嗎?
第四十天,是五萬萬兩白銀,錢嘛只是個數字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
第五十天,是五千萬萬兩白銀,哈哈哈哈哈哈,***的還想要賞
到第三百二十四天,你還是人嗎?
來人啊!蕭風要造反了!他詐騙我,他詐騙我啊!
嘉靖扔下一大堆的紙,坐在蒲團上喘著粗氣,感覺靈魂被掏空。君無戲言啊……
「適才相戲耳,師弟,你想說的道理,師兄似乎是明白了!」
蕭風苦笑道:「師兄啊,宗室繁衍雖無這般誇張,但你看如今這些宗室,哪個不是三五個兒子起步?
五子又五子,四代六百二十五人,就算第一代已經去世,也不過少了一個人而已,這般下去,如何得了?」
嘉靖還停留在被棋盤支配的恐懼中,生怕蕭風忽然改變主意揪住君無戲言不放。
那時自己就只能幹掉師弟了!因為實在給不起啊!可自己還想修仙呢啊!
「可師弟啊,難道朕還能下旨,不讓宗室生孩子不成?
朕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兩口子的被窩裡吧!這事兒也是能限制的嗎?」
蕭風曖昧地笑了笑:「師兄,這個不必管。你首先要弄清楚,宗室為何要生這麼多的孩子。」
嘉靖眉毛挑了挑:「多子多福,自古以來都是如此啊!」
蕭風搖搖頭:「師兄,老百姓多生幾個孩子,一來是因為孩子夭折率太高了,怕養不大。
二來是大明重農,百姓想要生活好,幹活的就得多,所以願意多生幾個孩子。
可宗室的生活條件好,孩子夭折率不算高,他們又不需要幹活來改善家裡的生活,為何要生那麼多呢?」
嘉靖從沒有深入地想過這個問題,多生兒子是約定俗稱的好事兒,這麼仔細一掰扯,還真有點迷糊。
「以師弟之見,是什麼原因呢?」
「師兄,因為朝廷給宗室的錢糧,是按人頭算的!多一個孩子,就多一份錢糧!
而且就算是最低一等的奉國中尉,每年二百石的錢糧,也比朝廷正五品官員的俸祿還要高啊!
國家給養著孩子,多生多賺,這樣的情形之下,宗室要不拼命的生孩子才是怪事呢!」
嘉靖皺著眉頭想了想,確實如此,這種好事兒,誰趕上誰也不能放過啊!
「那依師弟之意,該當如何呢?」
蕭風陰險地說:「師兄,改按人頭為按分支。不管生了多少個孩子,一支宗族,只給固定的錢糧。ap.
人少,就吃得好,人多,就吃得差,這樣一來,他們自己就不想生那麼多了。」
嘉靖看著師弟,這主意是真缺德啊,難怪那些宗室會上書罵你。那些個之前拼命生的,以後肯定恨不得把小兄弟勒起來。
「另外,親戚也沒有這麼個認法。要是可以無限制地往上認親戚,大明子民可都是炎黃子孫,誰跟誰還沒點親戚呢。
聖人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而且民間認親,也都是在五服之內,哪有五代之外還認親的呢?
咱們大明朝,就是有人犯了大逆不道的罪,要株連三族,也沒有往上往下追五代的吧!
所以我覺得,差不多得了,師兄你管五服之內的親戚吃喝就很尊重祖宗血脈了。」
嘉靖嘆了口氣,跟師弟說了幾句朝堂上不方便說的心裡話。
「師弟啊,其實不是朝廷願意養著宗室。不養著他們,就得允許他們做事,自己養活自己。
可他們都姓朱,都有天家血脈,萬一從政掌權,就會生出許多妄念來。
而像白蓮教這些別有用心之徒,也會藉著他們的血脈來做文章。所以朝廷是花錢圖個安心罷了。」
蕭風深施一禮:「師兄,我正要說此事。宗室既是天家血脈,那必然是天資聰
穎過人的。」
此處嘉靖露出微笑,表示你說得很對,老朱家的基因就是好。
「如今宗人府記錄在冊的宗室人員,就有五萬人之多,這五萬人中,優秀人才有多少?
這些人才不能發揮才幹,只能躲在高牆裡生孩子,對朝廷是多大的浪費啊!」
嘉靖輕輕搖頭:「可若讓他們掌權,或是帶兵,又是萬萬不能的,我也得為江山和子孫考量。」
蕭風知道,這一條心事,是任何帝王都不能釋懷的,硬要扳過來,還不是時候。
「師兄,宗室越來越多,朝廷卻不敢用,只能養著,這就是個隱含的炸藥桶!
於國於民於萬歲,都是巨大的隱患啊。那就只能想辦法減少宗室的人數,控制宗室的規模。」
嘉靖微微點頭:「不過宗室們必然不會善罷甘休的,這幾日,各地宗室已經要求派代表進京面聖了。」
蕭風笑了笑:「那就讓他們來進京面聖好了,宗室制度要變革,還是以理服人的好,直接動手不好,畢竟是一家人嘛。」
嘉靖看了看師弟,嘴角微微挑起,師弟啊,有你在,別的不敢保證,以理服人這事兒,靠譜!
第二天,聖旨頒佈,各地宗室,以王爺為代表的,上朝面聖,商討宗室制度!
各地宗室頓時都沸騰了,紛紛給進京面聖的王爺們打氣,希望他們能守護住老朱家人的飯碗。
當年祖宗開局可就是一個碗啊,咱們子孫不能被人把這個碗給砸了!這是咱們取之不盡的神碗啊!
王爺們也都意氣風發地表示,放心,萬歲跟咱們是一家人,蕭風不過是個外人。
別的不說,咱們的祖宗也是萬歲的祖宗,萬歲能不聽祖宗的話,而聽蕭風的話嗎?蕭風又不是祖宗!
就在王爺們紛紛出發,奉旨進京時,苗疆的車隊終於回到了苗疆。
此時苗疆的三巨頭,大土司、大祭司、大蕭芹,都在靜待佳音。
蕭家母族在苗疆影響力很大,蕭芹身為白蓮教的頭,又是蕭家一族目前唯一的男丁,在苗疆地位舉足輕重。
蕭風當然也是,但又沒來過苗疆走親戚,連族譜上之前都沒有他,只記載到他爹。
在苗疆三巨頭身邊,是烏斯藏派來的鐵棒喇嘛羅布桑,和俺答汗派來的特使成格爾。
蕭芹對這兩個使者,其實不是特別滿意。
因為鐵棒喇嘛在烏斯藏是負責掌管戒律的,手裡的鐵棒代表的是威嚴和戒律,是喇嘛們修行時的巡查官。
他們手裡提著鐵棒法杖,發現不守規矩的僧人,是可以進行糾正和懲罰的,必要時候,還可以當頭棒喝。
想想這麼個大鐵棒,當頭棒喝下去,只怕被棒喝的僧人都沒機會精神開悟,而直接會被物理開竅。
因此能當上鐵棒喇嘛的,基本都是屬於剛直不阿,多少有點海瑞氣質的一根筋,絕非善於審時度勢的人。
烏斯藏派了這麼個使者來,其實表達的態度就是:我們要聽真話,這個使者你們是腐蝕不了的。
而俺答汗派來成格爾,則更有些耐人尋味。
成格爾是俺答汗的貼身護衛,心腹中的心腹,蕭芹也是十分熟悉的,按理說對蕭芹是個不錯的人選。
但蕭芹清楚,成格爾就是俺答汗的一把刀,而刀是做不了主的。
俺答汗派一個做不了主的人當使者,本身就有敷衍之意。這個使者的人選,是他同時對兩方面的表態。
派出使者是俺答汗在敲打大明:別以為互市了,就可以忽視了,還有人惦記著拉我入夥呢,你們得對我好點。
派成格爾當使者,則是在告訴蕭芹:我
覺得你沒啥戲了,給你個面子,但你心裡有點數,韃靼人暫時不想跟你攪合了。
雖然不滿意,但蕭芹表面上一點都不漏出來,因為他在施展的是「暗線串珠」之法。
這是一個古老的騙局,起源已不可靠。最著名的案例,是一個富商救兒子的故事。
一個富商兒子被當地最大的匪幫給綁了票,要十萬兩銀子贖身。可山寨不知道,這個富商生意失敗,已經沒錢了。
富商知道自己就是告訴匪幫實話,也於事無補。山寨竹籃打水一場空,一怒之下沒準直接就撕票了。
於是富商開始了自己的騷操作,他破產的事兒暫時還沒有曝光,連匪幫都不知道,別人知道的就更少。
富商跑到當地知縣家裡,為兒子求親,想娶知縣大人的千金。知縣不太願意,畢竟官家小姐,嫁給一個商人兒子,有點低配了。
但富商拿出一張股權書,上面蓋著江南絲綢商會的大印,證明自己兒子是江南絲綢商會的股東,馬上就要在本地開大型綢緞莊。
同時富商悄悄告訴知縣,兒子還有一個身份,是本地最大匪幫頭領的乾兒子。如果兒子成了知縣的女婿,山寨頭領以後肯定會給面子,不劫掠本地人。
當時當地的匪幫猖獗,朝廷難以剿滅,只能預設其存在。故而知縣也成天提心吊膽,擔心轄區出事兒。
而江南絲綢商會,當時是全國出名的商會,裡面的股東非富即貴,能成為商會的股東,說明這小子很有前途。
所以知縣動心了,同意了,和富商交換了庚帖,讓他做正式提親下聘的準備,同時告訴他,綢緞莊開起來時,就是成婚之日。
這也是一種防備,話可以隨便說,但大型綢緞莊開起來,那可是真金白銀的投入,做不了假的。
富商緊接著跑到江南,找到了絲綢商會的會長,表示自己要入股十萬兩銀子,在老家開大型綢緞莊。
但銀子現在還在其他生意上壓著,希望商會能先給發上一批綢緞,把綢緞莊開起來。
商會會長自然不肯,表示入股發貨都是先錢後貨。但富商表示,這股份其實是給兒子買的。
兒子不但是知縣大人的乘龍快婿,還是當地最大山寨頭的義子。他這次入股,是要在老家縣城開大型的綢緞莊。
說著,富商拿出了知縣小姐的庚帖,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商會會長動心了。
經商,尤其是絲綢生意,最需要黑白兩道的照顧。如果有本地知縣的幫忙,加上當地山寨的保護,那綢緞莊必然一本萬利。
於是商會會長破例,同意先給發貨。當然他也留了心眼,和富商簽署了正式的入股合同,同時約定,如果半年後未能交錢入股,則貨和賣的錢都要收回來。
絲綢是丟不了的,商會會派人押送貨物過去,還會派夥計在綢緞莊監控,所以即使被騙,實際上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失。
富商拿著入股書和綢緞發貨單,以及知縣千金的庚帖,透過中間人,見到了匪幫的老大,給他看了這些東西。
我兒子是江南絲綢商會的股東,是本地知縣的乘龍快婿,現在被你抓了,我無話可說。
但家裡的錢都壓在綢緞生意上了,一時難以籌措。願讓我兒子磕頭認你當義父,以後好好孝敬你!
匪幫老大本以為自己綁的只是個富商的兒子,所以獅子大開口,卻不料此人竟有如此背景。
匪幫和朝廷之間也是有默契底線的,事做得太大了,搞不好會引來朝廷的嚴打。江南絲綢商會背景不小,何況還是知縣的女婿。
這樣的雙重身份,真要殺了,麻煩也會很大。何況匪幫到底不是什麼好生意,能做到哪天也不知道。
他現在沒銀子,殺了也是沒銀子,還不如給自己留條後路,結個善緣,沒準以後能用得上呢。
於是匪幫老大開香堂,斬雞頭,喝血酒,富商的兒子三拜九叩,發誓以後會孝敬乾爹,否則天打雷劈。
匪幫老大十分高興,開啟小金庫,送了乾兒子不少銀子當見面禮。富商用這筆銀子租了鋪子,擺放了江南綢緞莊發過來的絲綢,開始做生意。
生意開張當天,富商給知縣下了聘書,兒子就把知縣的女兒娶回來了。在知縣和匪幫老大的幫襯下,綢緞莊生意火爆,很快就賺夠了銀子,繳了入股商會的錢。
這就是暗線串珠,手裡空空如也,卻架勢十足,指東打西,借力打力,成就大業。
蕭芹就像那個富商一樣,原本手裡資本雄厚,現在和蕭風做了兩年生意,虧得一塌糊塗,就剩了個空架子。
所以他必須利用別人還不知道白蓮教已經實力大減的時間差,完成這個高難度的騷操作。
苗疆車隊是在半路上發生的事兒,京城裡不知道。嚴世藩那裡斷了腿,亂作一團,沒空經常給他更新訊息,連出使結果也還在路上。
因此蕭芹和別人一樣,滿懷期待地等著柯子凡勝利歸來,哪怕只完成四個條件中的兩個,他也有底氣告訴烏斯藏和俺答汗。
老子是知縣大人的女婿!跟著***,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