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收了攤子,背起蕭風的那副桌椅,像烏龜一樣跑到包子鋪,買了幾大袋的包子,一半肉的,一半菜的。
包子鋪的夥計一邊給他裝在紙袋裡,一邊問他:“道長,最近怎麼小氣了呢,前些日子可都是買的肉包子啊。”
老道嘆口氣:“生意不如以前了,天冷了,上街逛街的人少了。再有就是,進京的人少了。京城裡原來的人,很多都已經摸過蕭真人的桌子,坐過蕭真人的椅子了。除了少數虔誠的善人外,沒啥人願意花第二次錢啊。”
夥計給他出主意:“你可以請蕭真人再去擺一天攤啊,馬上那些人就又願意花一次錢了。那可是蕭真人剛坐過的!”
老道眼睛一亮,隨即又黯然下來:“算了吧,蕭真人現在今非昔比,哪會再去街上拋頭露面的。再說了,你也聽說了建道觀的事吧,這個節骨眼上,蕭真人哪有別的心思。”
夥計倒是沒那麼悲觀:“我看蕭真人對你頗有幾分香火情分的,否則你用他留下的桌椅發財,他都沒說話啊。你舍下臉來去求他,都是道門中人,沒準他會給你個面子呢。”
老道接過兩大袋包子,挺挺瘦骨嶙峋的胸脯:“那是,我們相識於貧寒之時,自然是有些交情的。只是我這人明白事理,哪能在這時候去煩他呢?”
眾人鬨笑聲中,老道拎著包子,揹著桌子,像龜仙人一樣的離開了。
走了很遠很遠,出城門時天色尚亮,走到已經天色烏黑,老道才在一扇破舊的大門前停下。他伸了伸痠疼的腰,看著眼前殘破的圍牆和大門,聽著裡面傳出的嬉鬧聲,疲憊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他敲了敲門,大門開啟了,一個瘸了一條腿的老頭笑著說:“你可回來了,這些小祖宗嚷嚷著不肯喝稀飯,說你肯定帶包子回來。這不是慣壞了嗎?”
老道把身上的桌椅卸下來,很小心的放進自己的臥室裡,看來他晚上睡覺都要看著這棵搖錢樹。然後他拎著兩袋包子,興沖沖的跑進正中間雖然有些破舊,但十分寬敞的堂屋裡:“孩子們,包子來了……”
他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一樣,後面的話全卡在了喉嚨裡。他臉上保持著微笑,身體卻變得僵硬,呆呆的看著坐在一群孩子後面的一個女人。
老頭也跟了過來,趕緊給老道介紹:“這位姑娘,是京城人,路過咱們善堂,捐了五兩銀子呢!她要跟孩子們一起吃飯,我就安排了。”
孩子們看見老道手裡的包子,歡呼雀躍起來。這些孩子,有的有些殘疾,大部分都是好好的,十分活潑。但他們並沒有一擁而上,而是含著手指頭嚷嚷著,十分有規矩的等著分包子。
老道把包子遞給老頭,讓他給孩子們熱熱再分。然後衝那女人打了個稽首:“這位善人,請到客房奉茶說話。”
那女人站起身來,竟比瘸腿老頭還高半頭,但身段極好,走起來竟如風擺楊柳一般。女人嫋嫋婷婷的跟著老道出去了,一個女孩大聲喊:“姐姐你快點回來啊,包子會涼的。”女人回頭衝她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貝齒。
說是客房,其實不過是一間空屋子,擺著一副破舊的桌椅,倒是擦得挺乾淨的。女人微微一笑,坐在下首,看著老道。
老道沒有坐,而是躬身作揖:“善人請了,貧道這善堂確實很艱難,善人出手大方,一定會有好報的。”
女人捂著嘴笑了:“你別裝了,你肯定是認出我來了,否則剛才不會那副樣子。”
老道迷惑的說:“裝?裝什麼?貧道這善堂常年不見年輕女子,善人又如此美貌,貧道一時慌了心神,確實是道心不堅定,慚愧慚愧,善人莫怪。”
女人笑得更開心了:“你在街頭算命打卦的,什麼女人沒見過,我還沒有美到那個程度吧。何況你那不是好色的樣子,而是害怕。”
老道將裝傻進行到底:“屬實是驚豔,並未害怕,善人不要說笑。”
女人笑著說:“你裝這個傻沒意思,若是我不知道你身份,可能還被你糊弄過去了。可我既已查明你的來歷,我又不是沒在街上露過面,以你的眼力,你豈會不記得我,不知道我的身份?”
老道保持著行禮的姿勢,還想做最後的掙扎:“貧道年紀大了,眼睛嚴重不行了,記性也不行了……”
女人放下捂著嘴的手,站了起來,比老道還要略高一點:“真奇怪,如來不是佛家的嗎,怎麼千手如來最後會當了道士?”
老道緩緩的直起身子,眼睛裡滿是悲傷,看著眼前的女子:“你是胭脂虎,還是胭脂豹?”
女人嫣然一笑:“我是姐姐,妹妹在府裡呢。真是榮幸,我姐妹闖蕩江湖時,千手如來已經銷聲匿跡了,想不到你還知道我們姐妹的綽號。我還以為你只知道我是嚴公子身邊的人呢,到底還是小看你了。”
老道搖搖頭:“我見過你們姐妹陪著嚴世藩出門,雖然每次只有一人,且穿著男裝,但人的身形體態是改變不了的。如此高大的雙生美女,武功又如此了得,想來也只有這姐妹倆了。
我雖退出江湖,又不是瞎子聾子,在京城這三教九流混雜之地,有什麼沒聽過的。你來找我,想幹什麼?”
胭脂虎嫣然一笑,說不出的嫵媚:“嚴公子查到了你的身份,他一向禮賢下士,想要招攬你。”
老道苦笑道:“難道你沒告訴他,千手如來除了輕功和偷盜之外,武功不堪一提嗎?”
胭脂虎用潔白而修長有力的手指點著老道的胸口,就像一隻美麗的大貓一樣:“武功高的人數不勝數,就像前兩天丟了命的那四個浪人,哪個不是高手?可你這樣的人,天下有幾個?”
老道搖搖頭:“他想讓我去偷東西?我金盆洗手了,從二十年前就不偷了。這二十年裡,我騙過人,在街頭賣過藝,後來看道士好混,就當了道士,可我沒有再偷過任何東西。手藝早就丟了,請嚴大人另請高明吧。”
胭脂虎搖搖頭,嘟著嘴說:“他是嚴世藩,你知不知道他聰明絕頂,也心狠手辣?如果他是個通情達理的好人,我姐妹會跟著他?你的手如果不想為他所用,只怕也就沒法用了。”
老道臉色發白,但口氣卻變得平淡:“貧道的手就在這裡,也自知非姑娘對手,就請姑娘砍了去,向嚴大人交差吧。”
胭脂虎歪頭看著他,忽然撲哧笑了:“當初聽人說過一個傳聞,我只當笑話聽的。現在看你這樣子,沒準那傳聞還是真的呢。算了,嚴公子說了,你若當真不願被供養,那就只替他辦一次事好了,以後他就不找你了。”
老道不再說話,伸出兩隻手,放在桌子上。胭脂虎看著這兩隻平平無奇的手,忍不住嘆了口氣:“看來你是真的下定決心了,我總不能真因此砍了你的手。”
老道詫異的看她一眼,胭脂虎嫣然一笑:“不過那些孩子,看著挺可憐的,沒爹沒孃的,活在這世上還孤苦伶仃的,你說,會不會死了更幸福些。”
老道臉色頓時蒼白,他逼近胭脂虎一步:“你不會的,你們姐妹在江湖名聲雖不良善,也不是濫殺無辜的人。”
此時瘸腿老頭端著兩杯茶走了進來:“姑娘喝茶吧,這是好茶葉,前幾天道長從城裡買回來的,給我留著招待來施捨的善人的。”
胭脂虎含笑接過茶杯:“大叔,你看我這樣的人,像不像是壞人?”
瘸腿老頭一愣,笑著說:“姑娘說笑了,姑娘是善心人呢。”他轉過身,一瘸一拐的走開。
一隻手快如閃電的抓向了老頭的脖子,另一隻手更快的抓住了那隻手的手腕,卻被那隻手一下震開了,只讓那隻手稍稍停頓了一下而已。
“好!”兩隻手瞬間都在空中消失了,縮回到該呆的地方。
老頭詫異的回過頭,看不見背對自己的老道的臉,只看見那高大美麗的姑娘對著自己微笑,嫵媚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