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此話一出口,滿座皆驚,只有嚴世藩眨眨眼睛,看向張遠。
張遠此時離嚴世藩很近,嘴動了一下,嚴世藩從口型判斷出兩個字:「漸漸」。
嚴世藩瞬間明白了,這個秘密漸漸一直都知道,應該是蕭芹告訴她的,但之前並沒有打算告訴他。
應該是蕭芹認為雖然有此舊事,但胭脂姐妹這些年還算忠心,他只認為這是個隱患,但還不太相信胭脂姐妹會背叛他。
而白蓮教連遭重創,人手嚴重不足,胭脂姐妹這等高手更是稀缺資源,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自斷臂膀。
這次應該是嚴世藩被帶走後,漸漸猜到了胭脂姐妹應該是背叛了,才不得不將這個秘密告訴張遠,讓他上堂來揭露,幫嚴世藩脫困!
其實別說蕭芹,就是現在嚴世藩也是很懵逼的:俞大猷有什麼好?不就是個武夫嗎?胭脂姐妹會因為他背叛自己?
自己除了沒了兩條腿,哪一處不比俞大猷強?俞大猷能給她們那麼多賞銀?還是能給她們那麼多極樂丹?
最關鍵的是,俞大猷能讓她們隨便玩死男人,然後幫她們去擦屁股嗎?這姐妹倆是不是極樂丹吃多了,腦子壞掉了?
別他媽的說什麼愛情,嚴世藩最不相信的就是愛情這倆字。男女之間,不就是那麼點事兒嗎。
男人看女人,一看臉蛋二看身材三看風情。女人看男人,一看錢財二看地位三看能力。
那些標榜愛情的酸秀才,也沒見哪個娶了夜叉醜女的。
他們進了青樓也是先看這一二三樣,只要銀子夠,沒見誰不睡紅牌姑娘,非挑刷馬桶大嫂的。
嚴世藩心中暗罵著,臉上卻已經是萬分震驚,呆呆的看著蕭風,手指著他,戲劇張力十足。
「蕭大人,想不到你用的還是美男計!你用你徒弟俞大猷,勾引我的僕從,讓她們背主求榮,誣陷嚴家!」
眾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在了蕭風的臉上,連胭脂豹的臉色也變得蒼白,她也沒料到會有人知道姐妹倆和俞大猷的這段情債。
姐妹倆被俞大猷搭救過,這事兒蕭芹是知道的。但蕭芹怎麼會知道胭脂豹想嫁給俞大猷呢?
難道,當日蕭無極受傷後,並沒有離開,而是暗暗尾隨,將後面的事兒都看到了?
蕭風看著嚴世藩,並沒有被他的悲憤指控嚇倒,反而無奈地苦笑起來。
「在座各位,應該都見過俞大猷吧。俞大猷雖說不算醜,但施展美男計,好像還不夠資格吧。
再說了,胭脂姐妹是什麼人,大家都有所耳聞,千帆過盡的人,還會中美男計?
嚴老大人說的這話,自己不覺得會讓人笑掉大牙嗎?」
眾人想想俞大猷的模樣,再看看胭脂豹,覺得美男計這事兒確實有點牽強,關鍵是他們不相信胭脂姐妹會是那樣式兒的女人啊!
張遠趕緊宣告:「此訊息千真萬確!蕭大人又何必以貌取人呢?
自古美女愛英雄,俞大猷也算是英雄豪傑,胭脂豹愛上他有何奇怪?」
蕭風連連搖頭:「俞大猷一介武夫而已,雖說拳腳功夫還可以,又有何用,哪裡就稱得上英雄豪傑了?牽強,太牽強了!」
張遠見蕭風如此嘴硬,一門心思的讓眾人認為自己的情報荒唐,豈能輕易放過,當下急吼吼的辯解。
「俞大猷是大明堂堂的三品武將,又任備倭總指揮使,位高權重。
打擊倭寇和白蓮教,戰功赫赫,此等男人,如何不能稱為英雄豪傑?」
蕭風無奈地看著張遠:「張廠公太客氣了,我還是覺得俞大猷當不上英雄豪傑這個評語,更談不上什麼戰功赫赫。」
張遠
堅持自己的看法:「蕭大人太客氣了,俞大猷絕對當得起英雄豪傑這個評語,也絕對是戰功赫赫!」
蕭風忽然道:「既然如此,不知張大人是從何處得到的情報,讓張大人如此堅信不疑。
以至於敢當堂誣陷一個戰功赫赫的朝廷大將,一個了不起的英雄豪傑呢?」
嗯?張遠一下就蒙了,合著你繞來繞去地繞半天,是非讓我親口承認你徒弟是戰功赫赫的英雄豪傑?
「這個……東廠自有情報來源,隱藏的內線,豈能輕易暴露,那會給內線引來殺身之禍的!」
蕭風冷笑道:「若是尋常情報,你出於謹慎不說細節也就罷了。
但俞大猷堂堂三品大將,戰功赫赫,英雄豪傑,豈容你空口白牙,隨意誣陷!
再說了,這屋裡就這幾個人,你是擔心哪一個會通敵賣國,出賣你的內線嗎?
你究竟是不肯說,還是根本就子虛烏有,為了幫嚴世藩脫困,為了報你我之間的私仇,不惜指鹿為馬,顛倒黑白,陷害朝廷棟樑!」
這番話擲地有聲,不但眾人側目,連嘉靖也不滿地看著張遠:你覺得我對你信任到這個地步了嗎?
小事你一句話,朕自然就信了。這是何等大事?沒有證據,連陸炳都不敢輕易開口,你就敢只憑一張嘴上朝?
張遠額頭冷汗直冒,求助地看著嚴世藩,嚴世藩心裡冒火:***的看老子有什麼用?我現在能開口嗎?
我一開口說話,不正落入蕭風的圈套嗎?他已經明白地說你是來幫我脫困的了,我馬上替你說話,你真當萬歲是傻子嗎?
張遠無奈,一咬牙:「東廠在白蓮教中安插了內線,是個女子,平時在苗疆活動。內線數日前已殉職,這訊息是她臨死前說的。」
張遠心知自己只要說內線還活著,蕭風一定會追根刨底,甚至要求嘉靖將內線調回來對峙,因此乾脆一了百了,說內線已死,免除麻煩。
而且他倉促之間不能胡編人員資訊,以蕭風的狡猾,很容易就會問出破綻。現在借用死去的青姑身份,半真半假,反而更安全。
蕭風淡然一笑:「這個內線安插多久了?既然都能獲得這麼隱秘的情報,想來在白蓮教中地位不會太低吧。」
張遠冷然道:「這內線安插了三年之久,已經到了白蓮教聖使身邊,故而知道隱秘訊息,如何?」
蕭風詫異道:「內線安插了三年,那這三年之內,東廠應該獲得了白蓮教很多情報啊,何以不見東廠分享給錦衣衛和各地剿匪將軍呢?」
張遠被蕭風步步緊逼地冒火,大聲道:「東廠行事,自有東廠的規矩,東廠獲得的情報,當然有權自行處理,與不與人分享,不勞蕭大人費心!」
蕭風笑道:「我豈是越俎代庖之人?只是東廠既然獲得了情報,不與朝廷分享也就罷了,何以三年之中,東廠對白蓮教毫無動作呢?
東廠本就是保護萬歲,剷除叛逆的。當今大明叛逆,白蓮教首當其衝。
張廠公既有情報,又毫無動作,難道是擔心鳥盡弓藏,所以養寇自重嗎?」
這是什麼罪名啊!張遠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明朝武將,被朝廷下旨數落一頓是常事,主要是看旨意中的字眼。
不怕旨意中有什麼「驕橫不法」,「貪婪奢侈」,「昏聵無能」,這些一般都是罷官免職。
但武將和文官不同,打仗賣命的人總是短缺的,只要沒死,過幾天就又被揪出來戴罪立功去了。
但「養寇自重」這四個字,如果出現在旨意裡,就趕緊燒香拜佛,別想別的,能活命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多年以後,毛文龍因為這個罪名被
袁崇煥砍了頭。沒過兩年,袁崇煥又因為這個罪名被凌遲。
張遠雖然不知道發生在自己後面的事兒,但這個罪名他是打死也不能認的,甚至都不能讓萬歲產生一丁點的懷疑。
「蕭風!你竟然指控我如此重罪!東廠內線深入敵後,資訊傳遞不易,豈能一有訊息就傳回來的?
前兩天我不是還在郊外追殺白蓮教嗎!你這分明是誅心之論,萬歲,奴才冤枉啊!」
蕭風上前一步,離張遠只有半步的距離了,他入神的看著張遠的臉,就像他臉上忽然長出一朵花來一樣。
張遠被他看得發毛,怒喝道:「你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蕭風指著他的臉上:「張廠公,雖然見面次數不多,但我記得你臉上原來沒有這顆黑痣吧?」
張遠一愣,伸手摸了摸臉:「確實沒有,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看到的,不知怎的就多了顆黑痣。」
蕭風看著這個黑點,其實都不是痣,因為沒有任何凸起,也沒長毛在上面。
「張廠公,這黑痣今天早上是否比昨天大了一點?」
張遠一驚,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的?」
蕭風嘆息一聲,退後兩步,離張遠遠遠的,生怕被他碰到的樣子。
「張廠公,我聽張無心說,前日你在郊外追殺白蓮教徒,被一個女人噴了一口血,是拿手下人擋住了,對嗎?」
張遠怒了,雖然拿下屬當擋箭牌是基本操作,但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總是不好的。
他正要怒斥,忽然想到了下屬死前的慘狀,忍不住打個冷顫,忽然明白了蕭風的意思。
「你……你是……什麼意思?」
蕭風嘆息道:「張廠公啊,難得你還有心思到這裡來幫嚴少卿解圍,心可真大。
張無心告訴我,他在武當山時博覽群書,對天下用毒之術頗有了解。
他見那女子噴血的動作,加上你那屬下的死狀,便知那是苗疆血蠱之術。
血蠱術,是蠱術中的禁術。乃是養蠱之人,將舌頭咬斷,以鮮血引誘所有蠱蟲集中於口內,嚼碎之後混合鮮血噴出。
這一口血,包含著所有蠱蟲臨死前的毒性,是多種毒物的混合之毒。
即使有人會解蠱毒,如果不知道養蠱人身上是哪幾種蠱,也根本沒法解。
血噴在哪裡,哪裡的面板就會變黑,然後毒發。你的下屬被噴一臉血,就是變黑了也沒人注意。
想來張廠公沒能擋嚴實,漏了一點血在臉上。因為血少毒微,所以發作緩慢,只是……終究難治。」
張遠腦袋嗡的一聲,猶如痴呆般的看著蕭風,伸手摸摸臉上,只覺得麻癢刺痛之處越發大了一圈,知道蕭風所言非虛。
一瞬間,張遠心如死灰,什麼爭權奪利,什麼榮華富貴,都沒有意義了,自己他媽的馬上要死了呀!
他忽然想到一點:「蕭大人,你既知此毒,當有解法,還請蕭大人救命!張遠感激不盡!」
蕭風搖頭道:「血蠱之術,組合太多,張無心也是隻知其然,不知其解法。張廠公,你自求多福吧。」
張遠知道蕭風就是會解,也絕不肯救自己,他一瞬間福至心靈,轉身噗通就跪下了。
「萬歲,奴才為萬歲效力多年,忠心耿耿,奴才此次為追殺白蓮教,受傷中毒,求萬歲救奴才一命!」
嘉靖對張遠的感情雖大不如前,但畢竟是東廠廠公,幫自己辦過不少事兒,便將目光看向蕭風。
「師弟,你在仙界博覽仙書,仙書中可有解毒之法嗎?」
蕭風拱手道:「既然師兄有命,我回去當仔細回想,若有一線之明,必然不
敢藏私。」
張遠大喜,他雖然不怎麼相信蕭風是仙界留學生,但蕭風確實經常鼓搗出一些讓人目瞪口呆的東西來,也確實難以解釋。
此時他知道自己命懸一線,只能靠相信的力量了。張遠也很聰明,他知道自己求蕭風,是屁用沒有。
既然蕭風答應了嘉靖,那就不一樣了。蕭風應該會盡力,否則自己死了,蕭風對嘉靖也不好交代。
蕭風忽然道:「剛才的話題還沒說完呢,張廠公說俞大猷是英雄豪傑,戰功赫赫,然後胭脂姐妹就對他芳心暗許,是這樣嗎?」
撿了半條命的張遠,此時氣勢極度低迷,也不敢得罪蕭風了,咧了咧嘴,苦笑道。
「那內線是這樣說的,不過內線是臨死前說的,只怕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也不知真假幾何。」
蕭風點頭道:「她只說胭脂姐妹對俞大猷有意,可曾說過俞大猷是否對她們有情嗎?」
張遠趕緊點頭:「不曾,不曾,想來俞將軍如此豪傑,又是朝廷命官,怎會對兩個聲名狼藉的女人有情呢。」
蕭風嘆口氣:「其實有些話傳著傳著就變樣了。就像胡宗憲和俞大猷前幾天剿滅了一個白蓮教的分壇。
教眾們竟然傳說苗疆有個不愛穿衣服的女子,跟著蕭芹在韃靼營中見過我一面,竟然就對我心折不已。
為此不惜主動向蕭芹請求策反我,跑到京城來找我。
可惜當時我死去活來的,府裡一片混亂,不知是誰把她拒之門外了,她連見都沒見到我。
聽說後來就在京城潛伏下來了,總希望能找機會見見我,並對蕭芹放下豪言,說能讓我一見傾心,投靠白蓮教。
我聽完後忍不住大笑,若真是有這麼個女子,儘管放馬過來,看看是她能壓住我,還是我能壓住它。」
眾人聽蕭風這麼自吹自擂,無不莞爾,連嘉靖都笑了。屋裡畢竟都是男人,除了黃錦和張遠,都喜歡這種桃色段子。
嚴世藩皺皺眉,一時間竟有些難辨真假,但心裡總歸不是滋味,於是冷笑一聲。
「蕭大人,你可真夠自信的,難道是個女人都會對你傾心不已嗎?」
蕭風笑嘻嘻地看著嚴世藩:「這話我不敢說,但我敢說我身邊的人,不論男女,沒有一個是我搶來的。
再說了,若是俞大猷都能讓胭脂姐妹這樣的美人一見傾心,有幾個女人對我有意思,有什麼奇怪的?」
眾人哭笑不得,不過看看蕭風站在那裡,青衣白袍,玉樹臨風,比起俞大猷來,確實多了幾分可信度。
嚴世藩大怒,知道蕭風在暗示他搶男霸女,又見張遠此時氣勢全無,知道指望不上了,只能自己上了。
「蕭大人,不必說這些無用的話。張廠公的訊息來源已經說清楚了。
你既承認接觸過胭脂豹,張廠公又提供了你收買胭脂豹的籌碼,你收買胭脂姐妹,是完全可能的!」
蕭風收起微笑,看著嚴世藩:「就算是有這個可能,那請問,我讓胭脂姐妹去刑部殺人,又去詔獄劫獄,究竟是為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