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心和安青月的婚事,在蕭風的大力推動下,終於定下了日子。
安司正和夫人拿著黃曆比畫來比畫去,始終難以在年前找到一個特別好的黃道吉日,最後蕭風伸手一指。
「這個日子就不錯。」
安司正不解:「大人,這個日子只是尚可之日,怎麼個不錯法?」
蕭風正色道:「這個日子是休沐日啊,結婚總得熱熱鬧鬧的吧,你挑個上值日,大家怎麼隨禮?」
安司正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安夫人不太滿意:「可終究不是大吉之日,要不等年後再……」
蕭風擺擺手:「就憑張無心和安青月兩人的氣勢,別說尚可之日,就是平常之日,也得鬼神退避,諸事大吉。
你們要是還覺得不夠吉利,我去請萬歲給寫個喜字掛上,自然就大吉大利了。」
安司正夫婦喜出望外,送走蕭風后,安夫人奇怪地問丈夫。
「老爺,我怎麼感覺蕭大人比咱們還急呢,年前成親和年後成親也就是一個月的事了,能差多少呢……」
的確,除夕一天比一天近了,家家都在張羅著過年了。在這種喜慶的氛圍之下,人們也都不知不覺變得喜氣洋洋的。
唯獨嚴府裡冷冷清清的,嚴嵩身體剛好一點,就強撐著上朝去了,他必須要積極表現,爭取回血的時間。
嚴世藩這邊府裡的僕從們個個沉默不語,只是埋著頭幹活,就像一群沉默的螞蟻一樣,忠實地執行著蟻后的命令。
嚴府周邊,錦衣衛的暗樁比平時要多了不少,漸漸發現後告訴了嚴世藩,嚴世藩只是冷笑一聲。
「陸炳是個謹慎之人,我這次跟頭栽得這麼大,他自然會想到,我可能會有所動作。不過任他怎麼想,也想不到我要幹什麼!」
嚴府在京城內外的田莊、私宅中,悄悄地住進了很多人,但並不引人注意。
因為年關前後,會有很多戲班子、走江湖賣藝的、生意人、甚至是乞丐來到京城內外,掙口飯吃。
過年期間,京城的宵禁也會放鬆很多,夜裡不再僅限官員可以上街,夜市也可以延續很久,有幾天甚至可以通宵。
張無心的婚禮終於舉行了,張無心在京城裡沒有安家,蕭府就成了婚禮的主場。
張無心騎著蕭風送給他的大黑馬,跟著迎親的花轎來到安府門前,門子假裝阻擋一番,收了紅包,開啟了大門。
蕭風跟在隊伍後面,看了一眼,這門子滿臉皺紋,沒有幾顆牙,看來安司正果然學會了,把那個年輕力壯的傢伙安排幹別的活去了。
按習俗,新娘子離開家門時要哭別父母,一來表示羞澀,二來表示父母恩情不能忘。
可安青月欣喜若狂,而且她又不是遠嫁,隨時能回家,實在是哭不出來。
無奈之下,只能自己使勁掐自己,哭的聲音也就格外的慘,圍觀的鄰里們紛紛點頭,表示這是個孝順的女兒。
迎親隊伍到了蕭府時,宴席已經備好,隨禮的人也都到位了。
嘉靖很給蕭風面子,特意讓小春子從宮裡拿著「囍」字到婚禮上來賜字,眾人自然不免豔羨一番。
劉彤小聲嘀咕道:「雪兒成親時萬歲都還沒賜字呢!蕭風這小子,對別人的事兒這麼上心。」
劉夫人瞪他一眼:「雪兒成親時蕭風還在棺材裡躺著呢,還能找萬歲求字不成,再說當時萬歲要真賜字,你都得昏過去。」
劉彤很不服氣:「萬歲賜字乃是天大的榮耀,我為何要昏過去呢?」
劉夫人撇撇嘴:「你當我不知道嗎?雪兒成親那天,你哭得像孩子似的,睡著了還說夢話呢。
說什麼你手裡還
有蕭風的退婚書,等哪天雪兒受不了了,就拿出來讓雪兒改嫁。
萬歲要真賜了字,是你想退婚就能退婚的?那也算是賜婚了!你還敢欺君不成嗎?」
劉彤老臉一紅:「這……這都是老黃曆了,你提這個幹什麼,真是的……」
正在和巧巧偷丸子吃的劉鵬嘴裡嚼著,含糊不清地參與進來。
「後來蕭府被刺客圍攻,蘭爹和張大戰死的那天晚上,爹回家還把退婚書拿出來看了一遍呢……」
劉彤大怒,想要揍劉鵬,劉鵬滑溜的跟著巧巧跑開了,快的就像那個掉在地上滾動的丸子。
武當山掌門谷虛子和門下幾個大弟子得到婚禮通知後日夜兼程,總算趕在婚禮前一夜進了京。
此時谷虛子氣還沒喘勻淨,就坐在了男方家長的位置上,捋著鬍子,心裡十分的欣慰。
這倆可都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啊,在武當山武道職業技術學院裡就搞早戀,如今總算是修成正果了。
當初安司正送安青月進武當山時,自己就看出這女娃子是個練武的好材料,心裡就十分的矛盾。
不好好教吧,既對不起安青月的天賦,更對不起安司正交的雙倍學費。
要是傾囊相授吧,可女娃子將來畢竟是要結婚的,而且大機率是嫁給會武功的人。
別的門派也就罷了,萬一嫁給像俞大猷這種少林系的,自己壓箱底的功夫不就被少林系給偷走了嗎?以後還怎麼競爭?
所以,只有一個辦法,既能保住自己身為師父的職業操守,又能保住武當山的獨家秘方不被競爭對手偷走。
那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安青月未來的丈夫必須在我武當山畢業生中產生!
為了這個目標,谷虛子對別的同學早戀都是睜一眼閉一眼,到了安青月這邊不但閉一眼,甚至恨不得把兩隻眼睛都閉上。
每天睡覺前谷虛子都要向張三丰的畫像禱告一番:「先師啊,你一定要保佑安青月愛上武當弟子啊,因為弟子我已經越陷越深,無法回頭了,今天又教了她一手絕招啊!」
當安青月開始對張無心放電時,谷虛子開心得簡直要大笑三聲,結果還沒等笑出聲來,就鬱悶的發現張無心是根木頭!
這廝寧可躲在藏書閣裡,自己偷偷地看著插圖流口水,也不肯陪著年輕貌美身高腿長的小師妹去遊山玩水!
谷虛子氣得連鬍子都要揪斷了,他果斷地出手,截斷張無心一心好學的不良嗜好。
「無心,你醉心武學固然是好的,可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你不能繃得太緊,適度的放鬆會事半功倍的!」
「是,師父,無心這就去睡一覺。」
「不不不,我是說讓你放鬆心情,不是放鬆身體。」
「是,師父,無心這就去劍冢裡睡一覺。」
「不不不,我是說讓你多和別人接觸,來獲得精神上的放鬆,不能總是一個人憋著。」
「是,師父,無心這就帶著師弟們去劍冢裡睡一覺。」
「混賬!你給我帶著安青月爬山看日出去!」
不容易啊,谷虛子想起自己這些年的良苦用心,忍不住唏噓不已,感動得眼淚都出來了。
拜完天地後,大家開始歡飲,找相熟之人互相碰杯寒暄,熱鬧得一塌糊塗。
蕭風陪大家喝了幾杯酒,巧巧忽然跑過來扯著他的衣袖,神秘兮兮地把他領到後花園,然後在月亮門處一站,一副一夫當關的樣子。
蕭風一眼就看見王迎香坐在石桌旁,低著頭,滿臉通紅,眼睛也紅,似乎是剛剛哭過一場,面容也比之前清瘦了不少。
蕭風暗暗嘆了口氣,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麼
一天的,這一天,越早到來,對王迎香越好。
蕭風坐在王迎香的對面,隔著石桌微笑看著她,笑容溫暖而明亮。
「好久不見了,聽說小雪讓人去接你兩次,你娘說你身體還沒大好,在家多修養修養,看起來確實是瘦了不少。」
王迎香抬起頭來,本已止住的淚水又控制不住的流出來。她看著眼前似乎忽然變得很遙遠的蕭風,哽咽著開口。
「蕭大哥,我是不是個壞女人?」
蕭風微笑相對:「怎麼會呢?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王迎香咬咬嘴唇:「蕭大哥,我……我原本……原本是喜……喜歡你的!」
話沒說完,王迎香的臉更紅了,雖然是眾人皆知的事兒,但這是她第一次直白地說出口。
蕭風的微笑始終沒變,就像看著自己不懂事的小妹妹一樣:「我知道。」
王迎香猛地抬起頭,看著蕭風臉上的微笑,不知為何,心頭原本沉甸甸的感覺,變得輕了許多。
「蕭大哥,我原來,真的很喜歡你,我一直想著,等著。
想要和雲清一起嫁給你的。可是,後來,後來我……」
「後來你喜歡上了戰飛雲,然後你就覺得自己是個壞女人。
因為好女人是不該變心的,喜歡一個人就要從一而終,不能移情別戀,對嗎?」
蕭風的聲音輕鬆柔和,王迎香呆呆的看著他,眼淚流得更厲害了,哽咽著點點頭。
蕭風微笑看著她:「那你覺得,我喜不喜歡你呢?」
這話未免太直白了,王迎香的臉紅得像蘋果一樣,覺得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是不停地哭。
「迎香,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口井,井裡生活著一隻小青蛙,因為井很深,它爬不出去,所以它一直在井裡生活。
有一天,井裡又掉進一隻青蛙來,它有伴了。這隻青蛙因為是外面掉進來的,所以見過世面,知道很多東西。
這個小青蛙就覺得自己好喜歡新來的青蛙,甚至覺得自己這輩子就該跟這個青蛙在一起才好呢。
然後有一天下了大雨,井被雨水灌滿了,兩隻青蛙趁機爬出了井口,順著水遊進了池塘裡。
到了池塘裡啊,小青蛙才發現,原來掉進井裡的青蛙,其實也並不特殊,和外面的青蛙都差不多呢。
可小青蛙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喜歡原來的那隻青蛙,因為不這樣,好像就不太對。
雖然有另一隻青蛙也很好,還教給小青蛙很多在池塘生存的本領。可小青蛙還是固執地覺得自己喜歡原來的青蛙。
後來有一天啊,一條蛇爬進了池塘,要吃小青蛙。原來的那隻青蛙不在,小青蛙眼看就要被吃掉了。
另一隻青蛙跳過來,趕跑了毒蛇,自己還被咬了一口,差點就沒命了。小青蛙忽然發現,自己其實是更喜歡這隻青蛙的。
你說,這隻小青蛙有什麼錯嗎?」
王迎香看著蕭風微笑的臉,淚水嘩嘩的往下淌,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覺得這麼委屈,又這麼難受。
「可是,可是小青蛙是在井裡,我不是在井裡的……」
蕭風笑了笑,看著她的眼神裡充滿了同情和憐惜。
「你在井裡。不但你在井裡,張雲清也在井裡,絕大多數的女人,都在井裡。
只是千百年來,女人在井裡呆慣了,覺得井裡也沒什麼不好。的確,井裡有井裡的好處,溫暖,安全。
如果你一輩子願意呆在井裡,也是一種幸福,但決不能因此說,你到了池塘裡,就還一定要像在井裡一樣生活。」
王迎香呆呆的看著蕭風:「可張雲清也和我一樣,一起跟著他學功夫,為什麼她就沒變心呢?」
蕭風笑道:「人和人之間,是講究緣分的。張雲清沒喜歡他沒什麼問題,你喜歡他也沒什麼問題。
何況,他是為了救你而拼命的,張雲清的感覺怎麼可能跟你一樣呢?」
王迎香擦擦眼淚,聲音悶悶地問:「蕭大哥,你說實話,這些日子我不來,你心裡有沒有想……怪過我?」
蕭風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迎香,你記不記得,咱們院子裡都來過哪些比較年輕的男人?」
王迎香愣了一下:「戚繼光,展宇,兩個王爺,戰飛雲,陸公子,張居正,還有很多錦衣衛、大理寺、順天府的捕快們,叫不上名字來。」
蕭風笑了笑:「這些人,他們都不許到後院去,可我從來沒有要求你們不能到前院來,對不對?」
王迎香點點頭,然後忽然明白了蕭風的意思,她沉甸甸的心就像搬掉了一塊石頭,忽然變得很輕鬆很輕鬆。
「蕭大哥,你……你是故意的?你希望我們喜歡上別人嗎?你,你怎麼這樣啊!」
不知為何,王迎香忽然感覺特別特別委屈,不但是替自己委屈,還替張雲清委屈,趴在石桌上哭得更兇了。
不知過了多久,王迎香聽見了蕭風溫和的聲音,猶如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吹過來的春風一樣。
「迎香,我也是男人,是男人都希望有很多女人喜歡自己,都希望三妻四妾,這是男人的天性。
可那太自私了。我可以接受你們喜歡我,但我不能明知你們都在井裡,卻連個選擇的機會都不給你們。
很多年以後,不管男女,大家都有在池塘裡生活的權利。我現在還做不到,給不了你們這樣的機會。
可我至少應該盡力,讓你們能有機會趴在井沿上,往外看一眼。只有這樣,今後我才能面對你們喜歡和信任的目光,而不感到愧疚。
人只有有過選擇的機會,才能知道自己真正喜歡的是什麼。
所以,迎香,小青蛙錯了嗎?」
王迎香趴在石桌上,不知哭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
她知道,自己喜歡的是戰飛雲了,這個是確定的。她原來過不去的坎,就是自己是個壞女人。
現在,蕭風告訴她,她變心的機會是蕭風故意創造的,她沒錯,她唯一的心結也化解了,她不會再痛苦了。
可為什麼取代痛苦的,是一種酸澀無比的感覺,酸得眼淚停不下來,澀得嘴都張不開呢?
這就是成長的痛苦嗎?這就是選擇的痛苦嗎?這就是世間永無雙全法的痛苦嗎?
蕭風走出月亮門,拍了拍巧巧的頭,看向站在遠處的戰飛雲。他站在酒席的外圍,手裡端著酒,手裡抓著一把花生米,吃得正香。
蕭風拉著巧巧的手,大步走進酒席裡,斟滿一杯酒,和已經被灌得醉醺醺的張無心碰了一杯,一飲而盡。.
辛辣之後是一股暖流,苦澀之後是一抹回甘,愛情也就是這個味道吧,所以讓人們千百年來難以割捨啊。
坐在官員桌上的張居正也喝了不少,拍著桌子起鬨。
「蕭兄才華蓋世,文采風流,今日新人大喜之日,蕭兄豈可不吟詩一首,以為祝賀?」
眾人也都跟著喊叫起來,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架勢,蕭風本想推辭,不料張無心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對,蕭兄,上次你大婚時,我剛好趕上了,那時你不在場。今天我大婚,你幫我寫一首吧!」
張無心一開口,劉雪兒知道蕭風必然不會拒絕了,立刻讓小梅把筆墨拿出來,張雲清搶著磨
了墨。
蕭風看著張無心的臉,那張半神半鬼的臉上,是推心置腹的信任和發自內心的開心,蕭風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兄弟啊,以後你就是有家的人了,不再是武痴,不再是浪子,不再是殺神了。
你是丈夫,以後還會是父親,春燕樓也得少去了,喝醉了也得記得回家了,不管家有多遠,春燕樓有多近。」
眾人哈哈大笑,醉醺醺的張無心也跟著大笑起來,沒人看到,蕭風的眼神裡閃過一抹水光。
蕭風接過筆,劉雪兒又親自把紙抹平了一遍,笑吟吟的看著蕭風。
遠處,王迎香從月亮門裡走出來,臉上的淚痕已經擦乾,微笑的看著拼命往前擠要看寫字的戰飛雲。
「龍行雲雨終歸海,鷹擊長空難住天。醉徒不捨歸家路,明月千里踏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