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測字之術

大明立國至今,人們聽過最狂傲,最震撼的一句話是哪一句?

是朱元璋的:“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老僧不識英雄漢,只管嘵嘵問姓名。”?

還是朱棣的:“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或者是戰神朱祁鎮的“用人殉葬,吾不忍也。此事以自我止,後世勿復為。”?

或者是最後一個聖人的:“吾心光明夫復何言”?

可能都不是,如果要排行,一定是這位歷史上沒留下姓名的舉人的這一句。最狂,最傲,最震撼。

“大人,你我比比測字如何?”

趙文華直接從椅子上摔下來了,是真的摔下來了。

他本以為高秀才已經夠狂傲的了,想不到一山還有一山高,這位居舉人真的是狂傲的突破了天際呀!

你不知道他是怎麼發達的嗎?你不知道他是怎麼走到今天的嗎?他連張天賜用手都能算出來!你跟他比什麼測字啊?

蕭風也十分意外,看向舉人,心裡忽然一動:“你家祖上不會有姓蕭的吧?”

舉人昂然道:“大人,學生家代代姓居!測字之術,古已有之,並非大人之獨門道術。

豈不知儒門亦有測字法?《說文解字》起於東漢,其中對測字之術即有記載,並非道家之書,乃我儒家經典。

測字之術,無非‘裝頭接腳,穿心包籠,添筆減筆,破解對關,摘字觀梅’罷了,雖玄妙亦有限。

不料此術卻被大人以仙夢粉飾,還冠名

《倉頡天書》,當真是‘不龜手藥而得千金’,學生佩服。”

這番話說得人人色變,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趙文華嚇得又一次掉下了椅子。

你是瘋了嗎?我只是讓你來挫一下蕭風的銳氣,我可沒讓你找死啊!

你這分明是指著蕭風的鼻子罵他,拿儒家的學問冒充道門之術,投萬歲所好,沽名釣譽啊!

你不但罵了蕭風,也間接罵了道門,更重要的是你罵了萬歲啊。蕭風如果是騙子,萬歲是什麼?傻逼嗎?

沒錯,萬歲當年是當過傻逼,但他現在已經多少年不當傻逼了,而且自認為再也不會當傻逼了。

你現在就是直接指著鼻子罵他:萬歲,你以為你長大了,其實你還是個傻逼!

難道我乾爹不知道萬歲是傻逼嗎?他現在啥都敢說,就是不敢在蕭風的測字道術上做文章,你以為是為了啥?

蕭風如今大權在握,手裡還有尚方寶劍,別說你個小小舉人,就是皇親國戚,知府知州,他也是說殺就殺的。不用別的,一句侮辱萬歲,殺了你也沒處喊冤去!

再說了,你死本來也沒事,還能把蕭風的名聲變臭,惱羞成怒殺舉人總是失民心的,你也算是死有所值。

問題是你別連累我啊。你們三個是我找來的人啊,若是掃掃蕭風的威風,沒人會去追查底細,就是查出來老子有乾爹罩著,也不怕。

可你要是這麼胡搞,蕭風殺了你,再上奏萬歲,一

查到底,我也危險了啊!我可是有前科的啊!

當年一句“口說無憑”差點送走全家,兩壇“百花仙酒”,差點送走乾爹,這次的“萬歲傻逼”,老子搞不好就真的要被你送走了!

堂下很多百姓聽居舉人這一大段專業術語,幾乎就沒有幾個字能聽明白的。最慘的還是張聾子,這段話當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舉人說,說測字之術,無非是‘撞頭姐交,穿芯抱攏,舔、舔……這,這也太粗魯了吧,我聾子都說不出口啊!”

圍觀群眾十分焦急,也十分不滿:“你幹什麼?我們請你是當通譯的,你專業點好不好?

該是什麼就是什麼,粗不粗魯也是他說的,與你有屁的關係?快說快說!”

張聾子無奈將自己讀得的唇語照直說了,眾人目瞪口呆,連連呸呸。

“媽的,果然粗魯之極!這說的是測字,還是逛花船啊?下面又說什麼了?”

張聾子仔細分辨:“說大人以仙夢粉飾,還冠名《倉頡天書》,當真是‘不禁手搖而得千精’,學生佩服。”

圍觀群眾都驚呆了:“這他媽說的是啥啊,剛才還是逛花樓找姑娘,現在又變成自己解決了?”

旁邊一直沉思皺眉的老秀才終於忍不住了,前面什麼粗魯不粗魯的,他都沒敢說話,此時終於覺得太離譜了。

“聽起來舉人說的應該是‘不龜手藥而得千金’吧,這是個典故,出自《莊子-逍遙遊》。

說宋

國有一個人善於配製防治面板受凍開裂的藥,為此他家祖祖輩輩以漂洗絲綿為業,到了冬天,別人家不敢洗了,怕手受傷,他家敢洗,所以比別人家多幹幾個月的活,能掙更多錢。

有人聽說了,就用一百金買他的藥方。這位宋國人召集全家商議說:我們世世代代漂洗絲綿,一年也不過掙幾金,現在賣藥方一下子可以得到百金,就賣給他吧!

那人得到了藥方,拿去獻給了吳王。吳王把藥發給軍隊,選擇冬天和越軍進行水戰,結果越軍手腳龜裂,拿不住武器,吳軍把越軍打得大敗。

吳王便賞賜千金和封地給獻藥之人。莊子說,藥是一樣的,有人靠它得到封賞,有人只會用來漂洗絲綿,是因為使用的方法不同啊!”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一起埋怨張聾子實在是個老色批,什麼話都能和那種事兒聯絡起來,我等皆是正人君子,根本就不要聽。

張聾子欲哭無淚,只好繼續艱難地辨認著唇語,心裡祈禱這兩個混蛋可別再掉書袋了,我這倆錢掙得實在是太難了。

蕭風沉吟片刻,忽然問舉人:“你幾歲中的秀才,幾歲中的舉人?”

舉人一愣,這個話題是啥意思,我正說得起勁呢啊,咋還忽然轉換話題了呢?

“大人,學生十二歲中秀才,十六歲中舉人。”

“你今年多大年紀?”

“學生今年三十二歲。”

蕭風暗歎一聲,臉上卻不露聲色:“你

想比測字,可以。剛好在南京城裡,我不用天天給公主測字。你說吧,怎麼比?”

舉人早已謀劃許久,此時毫不猶豫:“就請在場中最需要測字之人,寫下一字,你我分別測之,誰測的準,誰就贏!”

蕭風點點頭:“在場中人,誰有重大之事,需要測字的嗎?”

一句話就引爆了整個現場,天啊,誰還沒有想要測字的事兒啊!

大家爭先恐後地往前擠,說著自己測字的必要性,希望能成為幸運兒。

“我家的雞丟了,雞丟了呀,我要求測字啊!”

“雞丟了算個屁啊,這點雞毛蒜皮的事兒也要浪費蕭大人的精力?我家丟的可是驢,是驢啊!”

“丟雞丟驢的都往後站!我要測測,我到底還能不能有兒子了!要是沒指望了,我就不花那麼多錢納妾了!”

“沒有兒子的往後站!老子要測測,老子的兒子是不是自己的!五個月就生了,還說是早產……”

“兒子是不是親生的有什麼屁的要緊?往後站!老子要測測老子是不是我爹親生,他不肯把家產分給我!”

“當初你娘也是五個月就把你早產了嗎?”

“不是,我是晚產!我娘懷了我十五個月!我爹出門做生意前和我娘同房,十五個月後,我爹回來了,我剛好出生……”

在一片噪雜聲中,一個年輕男子哭天搶地地衝上堂來:“大人,大人,我娘子不見了呀!你就開開恩,給我測吧!”

眾人

一愣,若果然如此,那麼這人確實是有優先順序的。應天府尹站起身來,為年輕男子作證。

“大人,此人是浦口外柳家鎮的,妻子丟失已有半月,之前來應天府報過官的。

只是人口丟失案,歷來難破,下官也正在頭疼。若是大人的賭賽,能為他測字,也算一舉兩得。”

蕭風點點頭:“那就讓他寫吧,問題要問清楚。”

舉人自然也沒有意見,當下應天府尹讓人準備紙筆,讓那年輕男子上前寫字。此時堂下眾人都翹首以待,也有人開始退場。

“唉,你這人,擠什麼擠,踩到腳了!”

“沒意思,家裡有事兒,先走了,讓一讓,讓一讓。”

“切,什麼事能有這個有意思啊。正好,不想看把地方讓給我,你第一排的位置這麼好……”

年輕男子十分文弱,一看身體就不太好,臉色青裡帶白的,哆哆嗦嗦地拿起筆來,寫下一個“藏”字。

“大人,舉人,我想請二位幫我測測,我家娘子究竟被藏在了哪裡啊?她一定是被人藏起來了,否則她不會不回家的呀!”

舉人看著蕭風,笑道:“大人測字之術,我也聽說過的。什麼一天只能測一字,什麼無關之人不能測。

為免大人一會兒反悔,學生先請問一下,此人測他娘子藏於何處,可符合大人測字的規矩嗎?”

蕭風點點頭:“今日我還未測過字,他測的是自己娘子的藏身所在,即是相關之人,又

不是生死之事,可以測的。”

舉人拱手道:“若是大人先測了,學生到時若說的和大人的一模一樣,只怕難分勝負。

若是學生先測了,想來大人也不好意思說,和學生所測的一模一樣吧?”

這句話說得夠狠,因為舉人認為,測字就是測字,蕭風那些規矩都是故弄玄虛,欺騙嘉靖用的。

他數年前開始研究《說文解字》,頗有心得,測字也經常命中,因此有事請他測字的人也不少。

他是舉人身份,又不收人錢財,即使偶爾不準,也沒人會說什麼,只是哈哈一笑,當做趣事。

一個字,問一件事,拆來變去,都是大同小異的,因此誰先說誰佔便宜,後面的人只能隨聲附和,在眾人眼裡,自然就是沒本事。

因此舉人先用話堵住蕭風的嘴,讓他不好意思先測。否則以蕭風的身份,非要搶著先測,他自然事搶不過的。

蕭風淡然點點頭:“今天我也開開眼界,若是測字真的如此簡單,人人可測,我也就辜負了《倉頡天書》。

你先測吧,若是你先測準了,我測出來的跟你一樣,就算是你贏了。”

全場都屏住了呼吸,等著觀戰。只有趙文華的心態極其複雜。他現在居然不希望舉人能贏了!

因為萬一舉人贏了,就說明測字壓根算不上道術,因為儒家也會!

同時也說明蕭風的什麼《倉頡天書》,什麼夢入仙境,一概都是假的!

這也說明了萬歲就

是個傻逼!他居然還大言不慚的說自己在仙境裡遇見過蕭風!蕭風都是騙子,你是咋遇見他的啊?騙子之家嗎?

萬歲等於是在全天下人面前,被揪著脖領子狂扇幾百個耳光,以萬歲的脾氣,他大機率會先幹掉蕭風,然後幹掉這個傻逼舉人。

再然後,他會查出這個傻逼舉人是自己這個傻逼找來的人,是自己扯下了他的遮羞布,是自己親手扇的他的耳光!

所以,萬歲最後一定會幹掉我趙文華的,乾爹也留不住我,萬歲說的!

就在趙文華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舉人已經拿起了那張紙,反覆揣摩。

他用筆在另一張紙上拆來添去的,折騰一通後,把紙一放,自信的一笑。

“大人,學生測完了!”

蕭風也是一笑:“測完了就說吧。”

舉人指著那個“藏”字,對年輕男子道:“‘藏’字上為草字頭,下為‘臧’字。

‘臧’字與‘否’字相對應,表示好的意思。因此你娘子眼下平安無事!”

年輕男子眼睛一亮,鬆了口氣,連連點頭:“舉人有本事,有本事,請繼續說吧!”

“‘臧’字外面為‘戊’,‘戊’有“化”字形,草字頭下有‘化’則為‘花’字。

‘臧’字裡面為‘臣’,‘花’下之‘臣’,青樓恩客也。南京青樓極少,但花船極多。

這個‘花’字對應的應該就是花船了,你娘子應是被賣到了花船之上,只要請府尹大

人派人去尋找,定能找到!”

這番測字,合情合理,絲絲入扣,讓人歎服,同時人們也對蕭風的測字道術第一次產生了懷疑。

難道測字術真的如此而已嗎?看一本書,學上幾年,就能會的東西,蕭風搞得那麼神乎其神,玄之又玄的,難道真的就是為了騙萬歲的嗎?

年輕男子此時全部心思只想找到自己的娘子,顧不上施禮,轉身就給應天府尹跪下了。

“大人,求大人派人去花船查詢啊,求大人救救我的娘子啊!”

應天府尹為難的看向蕭風。正常情況下,秦淮河上那麼多的花船,為了找一個失蹤的平民女子,大動干戈地挨個去查,已經是不現實了。

何況蕭風還沒說話呢,如果蕭風不同意自己派人去查,那自己不是費力不討好嗎?萬一蕭風惱羞成怒,拿尚方寶劍一劍砍了自己怎麼辦?

蕭風走下大堂,拿起那張紙來,仔細地看著那個“藏”字。他全神貫注,臉色凝重,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的臉色有些發白。

舉人站在一邊,面帶微笑,嘴唇上卻帶著一絲嘲諷。

蕭風半話,要麼是他測不出來,要麼是他測的和自己一致,不管是哪一種,他都輸定了。

蕭風忽然嘆了口氣:“這女子確實本該在花船之上的。”

趙文華一下就癱在了椅子上,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完了,這下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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