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皺起眉頭,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替蕭風背起這口鍋。
他猶豫的原因是,按理說提到錦衣衛的事,嘉靖早就該把目光看向自己了,自己就能從那目光中看出自己的行事分寸。
但現在嘉靖很反常的並沒有看向自己,陸炳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趙文華就怕陸炳跳出來替蕭風背鍋,見陸炳一猶豫,立刻大喜過望。他生怕陸炳後悔,趕緊趁熱打鐵,咄咄逼人的問蕭風:“你說!你說!你怎麼不說?”
終於有人說話了,卻不是蕭風,而是一個大家都沒想到的人,嘉靖。
“這件事朕知道,是朕同意蕭風臨時徵調幾個錦衣衛的。因為不是大事,所以沒有特意去通知陸炳,倒是朕疏忽了。”
陸炳鬆了口氣,立刻躬身施禮,表示萬歲您言重了,錦衣衛就是您的,您跟我一個二掌櫃的客氣什麼呢?
趙文華本來以為將蕭風逼到了牆角,不料最後卻發現這牆是紙糊的,蕭風一個指頭就捅開了,施施然的就穿牆逃走了。
這巨大的失望衝昏了趙文華的頭腦,他一時竟然忘了是在跟誰說話,開口來了句:“口說無憑……”
嗯?嗯嗯?
所有人都被趙文華的勇敢驚呆了,連嚴嵩都目瞪口呆的看著趙文華,心說這是我乾兒子嗎?我是不是該管你叫聲爹啊?
趙文華也只是一剎那的發昏,立刻就反應過來,知道自己犯了彌天大錯,嚇得肝膽俱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拼命磕頭:“萬歲,臣罪該萬死,臣是說蕭風,臣不是說萬歲啊!”
嘉靖那一瞬間臉都變青了,從他當上世子到現在,還從沒人敢這麼跟他說過話。口說無憑?他是皇帝啊,皇帝說話就是金口玉言,就是口含天憲,要什麼狗屁憑據?
不過他瞬間也就冷靜下來了,知道以趙文華平時玲瓏八面且貪生怕死的為人,絕不會是有心跟自己叫板的,多半是發昏了。但即使如此,君前狂言無禮,不加以懲處也說不過去。
嘉靖看了嚴嵩一眼,他當然知道趙文華是嚴嵩的乾兒子。嘉靖一但開口,那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因此給嚴嵩一個面子,讓他主動說話。
嚴嵩怒喝道:“你不過為京城城防之事熬了幾夜,就如此昏頭漲腦的?君前失禮,其罪當誅!”
嚴嵩這聲怒喝,既幫趙文華解釋了發昏的原因,是為了工作嘔心瀝血導致的;又故意放了狠話,說其罪當誅。
這是老油條們常用的辦法,你說的越狠,萬歲越覺得不至於,最後反而懲罰會更輕。這就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嘉靖自然明白嚴嵩的用意,他微微一笑,剛要隨便給個罰俸之類的懲罰意思一下,蕭風卻連連點頭:“嚴首輔不虧深通大明律,我都不知道君前失禮,其罪是當誅的。趙大人,你……可惜了呀。你我相識一場,我一定去刑場上送你一程。”
趙文華趴在地上差點直接昏倒,大明律什麼時候說過這話了,這是乾爹故意誇張的呀,這小子是故意的嗎?他委屈萬分,竟然忘了剛才他指責蕭風私調錦衣衛是謀反,那可不是當誅的罪,而是滅九族的罪。
蕭風這一句話把嚴嵩也給噎的直翻白眼,卻又沒法反駁。
怎麼反駁?如果說大明律不是這麼說的,剛才蕭風已經十分崇拜的誇過自己精通大明律,而自己身為首輔,能說不精通嗎?
不反駁呢?難道真的話趕話的就把乾兒子送上刑場了。
嚴嵩都快氣哭了,只能用哀怨的眼神看著嘉靖,嘉靖心裡一軟,他對嚴嵩畢竟是十分夠意思的,而且也知道蕭風不過是要出出氣,也並不是真要置趙文華於死地,於是淡淡一笑。
“既是工作累的,朕也不過分怪罪了。就小懲大誡吧,罰俸一年吧。”
侍郎的年俸大概五百石,摺合成銀子也就是不到三百兩,這對於窮官可能算個事,對趙文華來說,屁事不算。趙文華高興的差點又昏過去,不料嘉靖的話還沒說完。
“另外此次蕭風建入世觀,頗有波折,雖然道錄司另選了營造隊,但工期已經很緊張了。此事既然工部曾經參與過,就由趙卿配合協助吧,務必按期完工,將功贖罪。若不能按期完工,兩罪並罰。”
趙文華心裡一緊,他太清楚剩下的工期有多緊張了,否則談新仁也不會直接認輸認賠了。談新仁絕望在沒有糯米,此時既然張天賜接手,糯米肯定是不缺的,但工期確實也很緊。萬一要是完不成……
“萬歲,此事臣當盡全力協助。只是工期確實很緊,臣怕萬一……”趙文華想提前留個退路,兩罪並罰可不是鬧著玩的。
蕭風像是忽然想起來一樣:“萬歲不說我還沒想起來,此次工部的文書都能弄丟了,趙大人恐怕是不太願意盡力吧。”
趙文華嚇得立刻答應:“盡力,盡力,一定盡力!有什麼需要,蕭真人儘管來找本官就是!”
他這次是徹底服了,再也不敢跟蕭風耍心眼了。否則蕭風不知道還要出什麼招,一個不小心,搞不好今天就可能死在這小朝會上!
嚴嵩也不願再節外生枝,胡亂說了點別的事,就結束了小朝會。其他人散去時,嘉靖叫住了蕭風。
“蕭風,你之前跟我說,三十萬兩銀子太多,需要請幾個錦衣衛押送進宮裡,我答應了,讓你去找陸炳即可。你為何沒去找他?”
蕭風見他稱呼自己的名字,知道嘉靖雖然剛才及時出面證明,但心裡還是有點不舒服。他略一沉吟,已經知道該怎麼應對了。
“萬歲,自入世觀修建以來,趙侍郎上躥下跳,幫著談新仁強行壓制競爭對手,爭奪工程;又公然出手,以工部名義幫談新仁強購糯米;最後在談新仁失期違約時,竟然還弄丟了文書。
如果不是微臣早有準備,請萬歲幫忙保管一份,恐怕只能吃了啞巴虧。這步步緊逼之下,泥人也有火性了。所以我故意沒透過陸大人,還放風故意讓趙侍郎知道我沒透過陸大人,就是想給他挖個坑,出口惡氣。”
嘉靖皺皺眉:“你不怕朕問你矯旨行事之罪嗎?還是仗著道門身份,有恃無恐?”
蕭風正色道:“此罪微臣絕不敢當,也絕不敢犯!當時微臣請旨呼叫錦衣衛時,萬歲口諭:‘準了,這不是大事,你可以去找陸炳直接要人’,可對?”
嘉靖微一沉吟,看向唯一留在精舍內的黃錦,黃錦點點頭:“萬歲,一字不差。”
蕭風衝黃錦拱拱手:“萬歲說我可以去找陸炳要人,但並未命我必須找陸炳要人。我跟沈煉相熟,直接找到他,說萬歲口諭準我借用幾名錦衣衛。他料想微臣也不敢假傳聖旨,就帶人跟我去了。所以,微臣並未矯旨行事。”
說到這兒,蕭風忽然抬頭,看向嘉靖:“萬歲後半句話其實沒有冤枉微臣,微臣確實有仗著萬歲道門情分,任性之舉。若萬歲覺得微臣為了出一口氣,而鑽了萬歲口諭的空子,微臣甘願領罪。”
嘉靖臉色平淡,腦子裡飛快的閃過黃錦的那句話:“老奴覺得,文書有人動過。”工部、道錄司的文書丟失,必然有貓膩,但他懶得管。但他讓黃錦保管的文書,竟然有人動過……
而且,蕭風可確實是只領了五萬兩開展傳道業務,剩下的二十五萬兩都歸入了自己的內帑啊……
“師弟,你年紀輕,行事難免輕浮。但你已經是文玄真人身份,以後行事穩重一點,別總像個毛頭小子似的,將來你的徒眾們看著也不像話。”嘉靖不但換了稱呼,嘴角也挑起了一絲微笑。
蕭風的一臉正色也隨即換成了師弟在師兄面前的表情,三分尊敬,三分隨意,三分無賴,還有最重要的,一分若有若無,但讓嘉靖十分渴望和羨慕的對道法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