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在精舍裡閉目養神,聽著外面隱約傳來的喊聲“宮門下鑰,小心火燭”。
“這兩日精舍這邊安靜了很多啊。”
黃錦笑了笑,知道嘉靖從神遊中回來了,上前給嘉靖倒茶。
“萬歲,是奴才讓人用上了土喇叭,讓他們平時喊話不許對著精舍的方向。這樣他們傳話也省勁了,萬歲這邊也清淨了。”
嘉靖對喇叭的概念還停留在樂器上,不禁詫異。
“喇叭不是吹的嗎,還能喊話用?什麼又叫土喇叭?”
黃錦這兩天也用過,在門外就放著一個,不過畢竟是鐵器,輕易不敢拿進屋裡來。見嘉靖問了,趕緊用雙手捧著,遞給嘉靖看。
“這是蕭風做的,名字也是他起的,很好用的。入世觀的二主持天天用這個給弟子們訓話呢。跟蕭風關係好的兵部也用上了。
奴才看這東西好用,就也跟蕭風要了幾個,在西苑裡用用。不過畢竟是鐵器,奴才不讓他們靠近精舍用。”
嘉靖拿著土喇叭在手心裡拍了拍:“你也太小心了點,這東西說是鐵器,真打起來還不如一根木棍。這是怎麼用的?”
黃錦小心翼翼接過土喇叭,退到精舍的最遠端,拿喇叭對著嘉靖的方向,喊了一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嘉靖身子一挺,頗為意外。黃錦的語氣並不是那種高聲叫喊的,但聽的卻比平時還要清晰不少。
“這東西倒是有些意思,可見蕭風除了測字,還了解魯班術。黃伴,你可知魯班術其實也曾是道術的一個分支啊。”
黃錦卻不知道這一層,此時被嘉靖一科普,忍不住恍然大悟。
“我說蕭風經常有一些奇思妙想,像下水管啊,土喇叭啊,原來這些工匠之術也屬於道術,那就難怪了。”
嘉靖點點頭,他這些年修道不是白修的,知識相當淵博。魯班術確實是道術分支,不過因為其中有大量的害人之術,後來又被人認為是巫術。
所以後來魯班術只被人保留了機關一類的,而其他改變風水命運,祝福詛咒一類的則被遺棄失傳了,人們漸漸也就不認為魯班術與道術有何關係了,反而會覺得更接近墨家之術。
也因此很多人誤以為魯班屬於墨家,其實魯班和墨子是同時期人,兩人同樣擅長機關術,歷史上曾有記載,兩人還曾經在宋國紙上談兵的切磋過。
魯班攻,墨子守,兩大機關術頂流拿宋國城防當棋盤,殺得天昏地暗,最後魯班承認攻不破墨子的防守。墨子善守的名聲也由此名揚天下,甚至還誕生了“墨守成規”這個成語。
嘉靖看著這個土喇叭,卻忽然問出了一句毫無關係的話。
“陸炳說,蕭風沒用裕王和景王的錢,也沒向他借錢,就頂住了債主們的擠兌風潮,可見他不光有道術,確實也有些入世的手段啊。”
黃錦點點頭,也順水推舟的湊趣。
“他也沒找奴才借。實話說,奴才聽到他被討債的訊息時,還為難來著。萬一他要找奴才借,奴才還真不好拒絕。
萬歲是知道的,奴才臉皮薄,蕭風又和奴才關係不錯,誰知他竟壓根沒跟我開口!”
黃錦這番話連消帶打,看似在順著嘉靖,誇獎蕭風自力更生解決了問題,其實重點卻是那一句看似輕描淡寫的“蕭風又和奴才關係不錯”。
不管嘉靖此時有沒有注意到這一句話,此後若有人攻擊黃錦和蕭風過從甚密,黃錦都可以理直氣壯的說:“這是咱家也沒瞞著萬歲啊!”
嘉靖微笑,讚許的點點頭。
“這話才是真情實感,也只有你才願意跟朕這麼說話。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別說是你,如果蕭風走投無路來找朕,朕也難以一言回絕。
不過他既然自己能解決,那就最好。你剛才說這土喇叭,是跟他要的?這不好,皇家自有用度,雖是小物件,也不該白拿他的。”
黃錦頓時明白了,嘉靖這是對蕭風此次表現出的能力予以肯定,要伸手幫一把了。
土喇叭這種東西,雖說方便有用,但其實是個可有可無的玩意,嘉靖既然讓自己採購,那就是要送點銀子表點態度。
張天賜最近忙得一塌糊塗,忙著和新股東們開會,忙著春燕樓和醉仙樓兩邊的賬目同步管理,忙得他連水姑娘的床都上不去了。
鐵三角此時卻閒得很,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著,誰也不願意先說一句話。
嚴世藩是因為之前的話說的太滿,本以為自己能一步將死蕭風。本來嘛,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蕭風就是再厲害,總不能憑空變出銀子來。
討債擠兌,可以一步到位,讓張天賜身敗名裂,蕭風自然也就被砍掉了一條胳膊,再對付一個窮鬼真人,就容易多了。
想不到蕭風又是債轉股,又是發會員卡,還不要臉的跟春燕樓一幫婊-子集資借錢,驚險萬分的殘血過關,真是丟盡了讀書人的臉!那些讀書人都幹什麼吃的?怎麼不去鬧事?
其實嚴世藩也知道,那些讀書人上次圍攻蕭風,被蕭風兩首非詩非詞的玩意嚇破了文膽,都心服口服,怕再鬧事會自取其辱。
但這樣一來,讓我嚴世藩的臉往哪兒放?尤其是面前這個乾哥哥,賊眉鼠眼的不時瞟自己一眼,分明帶著些失望!是失望啊!他算個什麼東西,竟敢對自己失望?
看著嚴世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趙文華激靈一下,知道自己可能又要當出氣筒,情急之下忽然想到剛聽來的一個傳言,趕緊拿出來轉移注意力。
“義父,今日當值時,聽屬下閒聊,說張天賜又收購了一家鐵匠鋪,就是原來在主街街尾的那一家。
我想他此時剛渡過難關,估計兜裡連銅錢都沒幾個,收購鐵匠鋪幹什麼?
結果派人一打聽,說是張天賜吹牛,說蕭風能從兵部要到兵器合約,要發大財的!”
嚴世藩的眉毛一挑,轉頭看向沒話找話的乾哥哥。
“你說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趙文華見他對這個沒有危險的話題感興趣,長出了一口氣,趕緊回答。
“就是今天的事,據說是中午籤的合同。那鐵匠鋪並不大,就是位置不錯,所以張天賜出了二百兩銀子,收了鐵匠鋪,據說還給幾個打鐵的漢子留了一成股,說叫什麼員工股,莫名其妙。”
嚴世藩想到卻沒有那麼淺薄,他的獨眼緩緩轉動,想著這裡面的漏洞。
“張天賜可曾在戶部、兵部同時備案?”
大明朝開店鋪,一般只需在戶部備案,領個許可,即可營業。但鐵匠鋪卻特殊,因為用的材料是鐵,雖歸戶部調撥,但卻可能打造成武器,因此還需要同時在兵部備案。
之前蕭風打造雙槓、土喇叭時,鐵匠鋪都要到兵部上交圖紙,也就是這個原因。嚴世藩希望張天賜這個外行能漏掉這個環節,他就可以趁機發起新一輪攻擊。
趙文華倒沒想到這個,他看了嚴世藩一眼,沒底氣的解釋。
“鐵匠鋪開業時這些肯定都有的吧,否則早就被人查了!”
這話沒錯,六部官員雖然高貴,但六部下面也有沒有編制的窮小吏,巴不得有人犯錯,獲得敲詐勒索的機會呢。
嚴世藩鄙視的看了乾哥哥一眼,噴他的衝動瞬時間就找回來了。
“你懂個屁!這正是人們容易忽略的一點!商鋪過手,是需要重新備案的,但很多人都以為既然是曾經有過備案,就不需要重新備案。
造成這種原因的無非是戶部小吏們貪圖錢財,商戶們又嫌麻煩。每當有商鋪過手時,那些小吏就會找上門來賀喜,同時表示可以代辦手續!
因為整個過程都不用商家老闆跑動,久而久之,人們都忘了商鋪過手要重新備案這回事兒!”
趙文華眼睛一亮,對嚴世藩罵自己似乎也不那麼難過了。
“他們今天中午才籤的文書,那些小吏們最早也要明天早上才會上門賀喜的!”
嚴世藩點點頭,對他這次的敏捷表示讚賞。
“所以馬上讓我們的人出動,去警告那些小吏們,誰也不準去提醒張天賜這件事!等他正式開業的第一天,如果還沒有做備案,哼哼。”
趙文華想了想,又有些洩氣:“戶部那邊無許可開業無非是罰點銀子,是按平時的生意多寡來罰的,一個鐵匠鋪,罰不了多少錢,最多噁心一下蕭風罷了。”
嚴世藩剛剛升起的一點欣慰再次消失,覺得這傢伙真是傻到沒救了。
“你懂個屁!戶部只是虛晃一槍的事,真正要命的在兵部備案上!他不做備案,只要鐵一燒紅,父親就可以上朝告他私造兵器,意圖謀反!就算萬歲袒護他,他也活罪難逃!”
嚴嵩上了年紀,本來都昏昏欲睡了,忽然聽到提及自己的名字,隱約間想起剛才好像有一句話是“你懂個屁。”
他立刻習慣性的說道:“東樓,文華是自己人,不要如此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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