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師出手了!臺下已經被曬得昏昏沉沉的百姓們頓時來了精神!
就連打心眼裡不相通道門祈雨能成功的文官們,也一起抬起頭來,看著張天師一步一步地走上法壇。
張天師畢竟是符籙宗的,呼風喚雨,招雷引電,驅鬼除邪,本就是他的道法本宗。
其他真人雖然也應該有道法,但在祈雨這件事兒上,他理應是成功率最高的那個。
徐階心裡其實多少也有點狐疑,這個張天師,不會真的能把雨求下來吧?如果那樣……也挺好。
徐階不是嚴嵩,更不是嚴世藩。他不是瘋狂惡毒之人,只是個極度聰明的利己主義者。因此他的設計,永遠在對自己有利的同時,也兼顧自己的身份。
他率百官逼迫嘉靖和蕭風公開祈雨,就是設計好了的,不管結果如何,他都不會有什麼損失。
祈雨不成功是理所當然的,好處也很明顯,萬歲對道門失望,迴歸讀書人的懷抱,自己為天下讀書人代言,大獲全勝。
萬一,只是萬一中的萬一,趕上天真的下雨了,那又如何?自己身為首輔,率領朝廷百官祈雨成功,自己仍然是大功一件!
所以徐階對張天師有沒有真本事這事兒並不太在乎,不管有沒有,都不影響自己的計劃,只是他也是人,也有好奇心。
他也希望能親自驗證,萬歲這麼聰明的人,如此崇通道門,道門傳承幾千年,究竟是一群騙子,還是真有通天道術!
張天師表面看起來很踏實,其實心裡慌得一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坎上一樣,砰砰地跳動。
走上法壇,他向下看了一眼,還有點睡眼惺忪的馬雲騰,以及在香爐陰涼裡坐著的谷虛子,都抬頭在看著自己,顯然有所期待。
張天師面無表情,拿起桃木劍,拿起硃砂筆,在旁邊準備好的符紙上筆走龍蛇,瞬間一道風符寫完!
挑劍,蘸白磷符水,快速掄劍,白磷和空氣摩擦劇烈發熱,符紙嗖的一聲燒成飛灰。
作為符籙宗天師真人,他的做法動作最標準最美觀,圍觀百姓希望大增,紛紛歡呼起來。
張天師等候了片刻,期待著奇蹟的發生。可沒有,倒是感覺中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風吹過臉頰,可自己的頭髮都一點沒動啊!
這大概是太著急上火,臉太熱了,引起了臉周圍的空氣對流。張天師知道再等也無用,咬牙提筆寫了第二道符——雷符。
挑劍,蘸水,掄劍,燒灰,熟練的一套完成。若是以往,自己帶著的徒弟就會望天上彈射一個霹靂彈,晴天霹靂一下。
可今天他誰也沒帶,因此這道雷符結束後,並沒有晴天霹靂。他感覺自己好像聽見了一聲響,很小,但他懷疑是圍觀群眾中誰放了個響屁。
第三道電符燒完後,張天師抬頭看了看天,晴空萬里,陽光刺眼,就是有電他也看不見啊。
最後,張天師把心一橫,寫了雨符,挑在劍上燒完。然後抬頭看向天空。
百姓,百官,嘉靖,都抬起頭來,看向天空,期待值直接拉滿了。
許久許久,陽光似乎沒那麼強烈了,但也可能是眾人看久了,眼睛被陽光刺得不那麼敏感了,陽光其實並沒有什麼變化。
足足期待了半個時辰,什麼都沒有發生。張天師苦笑著扔下桃木劍,失魂落魄地走下法壇來,就像千年道門隨著他走下神壇一般。
在他身後,一滴孤零零的水點落在了法壇上。
沒人知道這是不是雨水,即使是,這一滴雨水也救不了誰,只能當作是上天為道術衰落流下的一滴淚。
百姓們的臉色無比難看,有人往前湧,被禁軍攔住了,還有很多人已經哭了起來,那是巨大的希望幻滅後的痛苦與失望。
嘉靖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但總算有了蕭風之前的心理建設,他還是勉強點頭。
“真人們都辛苦了,朕,不怪罪,讓他們回館休息吧,等待朝廷後命……”
徐階忽然道:“萬歲,五大真人三個上臺了,火玄真人的丹鼎術與祈雨相剋,可文玄真人還未上臺呢。
就算沒希望,也得走個過場啊,否則百姓一直認為文玄真人是道門第一人,會覺得朝廷心不夠誠,虎頭蛇尾呀!”
高拱立刻上前一步:“臣附議!”
張居正張張嘴,卻沒說話。但他身後的眾位文官都已經跟上高拱的腳步,上前拱手。
“臣等附議!”
嘉靖的臉色很不好看,但他也知道徐階再一次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自己就算想保護師弟,現在也不能閉著眼睛吹黑哨了。
嘉靖看了一眼蕭風的背影,他正在扶起一個被往前湧的人群擠到在地,嚎啕大哭的男孩。
男孩大概八九歲,哭得那叫一個傷心,讓蕭風不得不擔心他是不是被踩斷了不止一根骨頭。
“你哪裡受傷了嗎?你這麼小的個子,不該往前擠的。”
男孩擦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悲痛地哭著:“沒有,我沒有受傷。”
蕭風不解:“那你哭得這麼傷心,卻是為何?”
男孩張開手,給蕭風看。蕭風仔細看了半天,上面除了一點輕微的擦傷之外,並沒有什麼東西。
“你手裡什麼都沒有啊?”
“我手裡原來攥著一個寶貝的!現在被他們一擠,摔倒了,摔掉了呀!”
蕭風無奈地拍拍他身上的土:“什麼寶貝,這圈子裡沒人進來過,只要是掉在這裡了,肯定丟不了的。”
男孩比畫著:“這麼大,黑黑的,圓圓的,像泥的,又像鐵的,很硬。
學堂裡的孩子們用泥搓的彈子都沒有那個圓!他們都想要,我就一個,才不給他們呢。
可是小花也想要,我就想再來撿一個給她。你認識小花吧,她是我們村最漂亮的姑娘!”
蕭風無語的看著這個為愛情奮不顧身的傢伙,明朝真是個早熟的年代呀,既然是寶貝,能是隨便撿到的嗎?
男孩忽然眼前一亮,往前跑了幾步,一個狗搶屎,從地上撿起一個比鴿子蛋大,比雞蛋小的圓球,興奮地衝蕭風比畫。
“找到了,我找到了。”
蕭風含笑看著他,忽然間嚇得臉色煞白,衝上去一把將那個圓球搶了下來,男孩嚇愣住了,扁著嘴不敢哭。
“蕭……蕭大……大人,我爹孃說你是好人,你……你不會搶我的寶貝吧?”
蕭風惱怒地回頭,看向剛從法壇上走下來,失魂落魄,目無焦點的張天師,把那個黑球塞到他鼻子底下,低聲怒道。
“你瘋了嗎?這是什麼時候了,還敢幹這種裝神弄鬼的事!
你是嫌道門隕落太慢,想讓萬歲丟個大臉,一次性封了你的龍虎山嗎?”
張天師的目光盯在那個黑球上,半天才回過神來,驚訝地搖搖頭。然後乾脆使勁晃了晃腦袋,好讓自己清醒點。
“蕭真人,這不是我帶來的!我這次連徒弟都沒帶,這你是知道的呀!
何況咱們合作之後,現在龍虎山的霹靂彈已經更新了呀,是白色的了,你不也有嗎?”
張天師拿過那個黑球來,仔細看了看,也十分疑惑。
“這霹靂彈裡的引線沒有了,想來是掉落了,除非扔火堆裡,否則炸不了了。你從哪兒弄來的?”
蕭風心裡猶如晴天霹靂一樣,整個人都傻了,他蹲下身子,抓住那個小男孩的胳膊,艱澀地嚥了口口水。
“你說,你要再來撿一個寶貝給小花,這個寶貝,是你從哪裡撿的?”
小男孩死死地盯著蕭風手裡的黑球,盤算著自己要是一把搶過來就跑,成功的機率有多大,最後還是放棄了。
“就是從這裡撿的啊!兩年前你們在這裡鬥嘴、打架比道法,我爹帶著我來看熱鬧,你們散場後我撿到的啊!
所以我今天才掙脫了爹的手,拼命往前擠的,我怕來晚了,被別人撿走了。
那個,蕭大人,你能還給我嗎,我想過了,撿不到也沒事,我把這個寶貝送給小花吧,小花可好看了。”
這時一箇中年漢子被禁軍攔在圈外,焦急地喊著“狗蛋兒”,蕭風領著小孩,送到那個漢子身邊。
那漢子滿是汗水的臉上都是焦急和驚慌,二話不說先是踹了狗蛋兒兩腳,然後給蕭風磕了個頭。
“蕭大人,孩子不懂事,衝撞你了。我知道這也就是蕭大人,要是別人,孩子沒準就得挨頓打……”
蕭風拍拍狗蛋兒的頭:“這東西很危險,別讓孩子玩了。這錠銀子拿著,去街上找個最好的鐵匠鋪子,給孩子打幾個鐵彈子,保證比這個還圓還結實。
記住,你要是敢留下銀子不給孩子做彈丸,讓我知道了我就把銀子要回來。”
那漢子連連點頭:“大人賞的,大人說咋辦小的就咋辦!狗蛋兒,快給大人磕頭!”
蕭風擺擺手,轉身往回走,心裡卻像驚濤駭浪一樣,震驚得他感覺路都在顫抖,腳都在發飄。
這時張天師也回過味來了,他愣愣地看著蕭風:“莫非,這是兩年前,我徒弟發射的霹靂彈,沒響嗎?”
蕭風點點頭:“那天你召了一次雷,我召了一次雷,你徒弟應該是先後發射了兩次,只是不知道,這沒響的,是哪一次。”
張天師不可思議地搖著頭:“明明兩次都響了呀,大家都聽到了的,明明兩次都……”
他忽然閉上了嘴,慢慢轉過頭,看著蕭風,眼睛裡充滿了震驚和不解,沒等他說話,黃錦已經小跑過來了。
黃錦的臉上帶著無奈和擔憂,輕聲對蕭風道:“徐首輔和百官,堅持讓你也上法壇,萬歲無奈……
你能說會道,好好想想,一會兒怎麼收場,百姓還是喜歡你的,相信你的……”
蕭風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張天師的胳膊,看著黃錦一臉的擔憂,露出一個微笑,也輕輕拍了拍黃錦的胳膊。
“黃公公,多謝關心,蕭風心裡有數,請師兄放心。”
黃錦回到嘉靖身邊,遠遠的看著蕭風走到法壇邊上,大踏步的向上走。和其他三個真人不同,他還很年輕,背影顯得那麼挺拔而自信。
嘉靖用極小的聲音道:“他說什麼了嗎?一會兒怎麼收場?”
黃錦的聲音更小:“他說他心裡有數,請師兄放心。蕭風一向機敏過人,想來自有說辭,萬歲不必過慮。”
嘉靖點點頭,心裡稍安。他和所有人一起看著蕭風,日常微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從蕭風起步到登上法壇,眼睛都沒眨一下,也不覺得很乾。
蕭風閉上眼睛,在心中翻開天書,一個個金光閃閃的字在心中如流水般的流過,常用字,冷僻字,終於流到了符籙字的位置。
一個個從未沾染過人間煙火氣的符籙,在天書的文字海洋裡,顯得格格不入。
其他文字像是流水中的水滴,渾然一體,而符籙的文字則像是流水中的游魚,帶著陌生的生命和靈氣。
那是天地初開的靈氣,那是鬼神不避的靈氣,那是凡人不識的靈氣,那是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的靈氣。
蕭風提起筆,眼睛卻一直沒有睜開,在符紙上運筆如飛,四張符紙頃刻間一揮而就。
嘉靖為了看清蕭風的表情,早就拿起了望遠鏡,見此情景不禁一愣。
“黃伴,蕭風是閉著眼睛寫的,看來他跟我學了不少本事啊!”
黃錦咧咧嘴:“萬歲天縱英才,蕭風常伴君側,自然受益良多,就連老奴也一樣受益匪淺啊。”
蕭風寫完後,並沒有睜開眼睛,而是在心裡默默禱告。
“倉頡仙師,這天書是你所作。我雖從未見過你,甚至連仙夢都是我自己編的,但我心裡早已拿你當我師父了。
我不知道那沒響的霹靂彈是張天師的那一下,還是我的那一下。天書中既然記載符籙文字,就不該都是假的吧!
師父在上,徒兒蕭風,求求師父,若師父仙界有靈,拉徒弟一把,拉道門一把,拉大明萬千子民一把!”
蕭風禱告完畢,猛然睜開眼睛,抄起桃木劍,一劍挑起第一個風符,蘸上白磷水,向前猛刺,大喝一聲。
“風來!”
黃紙燒起,瞬間成灰,被劍風震散,飄飄然然的向地面落下,雖然緩慢,但不停,一直下落,一直下落,終將落到地面上。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連徐階也被蕭風的氣勢震住了。難道,他除了測字,還真會別的道法不成嗎?
不會吧?不會的,不會的,他要是真有別的道法,早就該用了,比如一個雷劈死嚴世藩之類的,還用費那麼大的勁嗎?
沒錯,他就是會測字,加上極其聰明狡猾,什麼仙夢,什麼下棋,都是騙萬歲的把戲,你看,這麼半天了,一點動靜沒有吧。
所有人屏住的呼吸慢慢撐不住了,一方面確實是信心在消退,另一方面大家的肺活量畢竟只有那麼大,屏不了太長時間。
當嘉靖、百官和百姓們不約而同地撥出屏住的那一口氣時,符紙的紙灰堪堪落到了地上,似沾未沾。
“呼”的一聲,紙灰被一陣狂風捲起,像一隻巨大的灰色仙鶴,被狂風直送上青天,在陽光下漫天飛舞。
人們都驚呆了,嘉靖一下子站了起來,手裡的望遠鏡顫抖得握不住,把鏡頭裡的蕭風都抖出了殘影特效。
徐階也呆住了,他轉頭看向高拱,高拱也看著他,面如人色,驚恐至極。
媽的,誰會不好,張天師會也行,馬雲騰會也行,就是他媽的谷虛子會都行啊,怎麼偏偏是蕭風會這個啊!
以後怎麼對付他?怎麼對付他啊?他真他媽的會呼風喚雨啊!
徐階努力地鎮定自己,也給高拱信心:“一陣風而已,一陣風而已!湊巧罷了,天氣太熱,太熱的天氣經常會颳起這種旋風的……”
蕭風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他全身發抖,雙眼中溢滿了淚水,不知道是欣喜的,還是感激的。
他一劍刺穿了第二張雷符,蘸水,揮劍刺破長空,大吼一聲。
“雷來!”
幾乎隨著這一聲大吼,天空中不知何處,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雷聲!晴天霹靂!
張天師高舉雙手,仰面朝天,狂喜地大喊著:“是你的,是你的彈沒響,是你的彈沒響!”
此時百官已經一片混亂,互相交頭接耳,對著徐階指指點點。而百姓也一片歡騰,互相拍著肩膀,扇著耳光。
“我不是做夢吧,我不是做夢吧,你告訴我我不是做夢吧!”
“你不是做夢!我很疼!你媽的,你是不是做夢扇我幹什麼,不會扇你自己嗎?”
“什麼蛋?我聽見張天師好像在扯什麼蛋?”
“什麼扯蛋?扯什麼蛋?我怎麼沒聽見,媽的你把老子耳朵打聾了吧?吃我一掌!”
在雷聲的掩護下,張居正情不自禁的大喊了一聲:“好!”
然後他吃了一驚,自己不是答應了徐階,要削弱蕭風對萬歲影響力的嗎?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呀?
蕭風運劍如風,挑起第三張電符,蘸水,揮劍,怒吼!
“電來!”
烏雲在湛藍的天邊湧起,烏雲間閃過幾條金色的長鞭,伴隨著滾滾的雷聲撕破長空。眾人已經不再吃驚,有的只是狂喜。
一個高喊聲突兀地響起,幾乎蓋過了滾滾的雷聲。
“媽的快幫老子把安全繩解開啊,老子要下樹啊,第二根樹杈已經被雷劈了呀!”
“抱歉客官,這安全繩是一次性的死扣,你再堅持一會兒,等完事了我上去給你割斷!”
“你他媽的……奸商!”
在一片巨大的聲浪中,蕭風挑起第四張雨符,蘸水,揮劍,長劍刺破虛空,宛如與天上不停劈下的閃電連線在了一起。
“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