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極最近總失眠。
好不容易睡著了,還會夢到宗光和聶廣義同時向夢心之表白的場景,時不時被嚇醒。
打心眼裡,宗極不由自主地想要站在自己兒子的這一邊。
這不僅僅是出於父親的天性,更重要的是,他了解宗光的本性。
試問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像宗光那樣,受了那麼多的苦,還能那麼積極善良。
宗極希望宗光接下來的日子,都能順風順水。
可他又沒辦法不顧及夢心之的未來。
盧曼玉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好婆婆。
正常的時候都不是,更何況還有那麼嚴重的情緒問題。
每每想到這兒,宗極就會想要極力促成夢心之和聶廣義。
聶廣義多好啊,婆婆都沒有,哪來的婆媳矛盾?
公公那就更不用說了。
聶天勤對夢心之的喜愛,直接就是寫在臉上的,恨不得現在就到家裡幫他兒子下定。
問題是,他的廣義大兄弟,怎麼看,怎麼不靠譜。
這也不對,那也不行,整得宗極開始焦慮。
女兒明明還小啊,他都沒有想過要讓夢心之去相親還是啥的,怎麼就忽然要面臨這樣的問題了。
“爸爸,怎麼一大早在天台嘆氣,也沒見你打太極?”
“阿心來啦,怎麼沒有多睡一會兒?”
“時差調來調去有點麻煩,乾脆一次到位,早點起來和爸爸一起打太極。”
“還是我家大寶最貼心。”
“大寶是在說哥哥嗎?”
“你哥哥算什麼大寶啊,當然是阿心你了。”
“那哥哥聽了,肯定是要傷心難過的。”
“就讓他難過去吧,男子漢大丈夫,還能沒點承受能力?”
“也對哦。”夢心之向來是宗極說什麼就是什麼。
“阿心要不要告訴爸爸,你是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的?”
“就是你哥哥還有聶廣義。”
“這兩個有什麼可比性?”
“爸爸本來也這麼覺得,可你昨天不是都讓人家送你回來了嗎?”
“啊,這不是爸爸讓的嗎?”
“那是聶教授給我打的電話,說會一起回來,讓我不要去接。”
“聶教授那邊……談了個物件,所以就直接回家了。”
“啊?那豈不是要有個新婆婆?”
“爸爸你在說什麼呀?”
“阿心啊,爸爸的意思是,聶教授的新老婆好相處嗎?”
“不知道誒,好像也不一定會結婚吧。”
“啊?單純耍流氓啊?”
“爸爸,你想什麼呢。聶教授和蕭教授,都是功成名就的大教授,子女們也都很支援,就是結不結婚的,還沒有商量好吧。”
“都是功成名就的大教授?”
“嗯,是的,蕭志天教授是聶先生在法國的導師,聶教授是蕭教授兒子的導師,然後呢,蕭教授又是聶教授帶的第一個研究生。”
“這麼複雜的嗎?”宗極需要捋一捋。
“也不復雜,年輕的時候蕭教授就和聶教授表白過,但聶教授覺得沒辦法接受師生戀,就沒有發展下去。再後來,他們各自都結了婚。後來的後來,又都喪了偶。事情的起因,據說是蕭教授的兒子專門跑來國內找媽媽的導師當導師。”
“這還不復雜呢?爸爸聽得都雲裡霧裡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在義大利的時候,有一起聊過一次天啊。蕭教授也退休了,她兒子覺得應該讓媽媽和初戀再續前緣。”
“就這麼直接談論嗎?”
“爸爸,咱們家也是重組家庭,你難道還接受不了這麼個狀況?”
夢心之有些意外。
她哪裡能知道,宗極是拿人家當親家來考察。
“沒沒沒,爸爸是想著,蕭教授好不好相處。”
“爸爸最近和聶教授關係這麼好嗎?還要考慮人家物件好不好相處?”
“沒沒沒,這一開始,爸爸不是擔心聶教授被騙嗎?聽你說雙方條件差不多,應該就大差不差沒什麼事情了。”
“哦,那爸爸今天早上還要打太極嗎?”
“不了啊,今天靜不下心來,要不阿心坐這兒和爸爸聊聊。”
“爸爸是有什麼心事嗎?”
宗極想問夢心之對聶廣義和宗光的看法,話到嘴邊,又覺得有點不合適。
這裡面的關係,怎麼都比蕭教授和聶教授的情況還要更加複雜。
“阿心想好去哪裡工作了嗎?”宗極臨時換了個問題。
“我還要再想一想,我和聶先生約好了,要先去幾家博物館考察。”
“和聶廣義一起?阿心現在和他這麼熟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熟,但聶先生對博物館的瞭解還挺多的,還能給我職業發展方面的意見和建議。”
“這麼厲害?他該不會是為了討好你,刻意為之的吧?”
“我覺得應該不是,聶先生給的建議還挺深刻的,不是那種臨時抱佛腳能有的。”
“這樣啊,阿心似乎對他有很大的改觀。”
“也沒有吧,聶先生這個人,一直都挺讓人琢磨不透的。”
“那意思是阿心一直在琢磨?”
“爸爸,你究竟想問我什麼啊?”
“爸爸能問什麼呀?爸爸有啥好問的?這不就是剛好知道,阿光和聶廣義,都和你表白了嘛,爸爸這心裡啊,就……”
“爸爸。”夢心之打斷了一下。
“嗯?怎麼了阿心?”
“和你女兒表白的人多了去了,你要一個個擔心過去,你每天早上都不用打太極了。”
夢心之沒有打算在這個時候,和爸爸深入探討感情方面的問題。
不是她和爸爸之間有了秘密,而是因為有了哥哥,爸爸很有可能不會給出最坦率的建議。
更為重要的是,如果爸爸知道了她和哥哥之間的約定,搞不好會覺得她是在勉強自己。
手心手背都是肉,夢心之不想讓爸爸陷入兩難的境地。
夢心之已經意識到自己對聶廣義是有好感的。
但這種好感,真的能比得上她和哥哥那麼多年的感情嗎?
夢心之的心裡,有著一個大大的問號。
“阿心啊,爸爸一直都覺得你還小,怎麼一轉眼,你就到了一個沒有辦法只在爸爸身邊做小棉襖的年紀?”
“怎麼會呢?只要爸爸需要,我永遠都是你身邊的小棉襖。”
“那不行,爸爸得儘早面對現實,哪有把閨女強行綁在自己身邊的?”
“怎麼就強行了呢?我明明最是樂意不過!”
“那也不行啊,等你們都成家了,爸爸就瀟瀟灑灑地帶著你媽,到處熘達去了。”
“好吧,對不起啦,爸爸,都是我和阿意拖累了你。”
“阿心,你這說的什麼話啊?”
“當然是線上爭寵求關注啊。”夢心之挽著宗極的胳膊。
宗極拍了拍夢心之的手背:“還是現在這樣最好啊。”
“爸爸,不是你說的,兒孫自有兒孫福嘛?你就放寬心,壓根也沒必要為我們擔心。”
道理人人都會說。
真落到自己頭上,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極極子,快叫你閨女們過來吃飯。”夢蘭的聲音,從樓下傳到天台。
“蘭蘭子,你怎麼起這麼早?你今天做了什麼啊?我馬上帶阿心下來。”
“潤餅。”
夢蘭才話音剛落,原本還在床上躺著的宗意,竟是比宗極和夢心之,更早一步地來到了宗極和夢蘭住的那一層。
潤餅是非常傳統也非常費功夫的小吃,還有很多地方會把潤餅叫做春餅。
潤餅有兩大精華,一個是皮,一個是餡。
潤餅皮的精髓在薄,最好是薄到透明。
薄如蟬翼,但又堅韌到不行。
餡料的選擇就多如牛毛,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獨特的潤餅配方。
夢心之大小吃的潤餅一共有十一種餡料,豆芽,豌豆,豆乾,肉絲,胡蘿蔔絲,油煎蛋絲,魚片、蝦仁,海蠣,花生末,油酥海苔。
還有夢蘭特製的潤餅醬料。
看起來只是包成古代枕頭樣式的一小條,準備起來,功夫卻是一點都不少。
那麼多種餡料,每一種做熟的時間都不太一樣。
最後還要把水瀝乾了,混合在一起包。
加上前期的準備,絕對算得上是一道功夫菜。
正常情況下,是沒有人會做潤餅當早餐的。
夢蘭最近對下廚,真的是有滿腔的熱情。
誰攔著就和誰急。
宗意第一個到,自然也第一個吃。
她拿起夢蘭包好的一條,直接往嘴裡塞。
夢心之和宗極在這個時候進來。
看到宗意一邊吹氣一邊往嘴裡塞的架勢,夢心之和宗極相視一笑。
夢心之幫宗意擦了擦嘴角:“也不怕燙著。”
“這有什麼好怕的?好東西當然是要趁熱吃啊!”
“阿意不知道潤餅的由來?”宗極有些意外:“爸爸可沒少做給你吃啊。”
宗意塞得滿嘴都是,模湖不清道:“爸爸還好意思說,你以前都和姐姐吃獨食,放涼了才想起我。”
“宗意同學,潤餅的正確吃法,是要等冷了再吃。”
“才不要相信你們。”宗意護著已經包好的三條潤餅,深怕被爸爸和姐姐給搶了去。
“阿意,你知不知道【割股奉君】的故事?”
“知道的啊。春秋時期,晉國有個國君叫重耳,就是晉文公。介子推一開始就追隨晉文公,在一次流放的過程中,打小嬌生慣養的晉文公餓得頭暈眼花,介子推就偷偷把自己大腿上的肉給割下來,給晉文公燉湯喝,救了他一命。這件事情,後世的很多名人大家都歌頌過。”
“誒呀,我妹妹最近大有長進啊。”
“那當然,也不看是誰的妹妹。”
“那阿意知道,介子推後來怎麼樣了嗎?”
“不知道啊,割完肉不就結束嗎?肯定本來就已經彈盡糧絕,才會把自己大腿的肉都割了,在那個年代,這麼著還能活下來?”
“介子推確實是活下來了。”
“那後來呢?”
“後來,晉文公封賞的時候把他給忘了。”
“啊?晉文公這也太壞了吧?”
“故事到了這裡還沒有完。”
“姐姐姐姐姐,快和我說說。”宗意放慢了吃潤餅的速度。
“晉文公把介子推給忘了,介子推自己也沒有提,帶著年邁的母親,隱居綿山。”
“那介子推還挺爺們兒的。”
“是啊,人家下定決定,從此不再過問世事。”
“姐姐姐姐姐,聽你這語氣,是不是還有後續?”
“嗯,晉文公過了很久,才想起來自己把介子推給忘了,他不想揹著忘恩負義的罵名,就要封賞逼介子推出山。”
“然後呢?”
“然後,介子推不願意,晉文公就放火燒山逼他帶著老母親出山。”
“還帶這樣的啊……”
“不僅如此。”夢心之在宗意的一臉震驚中,給出了終極答桉,“因為介子推始終不願意就範,晉文公就把介子推和他年邁的母親都給燒死了。”
“長見識了!”宗意想了想,“可是,我的姐姐誒,我們不是在說潤餅嗎?”
“阿意,你姐姐和你說的,就是潤餅的由來啊。”宗極在這個時候接話,手上拿著一盤包好的潤餅。
“呃……”宗意一臉的糾結:“這個故事,除了大腿上的那塊肉,還有哪裡是和吃有關的?”
“晉文公把介子推燒死了之後也很後悔,他不是真的想要燒死介子推,也沒有想過介子推會這麼剛烈,介子推死後,晉文公就規定,每年的那一天,全國都不能生火,這算是寒食節的由來,也就是後世的清明節,也有說是清明的前一天,總之都要把東西放涼了再包起來吃。”
“哦,那潤餅要放涼,是因為風俗和寒食節,並不是因為要放涼了才更好吃。”宗意又往嘴裡塞了一大口,她這會兒吃差不多了,指著宗極手上的那一盤,催促姐姐和爸爸:“你倆也趕緊趁熱嘗一嘗。”
潤餅是閩南地區的傳統小吃。
關於潤餅的傳說有很多,做法也一樣是千奇百怪。
甚至有人會做成甜的,更有做成榴蓮餡兒的。
夢蘭做的,是最傳統的潤餅。
夢心之從十一歲以後,就沒有再吃到過。
這一大早地吃到嘴裡,忽然就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哥哥要是也在就好了。
時光要是能在這一刻停留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