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我買酒。”男人來到小店對著背對自己的售貨員說。
“散酒還是瓶裝酒?”女人問。
“隨便,都行。”男人回答。
女人緩緩的轉過身,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女人驚訝的滑落了手中的酒瓶,她慌張的不知所措,因為眼前的這個男人正是自己的高中同學,而男人也萬萬沒想到,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小山村,竟會碰到自己高中時期的暗戀女神。
男人問:“你,程麗文?”
女人說:“關宇波?”
宇波告訴麗文,自己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縣城,現在又被派到這裡來掛職鍛鍊。
宇波詢問麗文:“當年高考後為什麼沒有復讀?”
麗文似乎不願談及這個話題,而是轉身去幫宇波打酒去了。
女人回來說:“一斤,五塊五。”
男人付完錢後,宇波還想再說點什麼,可麗文卻一直背對著他,漫不經心的擦著桌子。
宇波無奈,只得戀戀不捨的道別:“那,那,我就先走了。”
“嗯。”當宇波離開後,麗文還是忍不住偷偷回頭看了一眼宇波的背影。
上高中的時候,宇波和麗文曾是同桌同學,70年代的男生和女生是不說話的同桌,都會畫河為界,彷彿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而每次麗文經過時,宇波總會嗅到一股百雀羚的芳香,那飄忽不定的青天味道記起了宇波的青春懵懂,並深深的烙在了他的記憶深處。
高考結束後,宇波成了全校唯一的大學生,而成績比他好且擁有才情的麗文卻因為一分之差而餘大學失之交臂。
大學畢業後,宇波被派到了偏僻的公務宅來掛職鍛鍊,到了山村後的他開始變得鬱鬱寡歡,總覺得懷才不遇,生活沒有奔頭。
他日日想著借酒澆愁,於是跑到村裡的供銷社買酒,這才偶遇了自己自高中以來始終未曾忘記的那個女孩,麗文的出現再次喚醒的宇波對愛情的渴望。
他每天都會提著酒瓶到麗文的供銷社去打酒,可麗文卻始終沒有和他多說過幾句話,她一如既往的莊重和孤傲再次把宇波撞疼了,可宇波不願意失去這難得的緣分,他照常每天按時光顧麗文的供銷社。
終於這天,麗文沒收了他的酒瓶不願意再打酒賣他了。在宇波死皮賴臉的懇求下,麗文這才同意用自己的茶缸給他打了一杯酒,可當宇波接過來喝了一口,這才發現酒裡面被摻了水。
宇波說:“你為什麼這麼對我?整條街我就認識你一個人,天天惦記著來看你,你至於這麼做嗎?”
麗文說:“這酒我是摻了水。”
宇波說:“摻水?你賣假酒啊。”
麗文說:“就賣你一個人怎麼了?”
宇波說:“憑什麼呀?”
麗文說:“我就是不願意看到你一副明珠暗投懷才不遇的樣子,多了不起似的,感覺上了大學就喜歡喝酒了。”麗文越說越氣,索性直接將宇波給掃地出門了。
宇波站在門口請求立文放他進去,可無論他如何敲門,麗文卻始終不將門開啟,實在沒辦法的他當眾便耍起了無賴。
“鄉親們,鄉親們,這裡賣……”
不得不說,死皮賴臉似乎對每一個女孩子都有用。麗文無奈,只得開門讓宇波進去。
來到房間,麗文給宇波倒上了一杯熱茶,宇波調侃:“剛才的酒裡摻水,這茶理不會摻了酒吧?”
麗文會心一笑,說:“你想的倒是挺美。”
宇波順手拿起桌上的泰戈爾文集說:“大學時期我也很喜歡泰戈爾的詩,他的詩特別寧靜,感覺很美好,就像你一樣。”
麗文說:“哼,亂比喻。”麗文一邊織著毛衣,一邊跟宇波閒談。
宇波詢問:“毛衣是給誰織的。”
麗文笑著說:“是瞎織的。”
這是宇波第一次看見麗文臉上有笑容,宇波也終於發現,其實麗文看似冰冷的面容下一直蘊含著天賦的溫柔和善良,他忽然感到在這偏僻的荒野靜有的世外桃源的安逸和恬坦,原本浮躁的心緒也慢慢的趨於平靜,慢慢的開始懷抱各種希望。
在以後的日子裡,宇波總是跟在麗文的身後,在一天天的相處中,麗文漸漸的敞開了心扉。
在閒聊中宇波得知,麗文的父親原本是一個橋樑工程師,有一次來到公木齋工作,意外結識了當時在供銷社上班的母親,兩人一見鍾情。
後來,他的父親選擇愛情留了下來,由於母親的哥哥在國外工作,當時有人懷疑他是特務,父親只是幫母親解釋了幾句,便被打成了右派,之後又被髮配到這裡來進行勞動改造。
母親去世後,麗文解替了母親供銷社的工作,由於家庭背景的關係,再加上還要承擔照顧父親的責任,這便是麗文當年高考失利沒有選擇復讀的原因。
聽完這個故事,宇波非常佩服麗文的勇敢堅強,同時也深深羨慕那愛不顧一切的父親,他決定改天去拜訪一下這個老人。
隔天,麗文便帶著宇波上山看望父親,一群小朋友看到有客人前來,於是全都聚在門口看起了熱鬧。
“麗文同志,那是你愛人嗎?”
麗文說:“爸,那是鄉幹部。”
三叔說:“小乖,我看你們還蠻般配的哦。”
麗文說:“你再亂說,我就不管你了。”其實父親看得出來,麗文也深深的愛著眼前這個男人。
飯桌上,父親提及宇波的工作,還誇讚他在文學方面的造詣很深,說著還不覺滿臉憂愁的看向麗文,對宇波說:“是我拖累了她,都不能出去,走得越遠越好。”
麗文說:“爸,我守著你哪都不去。”
宇波對著麗文說:“其實我覺得這挺好的。我還想留下來呢。”
面對宇波赤裸裸的暗示,麗文卻不敢開啟心扉,因為她不想宇波為了自己而葬送大好前程,更不想再次步入母親的後塵。
日子一天天過去,宇波和麗文的關係也漸漸變得親密起來。
這天,麗文正坐在河邊聽音樂,宇波來到河邊洗臉,看著他滑稽的表情,麗文被逗得哈哈大笑。
宇波問:“你笑什麼?”
麗文說:“你的臉不洗還好,一洗整個都花了。”
宇波說:“這裡的條件太差,已經好幾天沒有洗澡了,身為老同學的你也不幫下我。”
麗文說:“那這會兒還早,趁鄉民還沒上街趕場,要麼去我那兒好好洗著吧。”
宇波頓時愣住了,沒想到幸福靜來得這麼突然。說著,麗文還嘲笑俞波身上臭烘烘的,把這河水都弄臭了。
宇波說:“誰臭烘烘?你才臭烘烘呢。”說完往麗文潑水。
麗文閃開,繼續說:“臭烘烘,哎呀,臭烘烘,臭烘烘!”
為了不讓宇波再變成臭男人,麗文專門燒了整整的一大鍋開水,搭好洗澡水後,她又守在門口只起了毛衣。
房間內,宇波正舒服地搓著澡,可抬頭一看,卻見麗文的照片正好掛在旁邊,被一個漂亮大姑娘直勾勾的盯著,宇波頓時害羞的低下了頭。
宇波說:“真舒服呀。”
麗文說:“是嗎?”
宇波說:“哎呀,真的不好意思,泥太多,把你們家盆兒啊、毛巾啊都給弄髒了。”
麗文說:“那你以後陪我新的。”
宇波說:“行啊,陪你一輩子都行。”
面對宇波赤裸裸的表白,麗文卻是默不作聲。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兩人都被嚇得不輕,原來是村民來供銷社賣東西,麗文謊稱尚未開業,這才將村民給糊弄了過去。
村民走後,宇波急忙穿起衣服跑了出來,兩人四目相對,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插曲逗得哈哈大笑。
宇波說:“笑啊,剛才嚇死我了。”
麗文說:“你怕什麼呀?”
宇波說:“我,我當然不怕了,我怕的是你怕。”
之後,宇波又陪麗文到河邊捕魚,看著麗文撩撥著河水,宇波如痴如醉,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此刻的荒野卻有了世外桃源的安逸和田灘。
晚上,兩人一起坐在火爐邊烤火,他們聊了很多很多高中時期的事情,氣氛也隨著爐火的溫度而慢慢變得曖昧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閃電閃過,房間內的電燈突然停了,在爐火的照耀下,兩顆撲通撲通的心變得愈加的燥熱不安。
宇波詢問麗文畢業時自己曾往他的書包裡放了一封信,他讀過沒有?麗文說時間過去的太久,已經記不清了。
宇波又說:“要不要現在聽聽那封信的內容?”
可麗文卻拒絕了:“都過去那麼久了,不提也罷了。水過三秋,有些話就像夢一樣說破了,只剩一地碎片。”
宇波知道麗文明顯深深的愛著自己,可為什麼就是不願意接受自己的表白呢?
麗文低著頭說:“夜深了,雨不停的了。”
宇波說:“那我走好了。”
宇波本以為麗文會挽留自己,沒想到麗文卻說道:“門邊有傘。”
話說到了這個份,宇波只好失趣的離開了這裡。
就這樣,本是相愛的兩人卻這樣錯過了彼此的緣分。
幾天後,中秋節到了,宇波陪著麗文和他的父親過了一個愉快的中秋。臨行前,麗文與宇波談了自己家裡的事情:“我媽以前總跟我說,是她毀了我爸的一生。”
宇波說:“怎麼能這麼說?”
麗文說:“要不是因為愛我媽留在山裡?一個橋樑工程師,何至於淪落為一個編斗笠的老人?”
宇波說:“患難相守一輩子留下來也沒什麼不好的。”
麗文說:“就算你理解我爸的犧牲,可是你懂我媽的歉疚嗎?”
看著麗文的眼神,宇波終於找到了麗文不願意接納自己的原因。麗文是離不開父親的,這樣一來,宇波就必須留在這裡。
麗文不想讓宇波像父親一樣躊躇滿志而無用武之地,也不想讓自己像母親一樣心懷愧疚而抱憾終身。如果必然有人要為此買單,那隻她一人承擔,萬不能因為兒女情長而將宇波拉下水,所以除了各自安好,再別無選擇。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宇波的實習期滿,縣裡準備調他回去。宇波找到麗文,將這個訊息告訴了她:“麗文,我就要走了。”
麗文聽後愣了一下,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片刻的情緒穩定後,她又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真好,時間過得真快。你也該走了。”
宇波再次表達了自己想要留下來的想法,他對麗文的愛是如此的真摯和炙熱,只要她一句話,他就敢為她留在大山。
可麗文卻再次拒絕了,她知道宇波並不屬於這個小山村,如果此刻將他留下,除了一時的心動外,將會留下終身的遺憾,她不想讓父親和母親的悲劇在他們身上重演。
臨行前的一晚,麗文來給宇波錢行,飯桌上的氣氛有些凝重,“以後呀,無論走得多遠,這山裡永遠是你的故鄉,累了,這就回來歇歇。”
麗文將自己織了半年的毛衣送給了宇波,其實自宇波剛到這個小山村時,這件毛衣便是為他織的。
當時宇波詢問麗文,只是說他是瞎織著玩的。宇波思緒萬千,他將自己隨身攜帶的口琴給了麗文,就當作彼此的留念。
晚飯後,宇波送麗文回家,月光下,兩人默默的坐著,彼此都沒有說一句話。或許是覺得街道太短,難以承受他們的互訴衷腸,又或許是想說的話太多,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不知不覺兩人已經來到麗文的住處。
宇波轉身對麗文說:“那,就此小別吧,也許是長別。”
麗文低著頭說:“那你多保重,我走了。”
雖從宇波剛來的那天開始,麗文便做好了分離的準備,可正當這天到來,她還是破防了。
門內外的兩人站了許久,兩人的離別也註定了他們還沒開始的愛情便永遠的畫上了句號。
離開山村後的數年裡,宇波經歷了很多,讀書、下海、經商、發財,甚至為朋友信貸擔保。被抓入獄期間,宇波不敢再給麗文寫信,不願她知道自己落魄的樣子。
直到多年後的一次高中聚會,他們還是相遇了。
再次相逢,面對如此不爭氣的自己,宇波更覺得自己配不上麗文,他只能不停的往肚裡灌酒。
那晚宇波喝的酩酊打醉,麗文把他送到了酒店,為他洗衣服,擦身體。
片刻後,宇波清醒了過來,他來到浴室,這才發現麗文為了照顧他,一晚上都沒吃東西。
宇波既內疚又感激,他覺得如果沒有麗文,這麼多年來經歷的所有痛苦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宇波緊緊的抱住麗文,那一晚,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感受到了彼此的溫度。
有了昨晚的接觸後,宇波終於鼓起勇氣坦白心扉:“麗文,我一直是愛著你,從中學到今天,從來就沒有改變過,你是我一生所向往的幸福。”
宇波明白自己到底要追求什麼,他想留下來陪在麗文身邊,可麗文卻不同意,她甚至說:“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或許就是一個錯誤,我只想幫你恢復一個男人的自信。”
宇波說:“我現在是清醒的,也是理性的,一個人一生不能兩次錯過他的愛情。”
麗文說:“我們今生,從70年代早已錯過。”話已至此,宇波也不再執著,他錯誤的認為麗文或許是看不起窘迫的自己。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抬頭的一瞬間,一枚滾燙的熱淚從麗文的眼角悄然滑落。
第二天,麗文給宇波留下了一封信後便離開了。信上說,拒絕宇波或許是她一生中犯過最大的錯誤,但她知道,宇波是那種為道路而生的天下客,只有不斷的行走,生命才會變得有意義,除此之外,麗文還將自己多年的積蓄留給了宇波,有了麗文的鼓勵,宇波重振旗鼓。
不管多多難,他都咬牙堅持了下來。
如今的他在北京已經小有成就,可他總覺得走得越遠,心裡便越孤獨,對麗文的思念也愈發的深沉。
為了排解孤獨和空虛,宇波經常在深夜獨自夜用,徜徉在清涼水面上,就像漂浮在清涼的溪水間。
恍惚間,他似乎又見到了麗文,那曼妙的身姿,清純的笑容,無不讓宇波心醉。
在夢中,他帶著麗文回家,走著走著,忽然發現麗文不見了,宇波猛然驚醒,他不顧一切的像夢中一樣奔向故鄉。
然而現實卻給了他已經如雷轟頂,麗文因患癌已經離世了,再也沒有機會去挽回這一段愛情了。
麗文去世前給他留了兩樣東西,一樣是當初分別是他送麗文的口琴,而另一樣,則是高中時期他偷偷塞進麗文書包的情書。
當初宇波問麗文,她讀過那封情書沒有,麗文謊稱記不清了,但其實她不僅讀過,還在多少個思念宇波的夜裡讀了千萬遍,信上還依稀殘留著他斑駁的淚痕。
宇波拿著情書哭成了淚人,這一刻,他終於領悟到了。
麗文對他的愛是有多麼的深沉,因為愛她,所以他選擇了成全,因為愛他,所以她選擇了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