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引被巨石滾動的聲音驚醒,下意識捏住鶴沖天的手臂。
“哥!鶴沖天!”外面周正的聲音穿過層層疊疊的石壁傳到山洞裡。
沈香引鬆了手,回應周正。
他是憑著沈香引臨進山洞時扔出的絲巾,找到二人的,一同來的還有救援隊。
沈香引從山洞脫難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報警,麻河村的事情並沒有結束。
她不想再有第二個王翠蘭,麻河村需要社會的關注,需要文明的介入。
在回碧落古鎮的路上,即便暖風開得很大,烘得沈香引昏昏欲睡,她還是肺腑冰涼。
血肉生長耗費掉她幾乎全部精力,像空腹跑了三趟馬拉松又被人抽乾腦髓後掛在千年冰川的冰窖裡一樣又冷又累。
轉臉看鶴沖天,情況也不算好,臉色蒼白,閉著眼睛。
“周正,前面找個酒店停一下,然後你去買點雞蛋,買兩斤米,再買瓶雙氧水紗布醫用膠帶。”
周正皺著眉從後視鏡看她:“買雞蛋幹嘛?不用吧,我開快點,很快回去。”
“讓你怎麼著你就做。”沈香引不耐煩。
周正很少見她這麼嚴肅,瞅了眼鶴沖天。
他沒睜眼,輕輕嗯了聲。
周正不情願,但是也照做,路過的第一間酒店把倆人放下後去買東西。
還算乾淨的快捷酒店,沈香引帶鶴沖天進到房間,開啟暖色的牆壁投射光,床鋪潔白柔軟的被子格外溫馨。
鶴沖天看見床就要躺。
沈香引拽住他,推他進到浴室裡,“在泡著腐屍的水裡浸了一宿,洗洗乾淨。”
鶴沖天長得高,站在浴室裡,靠著牆也顯得小隔間滿滿當當,沈香引調好水溫後退出浴室。
走出來兩步,癱坐到電視旁的地毯上,開啟箱子,找出要換的旗袍,身上這件已經破破爛爛。
在漫長難捱的歲月裡,穿旗袍是她為數不多還熱愛的執著。
少年時得的那場大病,像一個醒不來的噩夢,終於掙脫,卻發現餘生才是無盡的噩夢。
已經過去很久的事她不願意想起來,蹙起眉心轉移注意力。
半闔著眼,盯著浴室間裡煙熅的水汽,點一支菸聽安靜房間裡的瀝瀝水聲。
那個叫劉則的人,應該就是盜走沈月英遺體的人。
她拿出電話給翟新厚打過去,電話很快接通。
她開門見山:“我這邊有條線索,一個叫劉則的人,你能不能查到?”
“哪個則?”翟新厚有力清亮的聲音讓人不由振作幾分,隔著話筒都好像能看到他呲著大白牙在笑。
“不知道,但是最近有出現在青山市麻河村,身高大概175左右,年齡……20到50之間不確定。”
翟新厚思索片刻:“哪來的訊息?”
“就是你持保留意見不太相信的那些,但是保真。對了,之前監控上的女人,找到了嗎?”
“還沒有,說來挺蹊蹺,那女人開著車進了一個沒有監控的巷子,就沒有再出現過,車倒是在巷子裡停著。”
“巷裡有別的出口?”
“沒有,不排除翻牆或者從下水道運輸的可能,我們還在查,沈小姐放心,我們比你急。”
沈香引嘆口氣,“小陳恢復得怎麼樣?他當時中的蠱從口入的,我想應該還能問出點什麼。”
“小陳出院了,但是精神狀態不是很好。所以……”
“我有分寸。”
“哈哈哈,好。不過這個案子疑點很多,我還真有點開始信你的那一套了。”
“開始信?你關注一下麻河村這兩天的案件,我全程目睹,結案可能不會講得那麼清楚,但是你想知道細節的話,我可以告訴你。”
“麻河村?”翟新厚剛問完,電話那頭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老大!看新聞!臥槽,邪了門了!”
對面是新聞播報的聲音,說的正是麻河村的案子。
有媒體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把王翠蘭這個極具悲劇色彩的封建犧牲品拿出來大做文章。
沈香引細細聽著新聞怎麼講的,添油加醋煽動情緒,她有些犯困。
面前的浴室門悄然開啟,騰騰的水汽擴散出來,水霧裡隱著圍浴巾的鶴沖天。
上過手,但是沒這麼看過,有點挪不開眼。
電話那邊翟新厚聲音提高八度:“沈小姐你在哪呢?我現在過去找你方便不?”
“現在不方便,等我有時間聯絡你,我還有事,就這樣。”她掛了電話。
鶴沖天瞥了她一眼,沒說話,拖著略微沉重的步伐朝床走,走到邊了,整個人撲上去,就不動了。
沈香引步子也沉,進到浴室間,滿地的水漬,空氣中沐浴露的味道沒有散,還有鶴沖天扔在地上的衣物。
好像有點曖昧。
她太累了,也不講究什麼,衝了個舒服的熱水澡。
對著鏡子,身上的皮外傷數不清,她是越重的傷好得越快,越小的傷口就像普通人一樣慢慢癒合。
從浴室出來,換好藏青色藻井紋的旗袍,這件比較寬鬆,內襯是小羊皮的,還縫了一層棉花,很暖和。
周正剛好送東西過來,沈香引想起來鶴沖天對他隱瞞這些邪門事,她也沒有多餘的力氣編瞎話。
接過東西沒說話,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周正在門口喊:“我哥呢?在裡面?為什麼不讓我進去!”
“我倆睡覺你也要看?”她丟了這麼一句,外面也沒了音。
要解蠱,她不算太擅長,不知道能不能成。
如果不成,鶴沖天也只能自求多福。
她已經是站著都快要睡著的睏倦。
坐到床邊,用銀針在雞蛋尖上旋轉著刺進去,翻過鶴沖天的身子,雞蛋貼到他肩膀傷口的周圍滾動。
她不懂唸咒,但知道咒歸根結底是一種精神力量,類似於祝由術的意念。
邊滾雞蛋邊集中意念,調動心識,滾完一顆,便丟到米里面埋著。
滾雞蛋直到她昏昏欲睡的丟腦袋,起效果的話,十顆雞蛋應該萬無一失。
提起沉重的步子,沈香引把雞蛋連帶米全部放進酒店的熱水壺裡,兌上水去煮。
心裡還暗想著,果然酒店的熱水壺不要亂用,你真的不知道它都煮過什麼東西。
水開了,沈香引把雞蛋排成一排,蹲在地上挨個敲開,看有沒有光滑正常的。
第一顆,裡面破破爛爛,像馬蜂窩似的,第二顆,更糟糕,雞蛋白都沒了,第三顆,第四顆……越敲越糟心。
一直到第八顆,終於讓她敲開一顆滑溜溜的好蛋。
長舒一口氣,沈香引提著的心放下來,把這些雞蛋全部扔進垃圾桶。
成了,解了。
但還不能睡覺……要處理傷口。
指尖劃過傷口周圍的面板,鶴沖天微蹙毛茸茸的眉毛。
真是個頂好看的人,緊實有力的曲線,異常高大,不說蠢話,不遮掩炙熱和狂烈的鋒芒。
最妙的是,他是個絕對薄情寡義的人。
貼好紗布後,淨手,鑽進潔白柔軟的被子裡。
關燈,睡覺。
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在山洞時說到最想做的事,達成。
沉重的眼皮子合上,視覺裡一片黑暗,那些張牙舞爪的鬼魅再次浮現。
她習慣了,不理會。
忽然,耳邊無比清晰傳來一個沒有音色的聲音,像是自己腦海中的聲音似的,但她知道不是自己的想法。
是蟄伏在黑暗中的“那個東西”。
它說:墨,滴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