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陸佰陸拾回 今日必殺武孟德

完顏兀朮求娶西夏公主,於金國而言,堪稱一等一邦交大事。

金國此前同西夏全無交際,若按情分而言,西夏和遼國才是天然的盟友,以阿骨打之老謀深算,派遣兒子前來,自要準備的格外周全。

故此隨完顏兀朮去往西夏的,除了三千女真戰士,還有阿骨打精心選拔的八位勇將相隨。

這八個人,著實非同小可!

頭一位,乃是女真溫迪痕部的老將溫迪痕阿徒罕。

此人十七歲即披甲上陣,數十年來立功無數,尤其是黃龍府一戰,身披數十創,依舊悍然先登,勇烈之氣,冠於全軍,如今雖已六十五歲年紀,猶能上陣殺敵,殺伐經驗更是極豐,隱隱便是出使西夏眾人的主心骨。

次一位,乃是女真後族蒲察部勇將蒲察烏烈,此人是阿骨打正妻蒲察皇后的堂弟,算是兀朮名義的舅舅,為人精細,武藝也頗高明。

第三位則是兀朮正經舅舅——兀朮生母是金國元妃,烏古倫部的貴女,其弟烏魯撒拔,乃是女真有名射鵰手,能以弓箭射傷海東青的飛羽,而不傷及軀體。

第四位名叫裴滿突捻,此人馬術精湛,便似長在馬背上一般,雙手能使七把斧頭,其中一柄大斧,兩柄短斧,四柄飛斧,切換無間,著實神出鬼沒,遼人吃他殺得膽裂,皆以“七手將軍”呼之。

餘下四位,皆是完顏氏旁支中驍勇者:完顏沒立、完顏骨赧、完顏拆合、完顏補攧——只是如今骨赧吃周侗一槍刺死,補攧留守興慶府,和石寶大戰,中他飛錘喪命,只剩兩個尚在。

這六員戰將,麾下戰馬不及兀朮雄駿,趕到時慢了一步,眼睜睜望兀朮落馬,被石寶砍掉一腿,都不由失聲驚呼。

烏魯撒拔反應最快,抬手便是一箭射出。

此人所用箭枝極長,僅箭簇便有七寸,其形如鑿,這等弓箭不利遠射,但速度絕倫,穩定性亦是奇佳。

石寶正待再補一刀,取了兀朮性命,忽聽弓弦驚響,心知不妙,下意識擰身閃避,好歹讓開了脖頸要害,肩窩卻是一陣劇痛。

不由大叫一聲,連退幾步,低頭看時,長長一支羽箭插在肩上,右臂已是難以運轉。

姚興大驚,顧不得殺兀朮,先自搶去石寶身前,雙刀狂舞,將烏魯撒拔後來射出幾箭盡數磕開。

兀朮得了這個空,心知生死只在一線,咬牙忍住撕心裂肺劇痛,奮力往遠處翻滾,口中大叫道:“分兵兩路,搶了夏主便走!”

老曹遠遠聽見他喊,不由暗翹拇指,心道這小子倒真是個將種,這等危急時刻,兀自能把握大局,若是假以時日,只怕金國又要添一員帥才!

今日這場大水,西夏大軍盡數葬送,西夏這等國家,潛力有限,這般一場大敗,滅國幾乎已成定局。

然而畢竟立國百年,豈無一二底蘊?完顏兀朮若搶了老丈人在手,事後接受西夏遺產,便得了大義之名。

老曹卻是不知,兀朮腦中念頭,比他想得還更貪婪!

兀朮不僅要奪了老丈人在手,“挾岳父以收西夏”,更欲趁機來一個火中取栗,奪了多日不克的太原城。

畢竟在他眼中,老曹也只七八千人馬,又是乘筏子殺來,盡都是些步兵,如今水勢散去,豈能擋住自家精銳一衝?

完顏婁室亦聽見兀朮發令,喜上心頭,對一旁銀術可道:“陛下之子,看來便是兀朮最肖陛下。”

兀朮麾下六將聞聲,當即左右一分,老將阿徒罕、國舅蒲察烏烈、完顏沒立依舊引軍來救兀朮,射鵰手烏魯撒拔、七手將軍裴滿突捻、完顏拆合三個,則直奔李乾順所在土丘。

婁室則同銀術可、拔離速、韓常,領著二三千人,居中掠陣。

兀朮決斷迅速,金兵反應及時,老曹連忙高呼:“諸軍結陣!”

他麾下這些兵馬,追隨征戰許久,也自操練的精熟,當下各依遠近,匆匆列了兩個陣子,眾軍都緊緊簇在一處,長槍密林一般探出,弓手們則在人群中向外亂射。

憑心而論,老曹應對不可謂不快,麾下兵馬亦操練有素,然而這等手段,對付旁的軍隊猶可,金兵卻並不將之放在眼中。

畢竟若無一身鐵打的本事,他女真如何區區數年,殺得偌大遼國分崩離析?

況且這些金兵中,近半都是女真悍卒,餘下半數也是投於金國麾下數年的渤海人、北地漢兒等,早已沾染了女真的殺伐之利,若論戰力,也只稍遜女真本族兵馬半籌。

彼等馬又快、甲又堅,性子更是悍不畏死,兩路女真都是一般打法:

但見十餘個騎士打馬如飛,怪叫著衝出佇列前,順手抖開黑布蒙了馬眼,驅著馬匹迎冒箭矢,直直撞向槍陣。

戰馬撞入一瞬間,騎士飛身躍下,就地往外翻滾,幾個滾得稍稍慢些,當即遭身後自己人踩成肉泥——

然而無論馬上騎士,還是蹄下亡魂,都不曾多眨一眼眼睛,真正是視生死如無物。

前驅戰馬撞翻一片槍兵,不待後面兵士補上,金兵已呼嘯殺入,這陣勢本是倉促列成,並無精妙可言,吃他強力一衝,頓時四分五裂。

陣勢既亂,各人便只得仗武藝廝殺,前面戰團中,姚興收回雙刀,取了石寶大刀,舞得呼呼風響,將石寶護在身後。

後面戰團,花榮緊緊護定扈三娘左右,領數百軍抱團死戰,反而老曹、時遷兩個,孤立在前後戰團間,一時居然無人問津。

土丘之上,夏主李乾順看出機會,當下整理兵馬,扭頭便走——

他自小便在宮鬥中長成,自母黨手中奪過的皇權,對於人心之險惡,認識極深,如今大軍盡喪,豈肯輕易落在女真賢婿手裡?

曹操提刀四顧,搖頭失笑道:“女真人當真有氣運,這般大水,竟活下來這麼多人!幸好吾還有後手,且看今日,究竟誰家笑到最後。”

時遷見局勢突轉,本來甚是緊張,卻見曹操談笑自若,不由膺服萬分,暗忖道:罷了!以往俺聽人說三國故事,哥哥前世兵敗赤壁,一笑笑出一路伏兵,再笑又笑出一路伏兵,幾乎把自家笑死,亦覺得好笑,如今想想,那等情形還能笑出來,真是好漢也!

忽然眼珠一凝,指著前方道:“哥哥你看!”

曹操順著他所指看去,卻見亂軍之中,焦挺渾渾噩噩站起,歪著大臉正發懵,不由喜道:“好個‘沒面目’,端的命硬,走走走,快隨我去救他。”

時遷一扯曹操:“哥哥,小弟自去救焦挺,你回頭看顧嫂嫂。”

曹操一甩,掙脫時遷,大步便往前走:“哼!豈不聞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能續?”

時遷不知此話出處,只道是老曹心聲,一霎那間,雙眼早已紅了。

曹操心中卻是暗歎:傻兄弟,花榮在三娘身畔,豈不比我更有用?嗯,大耳當時說此話時,卻沒花榮在他婆娘旁邊,這廝倒真正是個視婆娘如衣服的。.哼!好無情的漢子,果然同他祖宗一般……

心中胡思亂想,腳下健步如飛,兩條短腿一陣急搗,已到焦挺身邊。.

仰頭一看,卻見焦挺呆呆立著,眼眶中兩隻眼球上下左右亂轉,便似短路的哆啦A夢一般。

這時幾個金兵縱馬殺來,時遷怪叫一聲,一縱而起,幾枚暗器激射——這些騎兵都著鐵甲,故此所取之處乃是馬眼,幾匹戰馬驚嘶亂蹦,頓時將主人倒撞下來。

曹操急聲道:“兄弟,可覺哪裡不適?”

焦挺聽見曹操聲音,一晃腦袋,兩隻眼珠歸位,低頭望著曹操,呆呆道:“小弟當年四處投人不著,素不招人喜歡,便連閻王也不肯收我,只有哥哥肯加相愛。”

說著扯開衣服,露出裡面魚鱗甲來,嘿嘿而笑。

原來曹操當初自烏靈聖母處掠得四百九十件魚鱗甲,本待用它打造一支奇兵,誰料歸來便去了江南,再沒騰出手來。

這些甲大都收在青州宅子裡,只當初從他去扶桑的兄弟們,各自得贈一件,焦挺正在其中。

其實此甲真正厲害處,還在防禦利器,若是別人,便著此甲,也難禁戰馬一撞。

只是焦挺自幼練習相撲,最是慣經摔打,吃馬一撞,自家本能便往後躍開卸力,加上身著寶甲,這才沒有大礙,只是昏頭昏腦一陣。

老曹見焦挺無事,心放回肚裡,扭頭看去,姚興被殺的手忙腳亂——

他的武藝雖高,三個金將卻也都是奢遮的,救起兀朮來,見他斷腿處血流如泉,都是心中大恨,下手越發兇狠,姚興一口刀,還要護庇石寶,豈能好過得?

曹操喚時遷道:“去救姚興!”

時遷施展輕功,一道煙般掠去,手中鎖鐮抖開,奮力一甩,勾住完顏沒立馬蹄,往回便扯。

可憐那金將全神貫注廝殺,哪裡提防時遷這般陰損招數?當下馬失前蹄,倒撞在地上。

躲在姚興背後的石寶眼前一亮,左手抽出姚興背上鋼刀,矮身一躥,一刀剁了沒立的頭去。

三個金將中,屬這完顏沒立的武藝最厲害,他忽然丟了腦袋,姚興頓覺鬆快,刀勢頓時大盛,以步對騎,反逼著兩個金將殺去。

兀朮方縛紮了傷口,見折了沒立,氣往上衝,,手指著厲喝道:“都去圍殺這廝們!”一眾金兵怪叫著一擁而上。.

他這裡忍著斷腿傷痛指揮,卻不料老曹仗著個頭矮,悄然掩上前來,扯著一個金兵腿腳,拽下馬來殺死,就手奪條鐵矛,翻身上那金兵戰馬,斜刺裡衝來,狠狠一矛,搗入兀朮肋下。

兀朮猝不及防,一聲慘叫,翻身落馬。

老曹毫不留情,催馬上前,又是一矛戳下,獰聲笑道:“既知你是將種,越發留不得也!”

可憐完顏兀朮,年方二十三歲,一身才華尚未盡情展露,便死在太原城下。

這一下變起突然,周圍女真又驚又怒,紛紛圍殺上來,老曹渾然無懼,把馬一挾,大喝一聲:“金狗!今日教爾等識得漢家‘武孟德’!”

右手把鐵矛亂舞,左手掣出化龍刀,把探來的兵刃盡數削斷,若要放冷箭傷他,內有魚鱗甲護身,更是不懼,縱馬來回馳騁,殺翻女真兵一片。

婁室那廂,本見形勢大好,宋軍都被衝得散了,只有幾員戰將尚在頑抗,只道局勢已定,誰料老曹奇兵突出,一舉將他方才還在盛讚的兀朮斬殺,耀武揚威,自呼其名而戰,不由驚怒交際。

當即指著老曹大喝道:“只恨當初此人做使臣時,不曾早早斬殺,養成今日之患!諸軍聽令,今日必殺此人!”

提了大刀,一馬當先,銀術可、拔離速左右護持,領著數千軍直衝老曹。

老將阿徒罕、國舅蒲察烏烈,眼見兀朮遭戮,亦是雙雙暴怒,舍了姚興等人,揮軍便追曹操。姚興等人都是步戰,頓時便被甩開。

曹操眼見兩股金兵追來,心中暗喜,四下一望,認定方向,大笑道:“金狗,有膽的都隨我來!”策馬便往外殺去。

銀術可見他這般作態,疑惑道:“他孤身引我,莫非有詐?”

婁室微微沉思,搖頭道:“此人只怕是要引開我軍,以保部下。不然那些步軍,幾個衝鋒便殺盡了。”

銀術可想起被老曹堵在寰州的屈辱,咬牙道:“數千宋軍,跑了又如何?殺了此人,便是大勝。”

當下除了同花榮交戰那夥金兵,餘下五六千,都追著曹操殺來。

太原城中,林沖等人收拾起人馬,剛剛殺出城,便見老曹在前、大股金兵在後,一陣風般跑過。

呼延灼手指直顫,指著道:“那、那、那個跑的莫非是武大哥?”

林沖瞬間紅了眼,狠狠一抽馬臀:“還說什麼廢話,快去追啊!”

周侗蒼老的面容上,浮現出三分愕然、七分敬佩:“……這廝,真正是個人物!”

韓存保叫道:“他兄弟武二郎,是老夫救命恩人,吾豈能見死不救?”

幾個領頭戰將的縱馬便追,後面數千宋軍稀里嘩啦跟了上去。

姚興、石寶早紅了眼,欲要追時,兩條腿如何追上騎兵?時遷卻叫道:“大夥兒休要慌亂,哥哥自有後手,且去幫花榮、救嫂嫂。”

曹操那邊,領著金兵跑出五六里地,忽然勒住馬,回身大笑:“哈哈哈哈,爾等好膽,居然真敢追我。”

完顏婁室大喝道:“伱這廝慣會虛虛實實,瞞得了別人,卻難瞞我!你弄出這般洪水來,若不是我軍駐地較高,都已被大水衝殺,難道你還會安排伏兵麼?武植,你這一次玩脫了,註定死於此地!”

曹操搖頭道:“婁室,你也是一國名帥,豈不知用兵之道,正奇相輔,才能萬無一失,你且豎起耳朵聽一聽。”

婁室冷笑一聲,正待說話,忽然面色大變,銀術可、拔離速等人,也都齊齊變色。

卻聽老曹身旁一座土丘之後,鐵蹄震地之聲,訇然響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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