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陸佰叄拾伍回 狼煙席捲潼關西(一)

卻說大宋河南三城節度使劉延慶,逃至西京數日,可謂每日三驚!

第一驚:鄭州金狗若打來,餓咋整咧?

第二驚:潼關小種若失守,餓咋整咧?

第三驚:兒子傷重若難治,餓咋整咧?

幸好這日,張俊、曲端、王彥、姚興、雷橫、凌振六將,領千餘殘兵,逃來匯合,這才心中一定。

他是西軍宿將,眼力自然不凡,這六將中,五個都是難得的勇將,尤其姚興,更是勇不可擋。

“轟天雷”身手雖差些,只要有時間、有材料,他一個卻能抵千軍萬馬,趙官家不知用人,劉節度難道還不知麼?

劉節度因此有了底——只要兒子性命無憂,隨你金狗也好,夏狗也好,老子都不怕了!

就算打來,有這些勇將,再有洛陽城高,正好大家一決死戰!

自己趁機帶了兒子轉戰汝州、南陽、襄陽、荊州一線,且看你女真党項馬快,還是我劉家父子腿長!

因此他忙忙請六將到書房,告知西北局勢,激發他們決死之心。

正忙碌間,忽有心腹小校,屁滾尿流來報:“報——劉節度,北門外來了數萬人馬,為首的乃是當今天子,喚我等速速開門,守門將不曾見過天子,生怕有詐,還望節度快去做主。”

劉延慶一驚,口長得老大,半晌才回過神,猛然拉起姚興、雷橫、凌振,走到一邊低聲囑咐:“若門外真是官家!你兩個萬萬不可說漏了嘴!千萬記得——”

“城破那日,我等都在西城上堅守,發覺城破,立刻殺去皇城救駕,只是兵微將寡,被遼兵擊潰,這才不得已突圍,千萬記得此節!”

姚興三個這才恍然,要不人家是童貫心腹愛將呢!這份細緻,幾人能有?自己等人彼時就在城中,若是不曾殺往皇城,豈不是明擺著不把皇帝生死放在心上?

因此都連連道:“劉將軍放心,我等知道輕重。”

劉延慶這才點頭,帶著眾人,飛快趕往東城。

上了城牆探出頭,虛起一雙老花眼,看了又看,不能肯定,遂問姚興:“那個穿黃袍的,果然是官家麼?”

姚興定睛一看,點頭道:“的確是官家無疑,只是官家旁邊那個矮子,我總覺得面熟……”

想了一想,忽然叫道:“不好!劉節度,此人是明教妖人,當初我在杭州刺殺方七佛,曾同他打過照面!”

“明教妖人?”劉延慶倒吸一口涼氣,虛著眼道:“怪不得我也看此人身形,也是有些眼熟。”

曹操坐在馬上,仰頭望著劉延慶等人,笑吟吟道:“老哥哥,數載不見,伱把故人關在城外,便是老劉家待客之道麼?”

聲音傳來,劉延慶老花眼一瞪,驚呼道:“媽的媽我的姥姥也!如何竟是這個煞星?”

姚興奇道:“劉節度也見過他?”

劉延慶嚥了口吐沫,只覺腿腳都發軟,顫聲道:“他、他便是青州節度使,江湖人稱‘武孟德’的武植!”

自家低聲道:“他、他竟也去了江南?”

姚興看他神色,曉得必有蹊蹺,也低聲道:“錯不了!你看他軍中那個壯漢,不是明教石寶麼?”

劉延慶腦中電光閃過,心中頓時分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道怎麼打王慶、田虎,他那般來勁,打方臘卻只讓盧俊義幾個出馬,原來不是出使未回,而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不消說了,他得了王慶、田虎麾下多少悍將?這一回親自混去江南,只怕更是吃得盆滿缽滿!

此人、此人果然有不臣之心也!

想到此節,不寒而慄。

要知當初打王慶,老曹最初便是走了劉延慶的門路,充作他的部將,一路征伐廝殺,所向無敵。

因此對於老曹的本事,大宋朝野上下,再沒人敢說比劉延慶更清楚了!

這幾年雖不曾謀面,劉延慶卻也著意留神老曹訊息,曉得此人轉戰幽燕,縱橫睥睨,亦知其弟勇如天神,暴打童貫——

童貫告御狀,說此人有不臣之心,他心中亦是投贊成票的,卻是萬萬料不到,這個傢伙,竟然此時出現,而且居然和皇帝混到了一起。

心中陡然升起一個念頭:魏武帝曹操曹孟德,挾天子令諸侯,我這矮兄弟綽號‘武孟德’,難道也要玩出這一手?那我宋室忠良劉延慶,莫非便是伏完、董承?

正自天人交戰,旁邊姚興忽然嘆出一口氣:“原來他便是‘武孟德’。呵呵,當初刺殺方七佛不果,受明教群魔圍攻,本來必死,卻是他叫群魔留我一條命,我還想著打垮明教後,好歹替他求個情,算是償還因果,不料此人……竟是堂堂朝廷節度使!”

又嘆道:“這般說來,那個武二郎便是他的兄弟!果然是龍兄虎弟,奢遮,奢遮!”

姚興年紀雖輕,武藝卻極高,雖然曾折在明教手上,也是被一群高手圍攻。

若論單打獨鬥,卻是自詡無敵手的。

但是那日武松醉打童貫,一頓拳腳,便似下凡天神,打得姚興重傷難起,生生錯過了和遼國的決戰,迄今夜裡想起,兀自要冒一身冷汗!

卻不曾想到,那個令自己又恨又怕、又忍不住暗自欽佩的武二郎,竟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兄弟。

姚興這兩聲嘆息,怕是自家都不知,滿滿都是膺服無奈之意。

劉延慶人老成精,卻是明明白白聽了出來。

心中忽然一動:不對!伏完、董承兩個,卻都不得好死!官家又沒娶我女兒,我又不是他的岳父,憑什麼便做那鳥伏完、董承?老子要做華歆、王朗,這才是識時務的好漢!

正轉念頭,便聽老曹在城下笑道:“老哥哥,老將軍,你慢待我這老朋友倒不打緊,可是官家和王爺們,好容易從汴梁逃出,你如何也敢慢待?卻不是臣子忠義之道也。”

劉延慶聽曹操滿口忠臣,頓時起了一身雞皮,心中大罵:呸!噁心!

臉上卻堆笑道:“啊呀!是我恍惚了!武節度,好兄弟,你不知道,當初傳你折在金國,老哥哥大哭了十餘場,多少天茶飯不思,險險便要痛心而死……後來得知你無恙,更是巴不得飛去同你見面。唉,只恨戎馬倥傯,不能成行,兀自還常常夢中同你相聚!倒不是我慢待,實在是歡喜過了頭,只道還是在夢裡哩!”

說罷飛奔下城,起飛腳踢開門軍,親自開了城門。

又使家傳長腿本事,飛奔到曹操馬前,抱住他腿,用皇帝恰好能聽到的聲音,流下老淚道:“當初你我兩個搭檔,可謂南北縱橫無敵!後來沒有了你,老夫卻是獨木難支,一敗於遼,又敗於金,若不是存了心思望你歸來,重振我漢家威風,怕不已蒙羞而死也。”

曹操見他都不同他皇帝招呼一聲,便來自己身前獻媚,曉得這老將洞悉世情,已有取捨,哈哈一笑,手撫老將蒼頭,安慰道:“俱往矣!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漢家但有君與我,何愁異族起干戈!”

趙桓聽得連連點頭,出聲讚道:“哥哥有這番豪情!朕無憂也!”

一聲哥哥叫出口,唬得老劉腿直抖。

回過神來,卻又暗自為自己點贊:不愧是我,當即便擇定了要做華歆、王朗!這廝果然無人主之象,人家漢獻帝還沒管曹操叫哥哥哩。呸!噁心!

老劉笑臉如花,請了眾人入城。

洛陽乃是大宋西京,城內已有宮殿,曰“紫薇宮”,建於隋唐舊址,有五鳳樓、朝元殿、清暑樓等雅筑,景緻頗有可觀。

本來自真宗皇帝之後,連續幾代帝王不曾西幸,宮室不免衰敗,卻是多虧老官家趙佶,有錢沒處花,無緣無故把西京宮殿重新修繕了一遍,如今也算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便宜了自己兒女妻妾。

安頓下趙氏一行,老曹徑直帶了一眾兄弟,會通劉延慶等人,兩面相見,雷橫一聲哥哥,又把劉延慶嚇得一顫:這廝佈局深遠,好生可怖,還好我欲做華歆、王朗,他越強,我卻該當越高興才是。

擠出個笑臉:“不愧‘武孟德’,真個是天下誰人不識君!”

曹操大笑。

劉延慶便把守汴京始末過程,又細述一遍。

他畢竟是真正高階將領,所見之詳,比別個更加細緻周全。

雷橫又特地補充,把凌振本事誇得花兒一般:“開戰以來,幾乎不曾有勝績,唯有‘轟天雷’出手,一場砲戰,打得婁室心驚,若不是金兵因此氣短,我等未必能夠逃生。”

老曹乃是用兵行家,當年官渡一戰,霹靂車砸得袁紹痛不欲生,算是真正識得砲兵厲害的,頓時大感興趣,拉著凌振詳談了幾句。

凌振只覺對方所言,字字句句說到自己心中,不由折服:怪不得此人偌大名聲,當真是知兵善戰!又難得這般親和義氣,真正是好漢子也。

說到打砲,卻觸動了劉延慶傷心事,不由垂淚,說起自己兒子遭炮撞斷了腿,又急著逃命,鞍馬奔波,耽誤了救治,如今雖請得洛陽名醫,然而發起高熱來,不知能否熬過。

老曹思忖一回,心道:這個老劉,雖不是甚麼勇將,畢竟在西軍威望不淺,我將行之事,正需此人,不然卻是給小種等人做了嫁衣……

拉起劉延慶到屋外,低聲道:“老哥哥,你若要救兒子活,我卻有一法,只是……因果甚大。”

劉延慶卻是真心憐子的,當即哭道:“還顧甚麼因果,但能救他,把了我老命去換,也自情願心甘!”

曹操道:“倒不至於。恩,你可知有位名醫,喚作安道全,手段通天,起死人肉白骨,人稱他‘神醫’!”

劉延慶眨了眨眼:我聽皇城司說法,此人乃是梁山人物,徵方臘時,幾個必死之人,都是經他救下。”

曹操詭秘一笑:“老哥哥,明人不說暗話!當初武某混跡江湖時,途經徐州,結識了一位紅顏知己,彼此經生死度患難,兩情相悅,此人不是旁個,正是方臘的女兒方金芝!當初從金國僥倖生還,得知朝廷要徵方臘,還調動了我的兄弟,在下雖是朝廷命官,卻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的摯愛女子遭了劫數,迫不得已,暗地裡前往江南,助了明教小小一臂,保全了幾個忠肝義膽、肯廝殺的好漢,這件事嘛,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劉延慶立刻介面,隨即皺眉:“不過那姚興也知,可要……”

曹操擺手:“我若要殺他時,杭州便殺了,此人不是小人心腸,我自有計較。只是你我兄弟,當敞開肺腑,才見交情,因此把隱私之事與你說之。”

劉延慶連連點頭:“你是磊落好漢,愚兄豈能不知。賢弟,你莫非是在方臘處認識了安道全?”

曹操點頭,嘆道:“若不是為小劉賢侄,豈肯把這等把柄輕易授人?當初朝廷伐方臘,梁山為江湖義氣,遣了不少好漢相幫,我一一都有結交,那個安道全,更是我摯愛兄弟,若要救我賢侄,普天下除他,再無第二個濟事。”

劉延慶心中倒的確起了感激之心,曹操這些話,句句都坐實了通匪之實,但若不講清楚,自己如何肯把兒子交給梁山?

劉延慶深深一禮:“只求賢弟寫封書信,請那神醫來此救治我兒,劉某保他平安無事,更有厚禮相酬。”

曹操笑道:“老哥哥,你卻痴了,賢侄如今已然起了熱,安道全又無雙翼,難道飛來?依我之見,我寫書一封,雷橫本是山東江湖上的豪傑,亦和梁山上幾個當家情熟,便讓雷橫帶了我侄兒,做條船順黃河而下,數日即可抵達梁山泊,賢侄只消熬過這兩天,自然化險為夷!”

劉延慶思忖一番,明知曹操此舉,多少有拿他兒子做質的用意,但病不等人,這也的確是耗時最短的法子,當下把牙一咬,呵呵笑道:“愚兄本不知江湖上的事情,光世亦是你侄兒,全由你當叔父的照應便是!他若得活,老夫也能多活幾日也。”

笑著笑著,又不由垂淚。

老曹見他的確愛子心切,暗自喜悅,便喚來雷橫,秘密吩咐:

令他帶了洛陽的名醫沿路照應,找條快船,載了劉光世去梁山救命,順便取神行太保來麾下聽用。

此事辦妥,再持老曹書信去青州,交給兄弟武二郎,讓他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插翅虎”得令,當即準備船隻,帶劉光世去了,曹操卻拉著劉延慶,回廳中商議目下戰局的應對之策。

這正是:滔滔濁浪下山東,風起青州兵戈兇。長笑揮師鐵馬動,西出晉陝獵群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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