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四日,曹操親領大軍,自太嶽山中殺出,恰似出籠猛虎,一日之間,連下平遙、祁縣兩城,晉中震動。
曹操叫帶上祁縣守將細細審了一遭,得知田虎領軍十萬,圍攻太原正急,不由大笑曰:“他既未下太原,必為我所敗也。”
當下召集眾將道:“兵貴神速,莫待田虎知我軍到——明日大軍便直取太谷縣,然後北上堵住田虎歸路。只是還要防他借汾水而遁,須再遣一支偏師,殺往西北方向打了清源縣方好,你等哪位兄弟願往?”
眾將聞言,無不爭先,李逵急得跳腳大吼:“都不要爭,你等一個個隨著哥哥南征北戰,已立下多少鳥功?只我和牛皋新來,這樁功勞,非我兩個不可也。”
牛皋幫腔道:“對,只我二人領軍馬去,打了這鳥城獻給哥哥。”
曹操聽了微微猶豫,暗想道:這兩個都有些魯莽,況且又不認路,若是不能及時得手,不免誤我大事。
這時鈕文忠看出他所憂慮,忙起身殷勤說道:“哥哥可是擔心兩位兄臺不識地理?若是如此,倒不妨讓於玉麟做個副將,他是此處的地裡鬼,有他相幫,必然萬無一失。”
這話正中曹操下懷,聽了連連點頭,喜道:“文忠兄弟此計,正解我之所憂!罷了,便讓於兄弟與他兩個同去。”當即點了三千人,交付三人統領。
次日兩路兵齊出,“熊威將”於玉麟果然道路諳熟,先在大路上行了一程,便引著李逵、牛皋進山林,抄了一條近道,那林中樹木茂密,道路卻頗好行,到得日色初暮時,已至清源境內,耳只中聽得轟隆隆水響,便似陣陣悶雷一般,李逵怪叫道:“好大水聲,必然便是甚麼鳥汾水也。”
曹操緣何急欲打了此城?正是因汾水自北而南,經太原而至清源,再復南流。要知汾水乃是山西第一大水系,流勢頗湍,若不能先控在手中,田虎大可自水上遁去,徑直與田豹會師,屆時又不免旁生枝節。
李逵探頭往林外一看,果然好一派大水,雖不似長江浩浩蕩蕩,亦不如黃河洶湧澎湃,然而白浪奔洩,於高低山林間鼓勇急奔,卻也自有一番非凡氣象。
不過比這水更讓他意外的,卻是水邊竟有老長一支隊伍,正緩緩沿著汾水北上,細細看去,乃是許多凶神惡煞軍將,押解著數萬男女,皆以長索串連而行,哪個走得稍慢,便使槍桿、皮鞭狠狠打去,若有反抗,當即殺死,那隊伍行進之間,百姓們哭聲震地。
李逵見了大怒道:“啊呀,俺打小就聽老孃說起,到今個才真正見識,原來遼狗打草谷,竟是這般鳥情形。”
牛皋亦發怒道:“遼狗來犯了麼?正好叫我雙鐧發個利是。”
於玉麟聽了吃驚不小,當下止住隊伍,趕到前面看去,一見那些軍將服色好不熟悉,哭笑不得,連忙解說:“二位大哥且慢,這裡距離雁門關尚有三百里,哪裡來的遼狗?這些都是田虎的部下。”
李逵奇道:“卻作鳥怪,田虎他雖造反,一般也是漢人,如今捉這些老百姓去何用?”
牛皋便猜測道:“莫不是太原難打,因此來捉了這些百姓去衝城,用來消耗守軍氣力?”
李逵聽了,怪眼圓睜,哇呀呀一聲怪叫:“這個田虎如此行事,好生惡毒,俺若不砍了他的鳥頭,也對不起這兩把鳥斧!”
便要撲出去廝殺,卻被於玉麟一把扯住:“鐵牛大哥,我等只三千人,他哪裡單能看見的,便不下六七千人了,前面後面,自必還有,我等若是敗了,丟了性命倒還無妨,誤了哥哥大事,豈不糟糕?”
牛皋趁機取笑道:“於兄弟此話不差,鐵牛哥哥忒也莽撞,這等時候,不可徒仗勇力,還要用個計謀,方顯得咱們兄弟文武雙全。”
李逵皺眉道:“按理而言,你我都做得好詩,自然堪稱文武雙全,不過計謀二字,我倒還遜色些,伱如今可有甚麼妙計麼?”
牛皋得意道:“小弟屢次隨武大哥用兵,豈無所得?如今於老弟所懼者,不過敵眾我寡,要是我眾敵寡,還有什麼可怕?”
李逵聽了大笑道:“妙計妙計,我眾敵寡,怕的便該是他們了!”
他兩個一唱一和,於玉麟聽得目瞪口呆,甚麼就妙計妙計?鈕大哥好容易安排我來,是想我能立些功勞,好在武孟德麾下立住跟腳,卻不是讓我來送死的。
不由咳嗽一聲,動問道:“兩位大哥,請恕小弟愚拙,我等不過這三千人,如何便能變成我眾、敵寡?”
牛皋神氣活現道:“也不怪你不知,畢竟並非人人都有我和鐵牛哥哥這般天賦,要不那鮑神仙如何只收我兩個為徒弟?你聽我說,我等分為三隊,這般這般殺出,如此如此叫喊,如此這般支應……”
他把計謀合盤托出,於玉麟越聽越驚——聽上去還真是一條像模像樣的計策!心想罷了,武孟德手下,當真是藏龍臥虎,這兩個莽漢子,居然也能想出這等計策,若是別個厲害的,那還不得飛天遁地?
且說外面這些晉中賊軍,都是偽殿帥張雄所部,奉了田虎將領,掠了附近民眾去築壩堆山,要逼汾水倒灌太原。
他這支軍出發得早,尚且不知田虎敗陣,兢兢業業抓了滿城百姓,正要帶去早先看好的高埠處動工。
大隊人馬正走著,忽然旁邊林中的小道,衝出一條黑大漢,這大漢也不顧秋涼,早脫得上下精赤,只披一副掩心甲,一部賽鋼針、勝鐵帚的絡腮鬍須,雙手各提一柄巨大板斧,大吼道:“田虎手下的狗賊們,如何膽敢欺凌百姓?斥候隊的兄弟們,隨我上啊!”
一邊大吼一邊狂奔而去,背後自林中又殺出百餘個精銳的戰卒,口中齊聲大叫:“斥候隊的兄弟們,殺賊救百姓啊。”
說話間李逵已奔至近前,兩把大斧橫揮豎砍,頓時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晉中賊兵幾個都頭、牙將之流,見李逵人不多,當即指揮手下兵馬圍了上去。
李逵見了頓時大喜,咧著嘴大笑道:“好漢子,好漢子,就該這般廝殺,誰先跑誰便沒屁眼子。”口中大呼小叫,手裡雙斧捲起一陣陣狂風,排頭價只顧砍去,後面百餘宋軍緊緊跟定他廝殺,左衝右突,頃刻間殺崩了幾隊賊兵。
賊中一個都統制叫做項忠的,得到底下人通傳,急領了數十個親兵飛馬而來,望見李逵砍瓜切菜般殺那些賊兵,哪肯容他放肆?當即大喝道:“那黑廝,休逞狂,認得大將項忠麼?”
說罷一挾馬腹,那匹戰馬希律律直衝上來,馬背上項忠挺直了腰,持著蛇矛蓄勢待發。
以步對騎,講究的是閃轉騰挪、以巧破拙,李逵在這方面經驗豐富,自然不怕他,然而此時耳邊響起牛皋先前的叮囑:“鐵牛哥哥,這一戰關鍵便在你,你第一個上去廝殺,務必殺出威風來,讓他人人寒了膽,這條計才好得逞哩。”
罷了!且看鐵牛殺出個威風!
李逵將心一橫,雙腳穩穩站在地上,微微曲著腿、弓著腰,八尺餘雄軀,便似人立而起的老熊般,也不躲、也不讓,雙眼緊緊盯著來將,一身煞氣蒸騰而起。
項忠見他竟然不躲避,不由大喜,心道這是哪裡來的夯貨,你便是鐵打的金剛,也休想攔得住奔馬!眼看到了近前,厲喝一聲,藉著奔馬的力道,猛地將手中蛇矛刺出。
好個黑旋風!見他蛇矛刺來,眼中兇光一閃,左腿忽然撤開半步,左手斧頭順勢揚起,但聽噹的一聲響亮,早將他蛇矛磕飛,右腿曲處,右手大斧隨身而走,往下只一卷,噗察一下,將那馬兒的左前腿斬斷半條!
到了這時,若他往後一讓,那馬自倒,馬上敵將不摔死也要摔暈,然而李逵一心“殺出個威風”,慕然一聲虎吼,雙腳猛踏,擰腰翻腕——他本來是在馬匹身側半蹲的姿勢,半個身體都在馬腹之下,這一下撐腿擰腰,力從地起,兩把斧頭一翻,自下而上狂掀上來,那馬隨著他斧頭往上一起,但見血光炸開,好一匹奔馬,竟被凌空劈成了三截,滾燙的馬血四下炸射。
他這一招屬實妙到毫顛,若是稍慢半步,身體便要被馬匹後腿帶上,受傷在所難免,若是力氣稍小,或者斧頭小些,也萬難把一匹戰馬橫切三截。
他左手的斧子,自前腿根劈入,馬背劈出,右手的斧子,自後腿緣劈入,屁股上劈出,中間馬身子被他巨力掀起半丈高下,上面坐著個完好無損的項忠,目瞪口呆,直似傻子一般。
噗通!
馬軀落地,項忠呆呆坐在馬鞍上,看著李逵,身軀顫抖,如見鬼神。
饒是以李逵這身怪力,這一斧子使出,亦覺得體內氣力賊去樓空,幸好這時敵軍無論兵將,皆是震徹當場,都呆呆望著他。
李逵一連急喘了幾口,這才稍稍調勻呼吸,斧子輕輕一揮,喀嚓,砍下了項忠的腦袋。
自始至終,項忠沒有一絲抵擋、躲閃、掙扎的意思,就如同老虎爪牙下的羔羊,待死而已。
李逵這一斧,劈死的不只是一匹馬,更劈散了項忠的魂、周圍千餘敵軍的膽。
李逵砍了項忠,只覺雙臂鼓脹酸澀,只得強忍住趁機排頭大砍的衝動,一雙兇眼橫顧,眼神掃過之處,賊兵跪倒一片。
這時殿帥張雄在前,另個都統制徐嶽在後,各自聞報,聽說宋軍一隊斥候殺出,陣斬項忠,降者千餘人,各自大驚,也不管那些捆縛的百姓,各引前後軍,自兩下里殺將來。
李逵望見前後兵馬大至,手臂兀自疲不能興,不由暗叫苦也,這時於玉麟一馬自林中殺出,背後跟著近兩千人,口中齊聲大呼道:“先鋒軍已至,中軍大隊隨後就到也!”
李逵趁機大喝:“降的都免了死罪,扔了兵器去一邊,不肯降的,且吃爺爺一萬斧!”那些降兵和百姓,都逃到河邊躲避,張雄見自己大隊殺到,降軍仍然老老實實,心中不由暗驚。
然而這時也遲疑不得,他和徐嶽兩頭殺來,中間於玉麟咬住牙關,挺槍死戰,張雄喝道:“熊威將,你這廝竟然投降了狗朝廷,背義叛徒,吾必殺之。”
於玉麟回口道:“我家主將武節度,攜八萬兵馬殺來,你這廝已是待死之鬼,還胡吹甚麼大氣。”
說罷挺槍與張雄大戰,他乃是鐵蜻蜓下堂堂四威將之一,對上盧俊義、杜壆這等高手,固然不濟,對付張雄卻是絲毫不怯,兩個槍來槍往,倒也是棋逢對手。
戰了片刻,宋軍畢竟人少,漸漸不敵。李逵心急如焚,回頭看去,那些降軍互相間都偷偷摸摸打著眼色,顯然戰局若是不利,他們把刀一提,混進戰團,便沒有發生過投降之事。
李逵暗自叫苦:我雖殺出了個威風,卻好似有些殺得早了,敵人大隊人馬卻未看見我的威風,難道再去殺一個威風出來?
就在這時,林中喊聲大作,那些樹木紛紛搖動,竟似有千軍萬馬在其中,但聽得裡面千餘人齊聲大喝:“先鋒兄弟們莫慌,中軍主力至矣。”
晉中賊軍聽了頓時大驚,張雄喝道:“官兵大隊已至,我等速走!”揮槍盪開於玉麟兵刃,策馬就走。
這時牛皋率千人殺出來,口中大喝道:“賊將休走,某家乃是御前五虎上將之首,黑風虎牛皋便是,速速提了你的狗頭來,換老爺的功勞哇呀呀呀。”
張雄一聽“御前五虎上將之首”這個名頭,心中更驚,走得愈發快,不料李逵提著把斧子,不知何時偷偷摸摸到了近前,見他要逃,咬牙忍住酸脹不堪的胳膊,甩手一擲,那斧子嗚嗚飛出,卻是終究短力,只切在戰馬屁股上,那匹馬忍痛一跳,張雄猝不及防,被甩落馬下,剛剛爬起身,牛皋一馬早到,手起一鐧,把個腦袋打成了爛柿子。
牛皋見張雄盔甲鮮明,認得必是大將,呵呵笑道:“這樁功勞算我和鐵牛哥哥合力立下,若沒你這一斧,小弟至少兩三合才拿得下此人也。”
徐嶽見折了主將,心驚肉跳,正急要走,於玉麟催馬攔住,一條槍奮力揮舞,死死將之擋住,牛皋揮鐧打殺幾個賊兵,一眼看見徐嶽,“哈”的一聲,縱馬撲上去:“於老弟,這個賊將武藝不差,且待牛某一起殺他!”
徐嶽武藝,也只尋常,聞言慌手慌腳,被於玉麟趁機一槍刺中小腹,牛皋自後趕來,趁機一鐧,打得背後鎧甲盡碎,口中噴血,倒撞下馬死了。
牛皋咂了咂嘴,有心說一句“這功勞我和於老弟一人一半”,但是畢竟和對方不熟,暫時厚不起臉皮來,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悻悻道:“我這一下不算,這廝的功勞還是你於老弟的。”
於玉麟雖綽號“熊威將”,心思卻不愚鈍,連忙笑道:“牛兄說的哪裡話,若不是你這一鐧,這廝必然帶傷逃了,便是包青天重生來斷案,也要斷我二人一家一半功勞。”
牛皋大喜,和於玉麟合兵一處,就勢殺散了晉軍,俘虜敵軍三千有餘,其餘大都逃散。
打完了仗,李逵令人放了那些百姓,百姓們扶老攙幼,都來跪倒拜謝,李逵哪裡受得了這個?如蜜蜂入懷一般,驚得跳起來把手亂擺:“起來起來,你這裡還有老人家,豈不是折我的壽草?都不許跪。”
一時趕起了眾人,分別問了百姓、降軍,這才得知田虎居然要水灌太原城,牛皋驚道:“這個賊子,端的好毒計,比我今天這條計謀還要厲害,我等卻要快快去報於哥哥。”
於玉麟為難道:“哥哥不是讓我等把守汾水?這裡一帶水面最窄,最是容易把守。”
三人正為難,那些百姓忽然道:“三位將爺,我等近來,都被田虎那廝坑害的苦,又蒙將爺們搭救,自然也該出力,若怕那廝逃跑,我等伐木攔河,再以鐵索大釘,密密封了河道,任他來多少船,也過不得。”
李逵聽了大喜,當下拉出那幹降軍出力,又有百姓們全力相幫,足足趕了一夜,待天明一看,河道被封了足有三四里長一段。
李逵哈哈笑道:“既然封住了河道,我等速速去太原城下同哥哥匯合,說不定還是我等先到哩。”
有分教:牛皋施謀立大功,李逵殺戮顯威風。清源父老感恩重,一夜已將汾水封。
兩合一一起發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