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是萬曆四十二年春天生的,崇禎七年夏天的時候,剛好滿十三歲沒兩個月了。
那一年夏天發生的一切,俺一輩子都忘不了;若是用一些老人的話來說,俺是在大難之中遇到了貴人,才是逢凶化吉把命數都改變了。”
在村頭一棵很有些年頭的大槐樹下,已經是白髮蒼蒼的李四平,張開了一嘴如今只剩幾個牙齒的嘴巴。
對著圍繞在身前的後輩小年輕和娃娃們,嘴裡是如此喃喃地講述了起來。
哪怕有關於以上和接下來的一些內容,在他的嘴裡已經說過了無數次,眼前的這些人也聽說過了無數次。
可是如同以往一樣,只要是村裡被尊稱為四太爺爺的李四平,說起了這些內容之後,李家村的人圍過來,並且都會是百聽不厭。
就算今年按照韃子的說法,已經是康麻子的三十九年了。
那已經是發生在60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但是在那一個夏天中發生的一切,隨著這麼多年的時間下來後。
不僅沒有被澹化,反而在大傢俬下的口口相傳之中,變成了一段傳奇。
每每在聽完了這些故事過後,村中的一些小年輕總會夜不能寐,用上現代位面的一句形容詞,那就是:
枕刀入眠、恨不早生六十年……
在李四平講述了無數次的故事中,其中的內容是這樣的:
俺記得可清楚了,那一年俺們才是收了地裡的莊稼,就聽說韃子從大同鎮和宣化鎮兩地破關而入,在各地四處掠劫了。
他們像是蝗蟲一樣,只要過境之後看到的老百姓全部抓走、東西搶光,稍有一點反抗和叫罵,毫不留情的就動手殺人。
在他們眼裡,人命就像路邊的野草一樣不值錢。
那時候李家村的老少們怎麼辦?只能在家裡待著,求老天爺讓韃子不要過來唄;老話說得好人離鄉賤,就是跑到其他地方去避難,咱們老百姓怎麼生活了?
結果求老天爺沒用,在七月初最熱的三伏天,韃子大軍還是出現了。
他們騎著高頭大馬,一下子就開啟了村子裡的土圍子,當時俺娘看著情況不對勁,一把就將家中最小的俺,塞進了一口早就廢掉了的小地窖裡。
蓋上木板之前,俺娘告訴俺不管聽到了啥,都一定是不能出來。
俺聽了老孃的話,算是活了下來。
不管是外面多麼亂,有人哭、有人叫一直都沒有出來,韃子也沒有發現用麥稈擋住的地窖口。
一天一夜過去後,俺又餓又渴、實在受不了之後,才是偷偷地從裡面頂開木板、爬了出來。
一出來之後,俺就被嚇的坐在了地上。
為啥?你說韃子搶東西、那就搶東西吧,他們還殺人。
村子裡到處都是死人,俺一眼看了過去,俺爹、俺娘、俺大哥大平、二哥二平,隔壁大肚子的嫂子,五十多歲童生李老爺。
還有村子裡好些人都被殺了,到處都是他們的屍首。
臨走之前,韃子還村子裡已經被韃子一把火,燒成了幾乎一片的白地,俺出來的那一個時候,好多地方還在冒煙了。
不怕你們笑話,俺那時候才多大,只是一個半大小子了?
當時就嚇的坐在地上哭起來,嗓子都哭啞了之後,才尋思著要喝上幾口水後,挖個坑那爹孃喝兩個哥哥給埋了。
在這個時候,村子裡又多了七八個人,他們都是從韃子手裡逃出來的人。
聽到了俺的哭聲之後,才是從躲著的地方爬了出來,只是大傢伙在這個時候,哪有心思互相搭話。
一個個都是哭著忙活,先安葬起了自己的家人。
然後又一起,把其他的人也給埋了。
俺從地上起來後,最開始走到村裡的一口水井,也就是老石頭現在家門口,現在已經枯死的那口水井,想要打點水喝一下。
到了地方一看,裡面全是泡到發脹的是屍首……
說到了這裡的時候,李四平已經是在一邊說話間,手上一邊熟練地卷好了一根喇叭筒紙菸。
點燃後抽了兩三口後,就是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話說!如果楊東籬等人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後,一定能發現這老漢捲菸、抽菸的動作、姿勢,像極了他們那一個死撲街的指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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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輪明媚月色的照耀下,鄉間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就連頑皮孩童們,也被李四平的故事吸引。
沒有說話和吵鬧,紛紛將自己的思緒陷入了那一個無比艱難的年頭。
唯有在周邊的位置上,那些陣陣蛐蛐的叫聲,一個年邁老漢咳嗽和娓娓道來的聲音,不斷在大槐樹下響起:
在村子外挖了三個大坑之後,不要說找到一口薄片棺材了,早就燒成了白地的村子裡,連一張完成的草蓆都找不到。
沒有辦法,俺只好就這麼把爹孃和兩個哥哥給埋了。
爹孃是埋在一起的,也算是合葬。
做完了這些之後,拿著一把鋤頭的俺迷湖了,家裡人沒了、家也沒有了、最後一口吃的也被韃子搶走了。
接下來,俺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李家村當時剩下的8個人,就是聚集在了這棵老槐樹下,開始商量了起來,今後到底該咋辦?
也許是去黃土堡看看,看能不能在那裡找到一點活計、混口吃的。
但是聽說那裡早就關上了城門,不讓人進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漢子出現了,那人穿著一身破爛的鴛鴦戰襖,就是一身大明邊軍的熟悉打扮。
他在村頭停下了之後,嘴裡就是扯著大嗓門喊了起來:
“俺叫趙富貴,原本是遂雨墩的夜不收,這次靠著躲在了遂風墩中,才是從韃子手裡保住了一條性命。
但是俺在靖衛屯的種地爹孃,被韃子像雞鴨一般的殺了。
老婆孩子,也全都被抓走;現在像是大牲口一樣,連同我們家裡的那點家當,被韃子趕著向關外走去。
看你們這些人的模樣,想必也是跟俺趙富貴也差不多。
父母之仇,破家之恨,這些怎麼辦?
家裡最後的一口糧食,不是被韃子搶走,就是被他們燒了一個乾淨,到明年收糧食的時間還有這麼長,大家該怎麼活?
告訴你們,不要想著王操守官和周百戶,那些現在躲在黃土堡的老爺們了。
他們看到韃子都快嚇尿褲子了,只會躲在黃土堡的城牆後害怕,一個兵都不會派出來;更別說給俺們報仇,救回家人和搶回家當。
但是胡彪哥哥說了,既然靠不住老天爺、靠不住那些官老爺、那麼就靠俺們自己。
一個個都是帶把的老爺們,與其在這裡哭喪著臉,能把韃子給哭死了?還不如去和韃子拼了,殺光韃子、救回家人、搶回糧食。
橫豎都是一個死,要是死前拖著一個韃子下十八層地獄,那也痛快了不是。
不怕嚇壞你們,就在兩日之前。
胡彪哥哥領著墩中兄弟,還有我們32個軍漢,硬是頂住了韃子大軍的輪番攻擊,打死打傷了最少300多個韃子。
現在但凡有膽子的老爺們,就去遂風墩找胡彪哥哥報到。
胡彪哥哥他還說了,現在他手裡上好的酒肉沒了,但是韃子的血肉管夠,夠種的就去找到,他帶著你們啃上一大口韃子的血肉。”
說罷之後,那軍漢也沒有說話,拍馬又向著更遠的馬家溝方向標跑去。
但在那一個時候,俺心中一切都不同了。
俺就覺得一股說不清楚的豪氣,直接從小腹中升起,直接竄到了天靈蓋上,讓俺全身都有了力氣。
說起來也奇怪,原本好幾天沒有一絲風的燥熱天氣,忽然就是颳起了大風。
當時我抬起頭往天上一看,就能看到在一陣大風中,漫天的無色雲彩已經浩浩蕩蕩地飄蕩了起來。
這是平地之中,起風雲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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