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昏昏沉沉,黑暗中,我只感受到覆在眼前的那抹觸感。
粗糙不堪,但厚實溫暖。
我想起小時候發燒,我爹揹我去看病,路上手掌止不住探我額頭,就是這種感覺。
那時,我頭雖然很疼身子也發寒,但心卻是暖的,那是紮在我生命中我爹帶來的安全感。
我永遠都忘不掉。
而後,我又聽見一道溫柔的聲音,輕聲說:“千水受苦了...乖孩子。”
不知怎的,那溫暖的觸感和柔聲的話語襲來,我心裡無比壓抑,直抽抽,莫名的悲傷讓我抑制不住流淚。
半夢半醒間,我好像哭了。
“千水,千水...”
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傳來,還有人不停拍打我的臉蛋。
恍惚間,我睜開雙眼。
一張佈滿褶子的老臉杵在我眼前,正低頭看著我。
我微眯雙眼,意識還有些迷瞪,被突如其來的臉嚇了一大跳。
癔症了好幾秒後,待看清來人,我猛然清醒過來,腦海中瞬間擠入了無數畫面。
“姜爺爺!你沒事啊!”我驚喜地叫出聲。
但很快,我發現姜老頭臉色和之前相比,蒼白了一大截,整張臉毫無血色可言。
那一道道溝壑般的褶子,也皺得更深了。
一夜之間,彷彿老了好幾歲。
而他看我的神情也透著一股陰晴不定的味道,心裡似乎憋了很多事。
“千水,讓你走了趟陰,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怎麼...暈了過去,徹底把計劃打亂了!”
姜老頭眼神又是擔憂又是失望,直勾勾盯著我。
就這麼一眼,我臉上迅速升溫,羞得通紅,心裡慚愧不已。
昨晚那些畫面閃回,是我的自作主張,讓一切功虧一簣。
我不敢面對姜老頭,眼神閃躲幾下,才說:“姜爺爺,其實昨晚是這樣的...”
我沒有隱瞞,把昨晚走陰後發生的事,事無鉅細給姜老頭說了一遍。
最重要的,就是我遇見我孃的同時,還遇到我爹了。
他們兩人在陰路上,似乎在等著我,給我一個交代。
我並不覺得他們是要害我,或許真的另有隱情呢?
畢竟我爹的死,本來就是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意外。
而姜老頭聽了後,神色逐漸凝重起來,眉頭也擰成疙瘩,似乎在仔細思索這件事。
末了,我才小心翼翼問道:“姜爺爺,你出去鎮住我娘屍體上的煞氣...沒出什麼事兒吧?”
我發現此刻我正躺在牛河那間改造過的醫務室,手上還吊著針,似乎是補充能量的葡萄糖。
我估摸著,關鍵時刻我是暈了過去,又被人帶了過來。
而姜老頭那邊發生什麼,我無從知曉,同時心裡又特別擔心我孃的屍體暴起,化身成‘魃’,波及無辜的人。
這時,姜老頭看向我,雙眼微眯眼神深邃,眼角的魚尾紋更深了,但神情卻是有種自然的放鬆。
明顯,像是想通了什麼。
“難怪昨天夜裡,鎮壓母煞屍體的時候,煞氣突然暴起,而你在院子裡一腳踏空,也栽地上,可給我嚇壞了,怕你魂兒沒回來。”
“沒想到你小子命硬,完好無損,就是人暈過去了。”
“但那母煞...卻轉眼消失不見了。”
姜老頭看了我一眼,嚴肅道:“說句實話,擱尋常來講,收魂失敗,母煞怨氣會當場爆發,化為女魃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說在陰路上,遇見了你爹孃,還說他們是在保護你...我反而明白了你爹死的真相,那一切也就說得通了。”
說到這,我雙眼瞪得渾圓,一臉不可思議。
姜老頭是知道了什麼?
“那我爹是怎麼沒的?他...”我有些哽咽問道。
姜老頭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說:“河裡有東西想出來,需要拿你的命去填,你只需要知道這些就行了。”
“你爹恐怕就是知道了這件事,所以甘願讓水鬼上身,犧牲自己死在水裡,拿命去換你活著。”
“我也算得沒錯,害死他的水鬼是你娘,可他的死雖然和你娘有關,卻是自願的。”
“至於那金鱗,是他在告訴我,收了寶貝讓我帶你走。”
我一怔,腦袋還有些漿糊晃盪,沒聽明白姜老頭的意思。
我爹的死和我娘有關,可言下之意,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我,他也是自願死在水裡?
河裡有東西,什麼東西?
這聽起來太荒謬了,我一時根本無法相信發生的一切。
我帶著疑惑看向姜老頭,但他明顯不想透露更多,反而安慰了我幾句,讓我不要再多想。
一切,他都會按照和我爹的約定,保護我。
我實在忍不住,還是開口問道:“姜爺爺,那我娘她怎麼辦?她還會化魃嗎?”
這次,姜老頭沒有避開我的問題,而是搖了搖頭,說:“你爹是極善之軀,從未作惡,和你娘同時鎮在水裡,正好平衡了陰氣。”“有他在,你娘不會化魃,反而...是件好事“
聞言,我心裡咯噔一下。
所謂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難怪我爹說,他們會保護我...
但我沒想到,是以鎮在水裡這種形式在一起。
一時間,我心如刀割般疼痛。
姜老頭見我完全清醒,砸吧了下嘴,說:“針頭拔了,吃點東西我們就離開蓬灣村,打今兒起,你就和我一起生活。”
“我答應羅兵的事兒,不會食言。”
我聽後,只能強打起精神,按姜老頭說的吩咐做。
拔了針管到了一旁的堂屋,我發現村長和小軍叔都在。
桌子上,還有熱氣滾滾的小米粥和幾張餅子,旁邊扣著碗蒸肉,醬菜,花生米,還擺著一瓶酒。
我一落座,大家也就敞開吃喝。
邊吃,也聽著小軍叔和姜老頭聊著些情況。
外公昨夜就被送走了,到底是命案,死了那麼多人,到時候會有法律制裁。
至於蓬灣村,昨天夜裡十分太平,沒有啥怪事發生,也讓姜老頭鬆了口氣。
連著喝了兩杯酒。
最後,提到我爹的死。
因為沒找到屍體,就算失蹤上報,也需要一定時間在法律上才能確認。
這些只能先放置一邊。
我要跟姜老頭走,倒沒有什麼阻礙,至於其他就是後話了。
倒是小軍叔很不捨,他和我爹相熟,聽說我要走,還給我拿了一千塊錢,說是替兵哥幫襯孩子。
我本來推辭,但姜老頭說這是小軍叔心意,我記在心裡,日後孝敬他便是,我才不好意思收下這些錢。
吃完飯,姜老頭也不墨跡,讓我回家收拾,把值錢的帶上,從今往後,他就是我的親人。
我想起陰路上我爹說的,金鱗的存在肯定對姜老頭有著莫大用處,想知道河裡鎮著什麼,我離不開他。
而姜老頭也是有真本事的人。
我想把撈屍的手藝傳下去,跟著他學並沒有壞處。
之後,我就把家裡值錢的東西帶走,也就那個銅箱子。
還有砸爛的撈屍船上的一些東西整理好,就算是準備是全部家當了。
很快,汪強開了一輛轎車,兩輛金盃,就來村口接人拉貨。
坐在車上,看著逐漸遠去的蓬灣村,我心裡五味雜陳。
十八歲剛開始,我卻體味到過山車一般呼嘯的人生...
就在我傷感間,汪強接了個電話,突然扭頭看向坐在後排閉目養神的姜老頭,說:
“師父,喬寅山帶著人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