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一月閒,半圍籬笆別聲遠。
七月初九一早,王葛沒讓家人遠送,與十五名護衛輕裝策馬出發,轉過彎道她回首,家人仍在院前,都知道她會凝望這一眼。
下午至縣署,仍舊是門下史將她迎進縣令廨舍。
難怪前些天小史不知她將至哪所匠肆為主吏。桓縣令直言:“城內只一所官署木肆,城郊兩所。按匠師令,縣級別的木匠肆,每所只能有一名主吏,如今皆滿。以往的解決辦法是薦你去大族木匠肆,等待合適位置騰出。”
王葛心裡一動,那就是這方法不適合她,正好,她的盤算更有實現可能。
門下史解釋:“縣令慮及你不同於別的匠師,順利的話,年前能晉為大匠師。去年揚州改了政令,大匠師不能進任何私營匠肆,要麼在郡級別的匠肆任主吏,要麼在郡、縣任職吏、散吏,或特殊營造匠肆任主吏,或任常主考官。”
嚴格講,大匠師才真正進入官場。按照匠師令,大匠師的吏職舉薦不採用“九品官人法”,而是漢代盛行的“闢除”制,因此諸州郡對於匠師人才的選任不盡相同。
王葛:“我明白了。”如果薦她去私營匠肆,可能剛立足就得離開了。“在襄平縣時,我詢問過遼東郡晉大匠師的條件,最重要的除了三次州首名、更高等級的匠師舉薦外,最好再達成至少一種利民、或利兵的器具改良。不知本郡……”
桓縣令:“此項條件為額外項,各州郡通用。因為大匠師跟中匠師不同,需定等級,高等為州級,良等為郡級,尋常的為縣級。區別的是,富庶州郡的縣級大匠師不能晉宗匠師。不過你不必擔憂,一是東夷府的文書中對你大加讚賞,加上宗匠師的舉薦,不出意外,應定為州級。”
王葛略作靦腆狀:“據我所知,州級之上,還有至高階。”
至高階有另個稱呼:準宗師!
門下史欣喜,立即問:“王匠師志向遠大,莫非又有改良想法?”
王葛先看眼桓縣令,再點頭:“是。半月前我和家人去野山河,見木船、竹筏順水而行,幾乎不用撐篙推槳。回家後我想,夜晚船、筏閒置,能不能也將其利用起來……”
接下來,不必對方問,她闡述打造筏碓、筏礱的構想。
早在襄平改良水碓時,王葛就有類似構想,但那場郡比的考核時間太短了,她修修改改,製出了蒙衝小艦,“船碓”的理念反而沒被採用。後來王葛琢磨原因,應當是艦體作為戰船來說不大,但當成船碓就得在水下打樁,固定船身。此法若被推廣,很容易被諜賊勢力利用,在重要河道里設樁,阻斷輜船運輸。
但野山江水域無妨。一是沒見有輜船往來,二是河面寬,即使挨著石灘的近岸處,水流也頗疾,三是魚伯一家的生活既然能越過越好,為何不鼓勵臨江而居的百姓進山砍竹製筏,白天捕魚,夜晚利用水力春米、或驅動礱磨。
就這樣,王葛從未時說到酉時,確定下先制兩個筏碓、兩個筏礱,在南山江試。一旦可行,立即在野山江建第四所官署木肆,王葛為主吏。
住宿地也安排好,這段時間王葛、二十名護衛均在吏舍居住。
公事說完,她請求一樁私事:“我已是中匠師了,想去拜見授業夫子,見一見昔日同門,但我不知南山館墅許不許我進?且江岸建了許多匠肆,以前的渡口應該不在了。”
門下史笑了。
王葛驚喜望向縣令,難道桓縣令猜出她要去南山,幫她安排好了?
果然!桓縣令說道:“後日一早,我帶你去新的渡口,需要準備些什麼,稍後左史告訴你。”
她笑眼彎彎,趕緊說:“不必麻煩左史。給兩位夫子、諸同門的禮我都備好了。”
“給夫子備的何禮?我看一下。”
王葛隨身攜帶著,取出,是兩個鬼工木球。乍看不起眼,一個凋刻“訓詁”二字,另個凋刻“說文”二字,字型之外均是鏤空的祥雲與飛鶴。桓縣令拿起“訓詁”,王葛主動將另個木球遞給門下史。
兩人透過鏤空發現木球內部有一小圓球和一四角星體,小圓球與星狀木咬合,它們中間有視線可見的縫隙,隨外球晃動,始終咬合著一起移動。
“這……”門下史面現驚色,再重新看外球,無任何榫卯拼接的痕跡,說明什麼?說明外、內三塊木料是整木凋刻!“這,這得費多少工夫?”
王葛:“弟子事師,敬同於父,費再多工夫都是應當的。”
桓縣令:“沒猜錯的話,此凋琢寓意的是日、月、星?”
“是。”
“好。”他探手,把門下史手中的“說文”拿過去,透過鏤空細看裡面,又看回“訓詁”。
好尷尬。王葛都伸出手準備拿回了,拿了個寂寞。不是,桓家人都這樣嗎?“我現在凋鬼工木球的技藝更精進了,年前必能凋刻更好的給縣令!”
“鬼工木球,鬼工……取自梓慶削木為鐻?”
“啊?”這句她聽不明白,削木為鋸?
桓縣令:“我的鬼工木球上便刻……立言二字。”
“是,我記住了。”立言,她確實知道,出自《左傳》,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
門下史帶王葛一行人去吏舍,邊走邊說,她才明白後天南山館墅、清河莊的大學學童要在樓船上進行一場學術交流。南山館墅的大學有不少女弟子,也就是說,這次郊遊算是一場大型相親。
難怪讓她提前做準備,沐浴更衣、好好打扮的意思唄。
很快,門下史匆匆回廨舍,給桓縣令回報:“都跟王匠師講明瞭,到底是去過邊郡、有見識的女娘,我一提,她就明白了,沒有拒絕。”
“那便好。”該大方從容時當從容,兩所學館不盡是豪族子弟,希望藉此機會,王葛能遇到良緣。
更大的驚喜在吏舍等著王葛。
她把阿薪等匠徒帶到會稽郡時,原以為此生沒機會再見了,沒想到曾朝夕相處的四個匠娘在院裡等著她,一個個也不知道去陰涼地等,曬得汗流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