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裡的車軲轆聲並不明顯,宅子裡的馬車都是精打細造的大馬車,十分平穩。像這樣的車行走在路上,也很少會遇到麻煩,因為這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在天子腳下,誰知道上前盤問,會不會惹惱到某個達官顯貴呢?
可即使如此,常賀的右手還是緊緊地扶住了車壁上的銅把手。
他急需招攬人手的心情是如此急切,即將回到熟悉的常家的心情是如此激動,可他作為“喪家之犬”,作為欽犯,要前往官兵嚴守之地冒險,這份心情也是無比緊張。
當初從水井裡逃出來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後來在城中如同過街老鼠一般東躲西藏,如果孫雄沒有出現,他對於自己還能不能活過三天都毫無把握。前後僅僅幾日,這番經歷卻已經烙刻進了他的骨子裡,那種從雲端直接墜入深淵的感覺能把人逼瘋!
即使是成了“常爺”,他也時不時會從夢中驚醒,帶著滿頭汗和撫著砰砰跳的心臟回顧夢裡的驚險。天天聽著下人帶回來的街頭的關於常家的訊息,縱然心如刀絞,又無能為力,還要勻出大部分精力思謀如何在宅子裡立足。
沒有人知道他這些日子私下是怎麼過來的,他知道,此番一出去,其實有一半的機率會重墜地獄。一門心思想辦成事的時候,半點後果不顧,可真邁出了門,所有的害怕便都湧出來了。
一旦失手,等待他的就是萬劫不復。
他不敢深想那個萬一。
因為他已經收不回雙腳了。
薛家那丫頭此刻就被綁在車裡,今日不管事成不成,這丫頭都不能帶回去了。楊燮不會再任憑他拖延下去,而他也不可能白白地放了她,怎麼著也要讓她發揮出應有的價值。
耳邊嘩啦啦地,一會兒馬車就停了下來。
胡三隔著門說:“常爺,後門到了。”
常賀撩開簾子,只見雨幕那頭,果然是熟悉的門頭。
門頭下每隔三五步都站著士兵,嚴陣以待的樣子。他戴上斗笠:“試探試探他們!”
胡三點頭,隨後就朝半空裡吹了幾聲口哨。隨後,十來步外就騰空了一顆石頭,正擊在街畔的大樟樹上。
牆下士兵聞聲而動,立刻舉著長矛聚在一起衝向了聲響處。
牆內廡廊下坐著的頭領探首:“怎麼回首?”
門下計程車兵連忙前來稟報:“頭兒,估摸著雨勢太大,把對面房頂的瓦片給衝下來了。”
“是麼。”頭領嚴肅地瞅過去,“仔細著點兒!”
“是!”
士兵拱手退下。
頭領喝完手上半杯茶,指著桌上剩餘的一大壺熱茶站起來:“叫兄弟們都過來潤潤嗓子,我先去轉轉!”
“多謝頭兒!”
士兵目送走了頭領,立刻招來門下眾人前來飲茶。
牆外計程車兵本就去了些檢視動靜,又走了幾個進內去,未免有了空檔。但常賀一行按兵不動。
沒一會兒,街頭忽有快馬賓士之聲傳來,在前門方向止住,再接著,這邊後門開了,有人大步出來,大力地揮著手,吆喝著什麼,駐守在牆下計程車兵就立刻聚整合隊,原地起步,朝著街口冒雨離去了!
方才還圍得嚴嚴實實的牆下,立刻就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守著,胡三衝常賀一點頭:“是時候了!”說完便朝黑夜裡揮了揮手,幾個箭步上了牆頭。
常家四處黑慼慼,雖然不是完全沒燈光,跟原先燈火通明的模樣相比,卻是徹頭徹尾兩個模樣。
常賀遠遠地望了一眼就回了車上。
看一眼瞪著自己的阿吉,他眼神變得陰冷。“瞪我也沒用!你最多還有兩個時辰的活著,來世投個好胎吧!”
說完他把阿吉拎了起來,挾她在胳膊內,拽著她下車到了巷子裡的一處隱蔽地。
按照他的計劃,他們到達此地的時候,作為“聲東擊西”的“東”,大理寺天牢那裡應該有人開始“劫獄”了,這麼大雨的夜,朝廷要增加兵防逮捕劫獄者,根本來不及再去兵部或者進宮稟報,他們只能就近調人。
負責大理寺防衛的是鎮國公,而常家這邊則是韓陌。
鎮國公想要人,必定首當其衝尋找韓陌要人。
方才的變故已經證明了他的預測,大理寺那邊已經在按計劃實施了,他們當然不會是真要冒險劫獄,目的只是纏鬥,是調虎離山,以便胡三這邊能夠最快速度地把常夫人母子仨接出來,再不濟,至少也要把常夫人成功救出!
常賀不會武功,沒必要羊入虎口冒險,他就押著阿吉在此處等待,以防胡三他們被韓陌的人追蹤而無法脫困。
屋簷下的雨就像從前他屋裡垂下的一串串珠子,又像是常蔚如今待著的牢獄之中一條條冰冷的鐵鏈。
縱然早已成竹在胸,常賀心裡也沒有一刻是安寧的。
偏偏夜空裡除了雨聲,很長時間都沒有任何別的聲音。
等待是煎熬的。常家那麼大,圍牆那麼高,裡面有沒有變故,胡三是不是得手,壓根就沒有聲音傳出來供人分辯。
他覺得有些瘋狂,他什麼也沒有,只有手上這丫頭作為籌碼,如今竟敢在敵人眼皮底下待著,還思謀劫人。
是所有窮徒末路的人都會這麼不顧一切麼?
楊燮也是麼?
對於常蔚和楊燮他們的“大計”,常賀的態度其實是模湖的,他並沒有很強的意願要為自己掙什麼從龍之功,他只是被逼到了這條路上。
“察啦——”
思緒正在如亂絮飛舞,前方牆頭就突然亮起了一道閃電。
而隨著閃電照亮的剎那,兩道人影先後掠出了牆來!
常賀心口一陣緊縮,扼住阿吉腰腹的胳膊不由更加收緊。
“常爺!”
是胡三!
他回到了馬車邊。
常賀趕緊現身:“我在這兒!”
胡三奔過來,氣喘吁吁道:“得手了!”
常賀一時沒能承接得住這份狂喜:“什麼?!”
“後院裡都沒什麼人,剛剛兄弟們得手了!我耍了個花招,讓他們帶著令堂和令弟令妹從西邊後門出了!咱們過去正好趕得上和他們會合!”
常賀勐然手抖:“西邊後門其實有兩道門——”
“小的知道!來之前您不是都說了麼?小的讓他們走的極少人知道的那道小門!”
常賀懸著的心頓時如石頭般冬地落了地。
他催道:“那還等什麼?趕緊過去,夜長夢多!””